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军威武【完结番外】>第102章 将军威武102

  三月江南, 又称烟雨江南,雨声寒而花枝满, 绿意浓而梅子青。

  都说三月江南好时光, 细雨绵绵、满眼青碧。入夜时分, 尘湖水畔更有画舫歌楼上灯影摇晃、歌声长而桨声潺。

  如今江南战火纷纷, 尘湖上的画舫多半都歇了业,但偶尔也有一两个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出来讨生活的。

  龚安固屠戮飞鲨帮后, 头一件事便是写了捷报传讯给大哥龚安邦。

  战事紧急, 家书不过寥寥数语, 但也足够那位当宰相的长兄,将他这点血腥的杀戮, 描绘成剿灭贼匪的大功绩。

  飞鲨帮一灭,属于他们的两条水道也顺利地被朝廷军队占领。其中那条逃命的暗道,便可从尘湖直通长海县, 又从长海县、到达夜城中心。

  长海县的县令是个唯唯诺诺的枯瘦老人,夜城的城主则给了龚安固百般的礼遇。站在夜城上空看着不复溪上泛起的白色波纹, 龚安固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平静。

  但他, 不喜欢这份平静。

  夜城中的一切,还是旧时江南模样:灯红酒绿、花红叶绿, 月下青梅煮着酒, 城里秦楼歌声厚。街上酒楼、食铺热气腾腾, 三两食客坐在上头饮酒、弹琴、做赋。

  龚安固,讨厌这份纸醉金迷。

  但他更讨厌的,是夜城这种平静、祥和、宁静的气氛, 是夜城这种偏安一隅、周围战火纷飞而它兀自安逸的苟且偷生。

  夜城的城主,在这座城池的中央、修建了一座城中城。

  龚安邦此刻此时,便是站在这座城中城最高的塔楼上、俯瞰着整座夜城以及夜城附近的的山河、土地,他身后有一块一人高两丈长的牌匾,上书了三个描金的大字——

  不夜城。

  一座没有夜晚的城,注定了声色犬马,醉生梦死。

  悬挂在城中楼宇四个檐角上硕大的夜明珠,像是尘湖上被炸死后浮漂于水面上的死鱼眼珠:一味得白而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将军——将军——”

  楼宇之下遥遥传来了讨逆军里头一位统领的声音,他手里握着一卷文书、东张西望找得很是着急。龚安固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去一撑平台,直接从楼上一跃跳了下来。

  他只穿了贴身的软甲,落地的时候还是激起了一层小小的白沙。

  那位统领见他从天而降后兀地一愣,然后才连忙跪地呼了一句:“将军英武!江宁城北的罗副统领有紧急军报要呈给将军!”

  龚安固蹙眉,指尖掸了掸身上灰尘的同时,接过了那人手中的文书草草看过。

  “送信之人何在?”

  “已迎到了千渊楼。”

  龚安固点点头,将那文书随手一丢,转身足尖一点便直接踏着墙壁登上了房顶。在月色下,那位统领呆愣地看着龚安固的身影如同疾风落叶,看着缓慢、转瞬间却却已闪转到了千渊楼里。

  等在里面的士兵也被龚安固此举吓了一跳,不过旁边纷纷向龚安固行礼的士兵,让他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对这位大将军行了礼。

  “行了,起来说话吧,你说城中逆贼准备从背面突围了?”

  士兵点点头,将发生的一切捡着重要的对龚安固汇报了。龚安固细细听着,时不时停下问一两个问题:“你说——羊?”

