红尘早已翻新,您何故去而复返?.

  “她喜欢的人呐,那就多了……”

  姜老太君如实说:“姜帛这孩子不和我们当年,她活得很快乐,朋友很多,喜欢的人也很多,连我也不清楚她总共有多少朋友,她去哪里都很讨人喜欢的——”

  “我不是要听你夸孙女。”青雨无情打断她。

  姜老太君:“……”

  “我只要知道她要将种子送给谁。”青雨说。

  姜老太君做了个请青雨进屋的动作,这是姜帛的房间,屋里丁零当啷挂着很多小玩具,书没几本,笔却很多,其中有个柜子甚至放满了墨条和颜料,垫在桌子下的地毯一看就被洗过很多次,还残留着洗不掉的颜料痕迹,说明屋主人是个好丹青之人。

  但同时也是个手头并不怎么宽裕的人。

  姜老太君走到一个立柜面前,对身后跟着她进来的青雨说:“姜帛有很多朋友,宴然、荆泉、菱恭、穆迟……不过这些人都是她以前就认识的,若是要送,种子早就送出去了。

  今天是她成为帝卫以来第一次回家,刚到家,连她祖父都没去祭拜,就来我这里要梧桐树种,是什么让她会想要将梧桐树种送人呢?”

  青雨:“你认为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姜老太君笑了笑,“公主,您看起来还和当年一样,恍惚间竟让我以为我也是风华正茂。”

  见青雨并没有回答自己,姜老太君继续说道。与此同时,她的手伸进漆黑的柜子里摸索什么,“宫里的人她都认识,该交的朋友早就交过了。唯独不同的是那座以前被封作前朝禁地的梧桐殿。

  她以前没去过梧桐宫,不知道梧桐宫如今早已没有梧桐树,这个孩子很不同,她不会思考梧桐殿为何没有梧桐树,她只会行动,她会想要在梧桐殿种上梧桐树,而梧桐宫是谁在住呢?是您。”

  姜老太君这时从柜子里面摸出一叠厚厚的宣纸,每张上面都画了一幅人像。

  “姜帛有个习惯,她会把朋友一个个画下来,”姜老太君将最上面的那张画拿了起来,送到青雨面前,“这就是她最新交的朋友,她最新喜欢的人。”

  即使是在只有一只蜡烛燃着的房间,青雨也能一眼认出画像中的人——

  虽然是背面,只露出侧脸,但不会有人认不出自己。

  姜老太君对看着画默不作声的青雨说:“公主,请您再等等,姜帛会带着种子来找您的。”

  青雨从姜老太君手里取过自己的画像。

  姜老太君没有开口,只是从旁边端过烛台,照在画像上面,好让青雨能看清,正如当年她伺候青雨读书一样。

  这幅画没有用太多颜色,线条也很简单,衣裙只寥寥勾了几笔便与画帛的白色融为一体,画中人背对着作画的人,光影从后面落在她脸上,仅露出一张凹凸有致的侧脸和起伏的光晕,脖颈秀颀,透出一股超然绝尘的气质,仿佛画中仙。

  这幅画能扑面而来给人如此特别的感觉。

  除了画画之人的技艺精湛之外,还有画画之人在作画时所寄托的心情,房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姜老太君才听见青雨的声音:“画得不错。”

  “公主……”

  青雨将画放回姜老太君手里,脸上浮现不清晰的神色:“我不喜欢侧脸。”

  姜老太君不明显地显露出失望之色,然后就听见青雨又说了句:“下次请她从正面替我画一幅吧。”

  从姜老太君离开祠堂开始,姜帛就一直在担心,她不知道为何祖母看到这幅画之后会立刻要求见公主,姜帛只知道祖母以前曾经是前朝宫里的服侍公主的宫女。

  但那段往事祖母从来不提,所以姜帛不明白今晚的事情为何会与前朝公主扯上关系,她祖父和前朝公主又是什么关系呢?

  祖父可是开国功臣,若是让人知道他的棺椁里有一幅前朝公主的画像,这罪责可不轻,可能会连累到整个侯府。难怪哥哥会说这幅画害人,真的会害人的。

  姜帛坐在祠堂的地上,膝盖上放着那幅画,画上题着一看就是祖父笔迹的字:

  「青山随路逐飞鸟,遥亘银河万点星。」

  「十月十五

  记青帛。」

  姜帛对诗词不敏感,「十月十五」却瞬间抓住了她的神经——

  十月十五!

  是她的生辰呐!

  姜帛觉得自己将整件事情都连起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这还要从姜帛出生的时候说起,姜帛出生那天,刚落地没多久,便被歹人趁乱从侯府夺走,当时祖父已七十多岁高龄,他让父亲留在侯府守住霖夫人,而自己却单枪匹马追逐歹人到了玉山,将尚在襁褓里的姜帛夺了回来。

  那天正是十月十五,听母亲说,她当时刚生完孩子,没力气下床,当她见到祖父单手抱着自己回到侯府时,那是她这辈子最感激一个人的时刻,以前祖父对她的漠不关心在那一刻完全释然了。

  据母亲描述,那天祖父将自己交到她怀里时,曾对她说:“这是受青鸟护佑的孩子,给她取名为帛,不要再将她弄丢了。”

  所以姜帛终于明白,那天祖父在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其实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她的存在是祖父对另一个人的纪念,祖父背叛了祖母!

  祖父作为开国功臣,竟爱上前朝之人,祖父背叛了矜国!

  姜帛拿起画就往祠堂外跑,在看到姜老太君拄着拐杖走来时,姜帛上去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身躯抱住了。

  然后在姜老太君脸上亲了一大口:“祖母,就算祖父不爱你,还有姜帛永远爱你!”

  姜老太君:“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公主,”姜帛将手里的画举起来,“得实际地比一下,看看她是不是真和这画上之人一模一样。若她真和前朝公主长得一样,难道说舅舅当年的皇后其实是前朝公主的后人?”

  姜老太君将姜帛抓了回来,“夜深了,你不要去打扰公主。”

  姜帛:“可是祖母你刚自己就去了呀。”

  姜老太君:“……”

  姜帛:“祖母,你找公主问什么了呀?”

  姜老太君显然没打算回答姜帛这个问题,只见她故意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姜帛见状也不追问,她知道祖母是不会告诉她的,那她就自己去问。

  姜帛刚要走,姜老太君的拐杖横在了姜帛的面前。

  “祖母……”

  “以后你离公主远一点。”

  “为什么?”姜帛不理解,“怎么连您也这么说?可是我是公主的帝卫啊。”

  姜老太君:“她不是你可以靠近的人。”

  姜帛不服:“我又不是坏人。”

  姜老太君看着姜帛清白的神情,叹气道:“姜帛,你不明白,你和公主之间,有些过往是注定无法和解的。”

  “什么过往无法和解?”姜帛听得一头雾水,“我是打她了,还是放火烧她了?怎么就不能和解了?她对我那么不好,我都不生她气,她有什么不能跟我和解的?”

  “那么姜帛你给我听好,”姜老太君道,“若你执意要到公主面前去晃,那么无论她怎么对你,我都不会替你说一句话。就算她有一天要你的命,我顶多让你父亲去宫里给你收尸,你明白么?”

  这话中的威胁语气太重了,姜帛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祖母,我们家是不是刨过公主家的祖坟啊?”

  姜老太君注视姜帛,有些话她想说。但她不能说,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姜帛的外公、也就是老矜帝当年的确曾下令挖掉了前朝皇室的陵墓。

  所以姜帛说得没错,她的祖上确实挖过青雨家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