  “是的将军,就是羊,一整群的羊。”

  龚安固沉默了一会儿,沉静的眼眸当中倒是闪过了一丝玩味。然后他又点点头,示意士兵继续说,他问的有些问题那士兵是答不上来的。

  比如有多少骑兵杀出来,带兵的是谁,同嘉公主在何处等等。

  小士兵看上去十分尴尬,急得面红耳赤,不过龚安固问过以后就显得无所谓,答得出来的就多问两句,答不出来的挥挥手就算过去。

  龚安固问了一会儿,将那小兵问得一头汗,他才满意地挥了挥手,道了一句“下去领赏吧,来往一次不易,今夜就在这城中住下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旁边好不容易跑进来、听了一半的那位统领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兵就领命下去了。

  “怎么?”龚安固拿起了桌上一个玻璃制成的紫色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番,挑眉看向那位统领。

  “将军问他的话,他刚才什么都没答出来。送信有功,要赏是应该的,可为什么让他住下明日再回去啊?将军,他来的时候火烧眉毛似的,只怕江宁城北的情况是真不好。”

  “答不出来……”龚安固站起身来,嘴角泛起一丝儿意味不明的笑:“答不出来、也是一种答案。而且,他已经让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为什么不能领这个恩?”

  统领皱眉,想不明白他家将军的意思。

  长舒了一口气,龚安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才道:“罗高驰那边,缓几天再去无妨。江宁城那么大,就算他们当真是准备突围,没个三五天也是出不去的,等上两天再说。”

  “将军这是……担心他们是疑敌之计?”

  “庐州兵强马壮,巡抚又是个迂腐顽固的老学究,你当同嘉长公主是傻的么?强攻庐州看似能够解围,但攻下庐州之后呢?补给从何而来、军需又怎么算?”龚安邦冷笑:“不过是想让我们从夜城出来,然后他们再想办法南逃罢了。”

  统领也听了一半那士兵的叙述,总觉得战况惨烈,若是疑敌之计这也太过了。他犹豫一番,又追问道:“将军有……十分把握?”

  “七八分吧。”

  “那……”统领这次是真的毛了,他看向龚安固的眼神有些可怜兮兮:“那……若是不幸,正好中了那剩下的两三分呢?”

  “中了?”龚安固嘴角的笑意更甚,拍了一把统领的肩膀笑道:“中了就中了吧,算我们运气不好。不过锦朝泱泱大国,讨逆大军四十万、良将千百,不过区区几个人,我们还死得起。”

  他这话说得十分温和,但统领却彻底愣在了当场,仿佛从头到脚被人浇了一盆凉水。

  夜风微凉,被寒夜冻了个透心凉的,不仅仅是这位讨逆军的统领。还有刚刚从水中爬上岸、哆嗦着拧干衣服上水渍的无烟。

  去年上的无烟还是个半大孩子,小半年跟着江俊南征北战地历练,如今看上去倒有个小大人的模样,虽然从水里爬出来湿哒哒的样子真活像了一只落水缩了毛的猫儿。

  在怀里掏了掏,无烟在衣襟里找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油纸包,油纸浸了水也只是湿了一点点边缘,无烟哆嗦着打开纸包,从里面摸出了一片切好的生姜片。

  将姜片压在了舌头下面,辛辣的味道让遍体的寒冷稍微驱散了些。

  因为早有准备,无烟身上的火折子特意用油纸包了两层,更用涂了蜡的帆布在外头裹了两层,这会儿拿出来,倒也正好得用。

  如今无烟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溶洞,算起来,应当正在乡关的腹地之中。

  乡关叫做乡关,实际上也是一座山。

  只是这座山恰巧立在了尘湖入映海的不复溪上,原本河流遇上了山脉应当是河流“服软”改道的,但不知到底是什么鬼斧神工的手笔、不复溪竟然在山脉上“敲凿”出两个洞来。

  如此,好好的一座山,就被溪水生生地鼓捣出了两个“桥洞”来,水顺着洞|入映海。

  山也不再是山,成了乡关。

  因为远远一看,这乡关还真就像是立在不复溪上的一座铺满了绿的拱桥,桥下还有两个天然形成的桥洞。

  到了夏日,夕阳西下之时,落日的金光洒满整个不复溪,乡关下的两个桥洞也会盛满了金辉,堪称江南的四时美景之一。

  不过乡关既然是山,就一定会有山腹。

  无烟此刻正是从那条系鸿明所说的水道中钻到了乡关的腹地之中。他升起了一堆火,好不容易烤干了衣服,才弄了个火把架在手中,朝着溶洞的另一个方向走。

  系鸿明说过,他小时候曾经在乡关附近被一个漩涡吸入一个山洞,之后他在山洞之中误打误撞地走,就找到了一个修有楼梯的水道。

  然后没想到顺着水道出去,却发现自己仿佛发现了世外桃源。

  不过之后系鸿明就对无烟解释说那可能是夜城那个城主耗费了大量金钱修建的“不夜城”:一个用金箔做树叶、银丝做织窗网、白玉铺地的销|金窟。

  当时的系鸿明年纪太小,细节上也记不太真切,但之后他长大了、便推断出来可能是不夜城。不夜城的城主好大喜功、喜欢奢靡,城地下有什么、可能他真的没有细细查过。

  无烟举着火把走了一段,果然到了系鸿明所说的那个“有楼梯”的水道中。

  不过那明显不是什么“楼梯”,大约是系鸿明小时候太小,乍然进入这种地方没有看清楚——这里的所谓楼梯,不过是按照地下水道拱顶修建的一些装饰而已。

  无烟久在京城,天底下五花八门的消息也知道不少。

  知道像是京城、江宁府、镜城这样大的城市下面,都是要修建下水道的。尤其是江南这样雨水多的地方,下水道工事更是重中之重。

  像京城地下的水道,都是有两人高、两长宽的地境,宽敞的地方甚至能够容一家人居住。听闻在六国乱世的时候,有不少百姓为了逃难都直接躲到下水道里头去居住呢。

  没想到不夜城下面也有这种水道,无烟走了一段,发现这些水道非常讲究,不仅水道宽敞、容得下两三人并肩而行,而且有些地方还会有天井。

  不夜城修葺的时候倒是没有堵上这些天井,但是上面被覆盖上了铁框、然后缠绕上了一大堆的金花银叶子掩盖。

  无烟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记下了道路,更是找到了系鸿明所说的那个出口。

  出口处倒是真的有楼梯,楼梯上头还有一扇黑色的铁门。铁门有锁,看上去年头倒是不久,不过锁孔已经生锈,想必也是许久未用。

  系鸿明没有说遇上过锁,看来是之后有人加了这扇门的缘故。

  无烟想了想,记下了铁门的位置之后,就重新原路返回潜水回去了。他来的时候是给了一艘画舫老板两倍的钱财,那画舫的歌娘胆子也大,为了给无烟打掩护、还唱了一路的小曲。

  等平安地回到了江宁府,无烟说什么都想给那老板和那歌娘再多一份银子,那两人却拒绝了,老汉寡言,那歌娘却说了一句:“公子只要能尽快绝了江南战事,还我一片太平湖地,妾便心满意足了。”

  歌娘的口音里带着吴语,软软的,让无烟心里暖了一把的同时,更坚定了一战取胜的信心。他加快了脚步来到城中,先禀明了同嘉长公主和系鸿轩等人,便骑马去了北城楼。

  一天一夜下来,江俊这边的战况十分焦灼——

  讨逆大军副统领罗高驰是龚安固手下的一员虎将,也是他从前军都督府里头带过来的旧部。昨日被雷火蛋一吓,慌乱之中虽折损了半数火炮,被俘虏了几个士兵。

  但经过了半夜的修整,这位罗将军也稳定了心神,沉下心来指挥军队。

  鹤翼阵已破,再坚持也固然无用。

  罗高驰先前布置下来的鹤翼阵中分为一阵、二阵、三阵和后阵。江俊所用的奇兵是“羊群”和雷火蛋,如今一阵的火炮和弓箭兵已破,剩下二阵、三阵多步兵。

  如此,罗高驰当机立断,要二阵、三阵立刻以一个纵队的形式形成鸳鸯阵。盾兵于前,两翼则由手持狼筅的士兵补充,中间有**兵六,后置一门火炮缓缓上前。

  此阵是将江南抗倭水兵与倭寇作战时候的**阵做了改良之后的一种阵法,虽说人数不多,但却形成了五路互相配合的攻击线,用上了四种完全不同的武器,形成了完美的杀阵。

  古往今来,江俊还真没在兵书或者什么记载上看见过有人破过这个鸳鸯阵的。

  虽然现在罗高驰的“鸳鸯阵”最后用的是火炮,行动起来有些不便,但是也并没有减缓这个阵法的威力,一个方阵的鸳鸯阵往前压境,**兵投掷出标枪,威力远比弓箭要厉!

  江近天看出来那是鸳鸯阵的门道之后,更是直接鸣金收兵。

  带领骑兵们迅速撤退、退回城中,江俊更是命令城头的士兵们严阵以待、准备守城。罗高驰的火炮还在,也难保他会生出强行攻城的心思来。

  江近天回到城中后,对江俊叹了一句:“罗高驰也是个有心的,竟短时间内练出了这鸳鸯一阵。”

  江俊扁了扁嘴,心里想的却是任你什么阵法,在现代的**面前都不过是纸老虎。但是可惜的是,他大学军事理论只考了个C的成绩,并不能拿出来现学现卖做点**、火统什么的。

  见儿子没说话,老将军只当江俊是有些泄气,江近天拍了拍江俊的肩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且我们是佯作要从北门突围出城,既然是突围,必然有所胜负。”

  江俊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这边无烟却已经到了近前。

  “少爷!无烟此去——幸不辱命!”

  无烟说着,已经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然后给江近天和江俊行了大礼之后,才将他此去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与江俊听:“公主同系寨主那边,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已经禀告过了。”

  “直接通往——不夜城么?”江俊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闪,转出了点小心思来,他看着无烟道:“如此,无烟,原定的计划不变,你自往公主那里领你的兵马,系寨主想必会愿意派人送你们前往。”

  无烟点点头,立正、学着旁人的样子给江俊行了军礼。

  “龚安固既然不愿意上当,而罗高驰又是个难与的,爹——”江俊说了半句,看了自家父亲一眼,他道:“儿子如今被逼无奈,也只能行些小人事了。”

  江近天从小就教导江俊,武将虽然是拼本事和力气说话,但并非不讲道义。

  用别人家眷弱小去威胁的,虽破敌也并非义举。

  听江俊这么一说,江近天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劝什么,接下来江俊却拍了拍无烟的肩膀道:“走吧无烟,我同你一起回总督府,我正好也有一件事儿要求公主。”

  江近天摇摇头,知道眼下情况紧急,一味坚持“大道”只会显得迂腐。他叹了一气,冲江俊道:“也罢了,事急从权,你记着为父的话就好。”

  江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放心吧爹,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障眼法罢了。”

  被江俊找到的时候,同嘉公主身边的孟娘满脸的困惑,那句“听闻姑娘善御虫驱蛊”怎么都觉得包藏着祸心。

  见孟娘满腹狐疑,江俊这才将他的来意对孟娘解释清楚了——苗疆的蛊虫在中原人看来简直是近乎邪异的妖术,加上江湖的传闻和茶馆说书人的演绎,更是将蛊术传得神乎其技。

  至于孟娘有没有那种御千军、驱虫群攻击的本领,江俊倒是不在乎的。

  “江俊所求不多,只希望姑娘能够想办法给对方制造一点点恐慌就成了,兵法有曰——上伐谋心,让他们无心恋战,我们的技法才能成。”

  同嘉公主点点头:“孟娘,你若能帮上忙,便去帮一帮吧。”

  小姑娘是个苗女,原本心性不定,跟在同嘉公主身边几年也学乖了,如今被江俊这么一说,就有些犹疑,红着脸小声道:“我虽然懂得驱虫之术,可、可也没在用过……”

  “在下不求精妙。”江俊微笑。

  “哪怕我……只是让地上的蚂蚁都从地面上涌出来?” 孟娘小心翼翼地问。

  江俊笑着点点头:“哪怕只是蚂蚁。”

  “这样也行?”孟娘的眼睛亮亮的,“只是蚂蚁,也、也能够帮上大军的忙吗?”

  再次点头,江俊的脸上充满了鼓励的笑容。

  这一次孟娘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她点点头,又恢复成了同嘉公主身边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大丫头,仰着头道:“那好,江将军,我答应你了!”

  她答应之后,江俊便找来了系鸿轩、七大当家来定下细则。

  罗高驰这边看见了虫群之后定然会慌乱,而他求援的士兵去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八成是那边龚安固并没有当一回事,那么他们今次也不出城去攻击了,就让孟娘驱虫攻击。

  能够杀敌也好,不能也罢,虫群、蛊术和天象这些事情,足够造成恐慌。

  趁着那边朝廷的军队恐慌,江俊的连环计便是让系鸿轩身边那几位想着强攻庐州的当家,去尘湖水道上放一大批的鱼。这些鱼的肚子中,都被江俊放上了白色的布条。

  当年陈胜吴广起义都能用鱼腹书“大楚兴、陈胜王”,如今他们在同嘉公主身边,更是有举义军的本领。

  之前江俊还担心他用这个会不会被人看出来是“抄袭”了陈胜、吴广的创意,但他发现这本架空的小说里面的历史自成体系,锦朝之前是历朝,历朝再往前似乎是个南北分立的乱世。

  并没有存在什么三代以后春秋、战国,秦朝来个大一统,自然也就没有陈胜吴广。

  所以,江俊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系鸿轩等人还露出了佩服的眼光。让江俊心里罪恶感陡然升起,默默地语文课本和陈胜吴广道了好几句“谢”。

  如此,白色的布条上,江俊就只写了一句话:天行不义,贼居中原。

  这话虽然一点也不接地气,但是江俊也不是要让百姓看出点什么门道来,江南士人多,只要一两条鱼中的书被士人看见,他们自然会联想到同嘉公主的举义、想到废太子凌威。

  加之孟娘御蛊,罗高驰的军队定然军心涣散。

  适时他们再佯攻出城,就算不攻破罗高驰的军队,也足够声势浩大。就算此刻的龚安固还坐得住,京城的那一位、肯定会忍不住发声、下调令。

  到时候,江俊会带人直接取道安闾开拔夜城。

  而无烟带领青壮兵丁自然会从不夜城中里应外合响应,他们攻下夜城也是顷刻之间的事儿。只要攻下了夜城,龚安固想要反扑,便只剩下了从不复溪这边一条路。

  先前的种种计划便又可用了,不复溪畔的十里白沙堤,定然是龚安固的埋骨之地。

  计划安排下去,江俊也坐下稍稍休息了片刻。

  他虽然没有上前线去拼杀,可劳心劳神还是有些累了。他低下头去捏了捏眉心,再抬头的时候,面前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紫金色葫芦。

  眨了眨眼,顺着托着那只葫芦的手往上看,江俊看见了系鸿轩抿着嘴的一张冷脸:

  “家师留给我的灵药,安神的。”

  系鸿轩说完这句话之后,把葫芦往江俊的手心里一塞,就飞快地转身离开了。愣愣地捧着掌心还带着一点热度的灵药,江俊看着洞开的大门,还有外头灌进来的风,心里却暖了几分。

  都是人家的好意,江俊便也倒出来一粒吃了,他不是江湖人,不知道他吃下去的是什么众人争抢、对功力大有助益的灵药,只知此药入口即化,浑身的疲累瞬间一扫而空。

  他舒展了精神,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却看见同嘉长公主抱着猫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里透着几分揶揄。

  “……公主殿下?”

  “都说了要叫姐姐,”同嘉嗔了江俊一眼,挑眉:“怎么老五不在,你就又改了回去?”

  江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看了同嘉公主一眼,小声地重新叫了一次“姐姐”,毕竟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孟娘去准备需要用的东西了,大厅内的其他人也早散了。

  同嘉公主走过来,伸出手捏了捏江俊手里的小瓶子,故意长吁短叹一番,才点着江俊的鼻尖,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我得赶快给我那傻弟弟写一封家书才是。”

  “?”

  “他才没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啊——”同嘉公主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口,才揶揄道:“你这宝贝就要被外头的俊俏小伙给勾走了。”

  =口=

  江俊这下窘了脸,看着同嘉公主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也不能指责对方,只能小声抱怨了一句:“姐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哈哈哈哈,”同嘉爽快地笑出声,揉了江俊的脑袋一把,才道:“好了好了,姐姐逗你玩呢。知道你和老五感情甚笃,所以啊,才想着要开这么一个玩笑。不过本宫——确实是想要给老五去一封家书。”

  江俊陪着同嘉公主坐下,他看得出、公主这是对他有话要说。

  “我虽是父皇与母后的长女,又是长公主,手下有调兵遣将之权,但到底——不是男儿,我来举义,总有人会传些风言风语。认为我一介女流之辈,不过是为了夫婿一怒而已。”

  这是体己话,江俊听得出,他神色一凛,正欲开口,公主却又止了他,抢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些宽慰、劝解的话,我听听也就罢了。江俊,有些事儿,还是需要老五出面,更加好些。”

  昔年太子凌威冤死,太子妃如何辗转在报国寺诞下那个遗腹子,故皇后段氏的家人如何被祸害出的京城,江俊都清楚了解。

  但同样的事情,同嘉公主来说同凌武来说,分量便不一样重。

  尤其是同嘉公主举义,借的是裴君浩的出事。很多人就算明白当年太子被废定然有冤,可同嘉公主站出来,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本书所写的历史上,并没有出过女皇。

  真实历史上的武则天当女皇、最后都需要立下一块无字碑,何况是在锦朝这样的架空朝代里。

  江俊明白同嘉公主的担忧,可却也有些无奈:“公主所言极是,只是凌武他身处羽城,赶过来也需要一些时日,江南、还是需要公主你主持大局。”

  同嘉见江俊明白了,脸上也重新绽放出真心的笑容来,她拍了拍江俊的肩膀:“江俊,本宫要多谢你。多谢你陪在我那个傻弟弟身边,也多谢你、在此为本宫稳定战局。”

  江俊摇摇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更加坚定了必胜的信念。

  乾康九年四月初一日,罗高驰的军队凭借鸳鸯阵打退了江宁城内的“逆军”,然而第二日上,罗高驰驻地之中,就出现了大量的蚂蚁。

  黑压压一片的蚂蚁几乎将他们所在的白色沙地尽数覆盖上,而那些蚂蚁疯狂地逃窜的样子,让罗高驰的整个大军生了各种各样恐怖的揣测——

  有人说天灾又要将临,有人说这是神明震怒,有人说这不过是地下水倒灌导致的自然灾厄……虽然众说纷纭,但人心惶惶,逼得罗高驰不得不出来做了一次训话。

  然而正在他训话的时候,江宁城北的城楼上,却重新出现了一群士兵,江俊今日披上了银色的战铠,手中也拿上了他惯用的长|枪。

  “龚氏大军多行不义,已遭天谴。神明终将庇佑我锦朝军队,终将庇佑我大锦的公主——为故去的太子逃回公道!”

  江俊看了看城下整装待发的士兵,深吸一口气,长|枪所向、直指罗高驰所在的中军大帐:“天行不义、贼居中原,还我河山、正我明君!”

  底下的士兵很多都是同嘉公主带来的禁军,他们一直以为他们作战只是为了给同嘉公主争一口气,而那些江南投诚的士兵们,也只是为了吃饱一口饭。

  今天,江俊站在城楼上,告诉了他们、他们是为什么作战,为了谁作战!你们不是奇怪为什么公主要造反吗?你们、不是奇怪为什么身在江南富庶之乡,还会吃不饱饭吗?

  那是因为天行不义,有某位贼子窃据中原!他并非天命之子,更不是什么顺理成章的明君,他是窃国的贼人、他是行不义的昏君。

  是因为他招致了神明的震怒,降下了灾厄才毁了江南的良田和土地。

  也是因为他害死了原本应该继位的明君,才会让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害得天地震怒,害得百姓流离。

  这些话,江俊喊得高昂,说得恳切激愤。他没有战场点兵、鼓舞过士气,但是他看电视剧至少见过民国时期的学生运动,知道当时的学生领袖那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所以江俊说着,更是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士兵。一人响应之后,更是有更多的人响应。他们怀念废太子凌威在时,他们怀念先帝在时,他们不想要如今的兵荒马乱、不想要饥荒和逃难。

  如此,江宁城的士兵纷纷振臂高呼、纷纷响应,跟着江俊高声呼喊:

  “天行不义!贼居中原!”

  “还我山河!正我明君!”

  地动山摇,气势如虹,而江近天趁着士气大盛,那边为了蚂蚁慌乱不堪的时候,更是鼓舞了一番士气,三问三答,城门一开,立刻带着大军扑杀出去。

  任你鸳鸯阵再强,此刻也难以很快结阵。

  江近天带人杀了出去,江俊也没有闲着。他今日之所以带了银盔重甲,那是因为他准备出城、身先士卒。士气已经大振,像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他此去,就是要浇上一大盆油,让这火绵延千里而不绝熄!

  策马持**,守城的副官和鲁将军还有些担心,但江俊带上头盔、微微一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江俊苦练枪法多年,并不是为了站在幕后做个军师。”

  “诸位,守好城池,待我和父亲、凯旋而归!”

  说完,江俊打马而去,他带着五百轻骑兵,从侧翼包抄而上,势如闪电、其速如风。瞬间就插到了敌军的腹地中,罗高驰没想到除了江近天还有将领。

  匆忙调军之下,正欲策马动兵,“嗖”地一声,利箭擦着他的耳畔飞去。

  罗高驰身边的两位副官大惊,四下惊慌地张望却没有发现那个放冷箭的敌军。罗高驰眯了眯眼经,在靠近他的一处地方发现了一个披着银甲的年轻人。

  此人手中的长|枪挥舞得十分漂亮,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一如那边的江近天。

  一个名字在罗高驰的心中闪过,但是他又有几分不相信,直到那人在一戳、一挑之间连下他五六员副将后,才恍惚中,吐出一个名字:“……江、俊?”

  江俊见他认得自己,也不多言,只是嘴角扬起一抹自得的笑意,**一挑、将一具尸体架起来,扔到了后排、打翻一群持枪而上的士兵。

  “江俊?”罗高驰身边的副官愣了愣:“那个是江俊?!他不是受了伤再也不能上战场了吗?!怎、怎么又……”

  若说先前知道江俊的人甚少,但经过了那罗鄂山一役,岭北一役后,京中尤其是军中更是对江俊之名如雷贯耳。

  如今近距离看见这位年少的将军,几个副官脸上都露出了惊异不定的神情。

  罗高驰更是面色难看地顿悟过来:“那些蚂蚁,还有那些、那些口号!”若非是废太子凌威的旧部,怎么会、怎么会想出这种呼号!

  这边他才一走神,江俊策马跳出了包围圈后,后撤几步,**一别、手中的弓箭已经在手,“嗖嗖”的箭簇如风,转瞬之间又射杀了一名旗手。

  “江俊小儿!”罗高驰愤懑:“我罗高驰来会你——!”

  他顾不上主将不宜出中军阵的规矩,手中拿起他的兵刃便策马朝着江俊而去,完全忘记了此刻他是这军中的主心骨,江俊在远处看着他,嘴角却擒着诡异的笑容。

  罗高驰哪里会料到,他才策马行了几步,良驹竟然嘶鸣一声、“扑通”倒地。

  再低头看去,发现那匹马的前蹄上密密麻麻地爬着很多白蚁。白蚁在瞬间将马匹的前蹄啃得只剩下了骨头,多年的战马痛苦地倒地嘶鸣,而罗高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江俊看着那些白蚁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很快就想这应当是孟娘的手笔。

  其实他刚才靠近罗高驰附近只是为了丢下几个桐油坛子,准备诱惑罗高驰靠近、然后再用火箭攻击,既然孟娘给了他这个机会,江俊便弯弓在手,箭簇稳稳地对准了罗氏。

  罗高驰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白蚁,同样惶恐的还有附近的士兵。

  他们尖叫着陡然闪开,瞬间罗高驰的附近便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空地。他一个人、一匹被白衣瞬间吞噬殆尽的战马,僵持地立在原地。

  战场上的厮杀声和呼喝声仿佛静止,江近天那边依旧在厮杀可是罗高驰已经听不进去。

  他慢慢地扭转头过去,看着江俊仿佛看见了地狱幽冥。

  这边江俊微微一笑,正准备放出绝命的箭矢,那边罗高驰的正规军却传来了可怕的尖叫声,他手上一顿,却看见了大片的白蚁正从白沙地中飞快地蹿出来。

  因为白蚁在白色的沙地上并不显,不少士兵是感觉到剧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只剩下了骨骼,在尖叫倒地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一具骨骼。

  只是白蚁,已经罗高驰的军队陷入了慌乱溃逃之中。偏偏,那些倒在地上的白骨,却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瞬间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手中拿着兵刃,还扑向了他们曾经的战友去。

  “鬼啊——!!!”

  “救命啊!神明震怒了——!!”

  “大家快点逃命去啊!救命啊——!”

  军队之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还有恐慌的尖叫声,让整个罗高驰的大军陷入了慌乱,而江俊这时候,看着罗高驰也准备放下手中的弓箭,此刻杀他、倒不如放他出去将这种恐慌传遍江南。

  穷寇莫追,合围留一线都是这个道理。

  那边,城楼上严阵以待的士兵却忽然从两边缓缓地让开了,抱着黑猫的同嘉长公主竟然在一人的陪伴下,慢慢地登上了城楼。

  她的怀中还是抱着那只漂亮的黑**咪,不过此刻她看着罗高驰士兵的眼神已经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傲气,同嘉公主没有故意扬声,可是她的声音却切切实实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她说,凌承弑父杀兄,不敬嫡母,窃国而居,必遭天谴。

  她说,如今神明震怒,降下亡灵,尔等若不速速回头,将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同嘉公主在外头本来就有一个喜欢“死灵”的诡异名号,如今这么几句凉冰冰的话说出来,远远比江俊砍杀了十几个士兵更有威慑力,不少士兵当下就跪下告饶了。

  更是出现了好几个正规军丢盔弃甲朝着江宁城的方向跑的古怪现象,不过很快就被罗高驰发现,反应过来、拿了弓箭射过去,直接射死了,更扬言逃兵的下场如此。

  无论结果如何,江俊这一仗是胜了,罗高驰下令带兵后撤了数十里。离开了那片充满了白骨和恐怖白蚁的白沙堤。而江俊他们杀出来的这班人,干脆就地安营扎寨,做出一副真的要突围出城的动作。

  倒是同嘉公主那边,她亲自站上了城楼,确实让士兵们对她所言深信不疑。

  江俊刚刚想要凑过去赞两句,却看见公主身边有个身穿青碧色衣衫的青年,他动作一顿,那个青年却主动凑了过来:“江公子——!好久不见啦!有没有想我!药丸还好吗?!”

  “怎么样?我送你的这份大礼还不错吧!这些蛊虫可是我去找那个大冰块要来的上等货呢!够不够意思!!”

  江俊:“……”

  他说呢,孟娘那么一个谨慎的姑娘,怎么会喜欢玩这样恐怖的白蚁、还能驱动白骨。

  李无章完全无视了江俊眼中的嫌弃,他凑过去笑嘻嘻地撸了一把从江俊袖子里钻出来的雪貂“药丸”,然后又在江俊身边东张西望了片刻:

  “诶?怎么不见那个小白脸?”

  “小白脸?”

  “听五爷说啊,江公子您身边多了个向你献殷勤的小白脸。现在他人呢?敢动我们五爷的人,咦嘻嘻嘻嘻,我这里正好有一枚最新研制的十八香软筋挫骨丸要送与他尝常鲜呢!”

  作者有话要说:  系鸿轩: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俊(看向姐姐:)

  同嘉:望天,我什么都没说。

  李无章:人呢?人呢?!我都准备好十种**了,胆肥了?竟敢来动我家五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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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没有被外面的那些妖艳贱货(不)勾走的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