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军威武【完结番外】>第101章 将军威武101

  在面对不愿被提起的记忆和太过尴尬的事儿的时候, 人类往往会选择全面忘记。

  ——江。怂了吧唧。面红耳赤。俊如是说。

  遭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后,江俊花费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来擦干头发——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

  披上外披的时候, 江俊干脆横了一条心:不就是在DIY的时候给人看了去, 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如是, 江俊一路寻来, 在总督府大厅中找到系鸿轩的时候——被看光的人看上去态度如常,那位闯进来得了“意外之喜”的、却还保持着一张彻底红透的脸孔。

  因素日里这位大寨主都是寡言少语、寒着脸的模样, 煮熟虾子一般的他, 倒还真让江俊觉得有点讨喜。

  心里忍笑, 面上、江俊还是饶不得要装腔作势一番:“系寨主,方才江俊失礼了, 只是,隐约好像听见寨主说有什么事不好了?”

  这话落在系鸿轩的耳朵里,又显得有些不那么中听了:

  什么叫失礼了?

  失礼的人明明是他系鸿轩, 怎么江俊率先道起“失礼”来了?!况且、他们大锦朝的历法又没有规定男人不能在洗澡的时候做点有益身心健康的事儿。

  江俊不知道的是:这位系鸿轩、系寨主虽然是个结结实实的江湖草莽,但平生最在意的却是礼法道义, 被他这么一说, 他心里生了揣测,只当江俊是在反讽。

  于是,

  系鸿轩站起身来, 红着脸、皱眉道:“江公子言重了, 是在下失礼,敲门之后没有问过江公子你的意思,就大喇喇地推门进来了。得罪之处, 还望江公子你见谅。”

  江俊:“……”

  沃日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件事儿了!!

  见江俊没有说话,系鸿轩只以为江俊觉得他的礼数还不够,便又开口试着解释几句:“系某人虽然出生江湖,是个读过几本书的草莽贼寇,但也知道君子事无可不对人言的道理。况且江公子已经加冠,这等事……这等事……也没什么失礼的!”

  =口=

  江俊发誓,自从他认识系鸿轩以来,就没见过这位大寨主说过那么多话。

  不过系鸿轩说了那么多,自己憋出满头大汗不说,脸上的热度更是一点没退下去。满眼都是雾气蒸腾的房间内、木质的浴桶里靠着的江俊:面色潮|红、唇色水润。

  尤其是那一双眼,眼角红润、黑色的瞳孔如同璀璨的宝石,亮晶晶地带着水。

  这厢系鸿轩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那边江俊却终于忍无可忍,冲上来一把搂住了系鸿轩的肩头——他们二人差不多一般高,江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

  “系寨主,我说、我们能不能把这事儿翻篇!别、别再提了!”

  被他这么一吼,系鸿轩愣了愣,看见江俊满脸尴尬之色,突然顿悟——

  不过此刻的系寨主依旧很尴尬,点点头应了是,跑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咕咚咚灌了好几大口,才勉强沉住气、定下神来。

  看他这样,江俊当真是好气又好笑,无奈之下,只能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出事,出什么大事了?

  系鸿轩皱了皱眉,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叹了一口气,才道:“飞鲨帮,是飞鲨帮出事儿了……”

  江俊一愣,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尘湖附近的水贼,多半都是狡兔三窟的主儿。想系鸿轩的石鹏寨,本身是个可以移动的寨子不说,老巢在尘湖以北,但尘湖以南、以西都还有他的据点。

  而这些水贼在尘湖上横行,靠的不仅仅是他们过硬的水上功夫。更靠着他们各自抢占的水道,一边劫掠过往的商船、一边给那些愿意交“过路费”的商队们提供保护。

  尘湖是很大的一片水域,尘湖上的水道也分明道与暗道。水贼当中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明道生财,暗道保命。

  江俊知道飞鲨帮有这么一条直通往长海县、夜城内部的暗道,也是从原书上看来的,原本想着借这条水道进入夜城,杀龚安固一个片甲不留。

  此刻,系鸿轩却告诉他——飞鲨帮没了。

  “是昨天夜里的事儿……”系鸿轩的声音恢复到了波澜不惊,可隐隐发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愤怒:“龚安固那畜生,带着火炮,几乎是用人命堆着、压进了飞鲨帮。”

  用系鸿轩的话来说,就是龚安固是个疯子。

  这个疯子昨天夜里,用火炮轰开了飞鲨帮的寨门,连接着用如雨的火箭连射了两波。然后他们开着战船,将小小的飞鲨帮围在中间,然后便朝里面丢上了一个个装着桐油的罐子。

  爆炸声、惨叫声响了一个彻夜,桐油遇火即燃,整个飞鲨帮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飞鲨帮似乎并没有参与起义,”江俊听不下去,打断了系鸿轩的叙述:“龚安固为什么要……对他们动手?”

  系鸿轩摇了摇头,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其实他同飞鲨帮的那位头领交情甚笃,最近那男人的小老婆才给他添了个玲珑玉致的闺女,虽然三妻四妾、虽然是个草寇水贼,但他一直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所以,这位头领对这新出生的小千金稀罕到不行。

  系鸿轩记得,那小丫头百日之时,飞鲨帮的头领邀请了尘湖上半数的寨主前去,又花了大价钱给女儿打造了一套长命的金锁、金手镯,希望这孩子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他们这些做水贼的,一辈子飘零,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险日子。

  但那天在百日宴上,系鸿轩却觉得那个满脸横肉的飞鲨帮统领,笑得那样开心、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抱着孩子,就好像抱住了整个天地。

  然而,这一切在昨夜之后都不复存在。

  飞鲨帮上下少说千余口人,一夜之间,被龚安固的大军屠戮殆尽。寨门被炸,水寨被彻底烧毁,山头上高高扬起的“黑色鲨鱼旗”,也被绞成了碎片,随意地丢弃在了水里。

  长海县附近的地面上,今日还零散浮着浓腥的血水。

  而飞鲨帮原来的两条水道上,到处都飘着惨死的飞鲨帮水贼尸体。一具具浮尸将整条水道堆砌阻隔,而龚安固带领的江南水师、江南讨逆大军,则直接开拔、由飞鲨帮所在、进入了长海。

  用的,还就是飞鲨帮用来逃命的那几条暗道。

  昨夜出的事儿,今晨系鸿轩赶到的时候,飞鲨帮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进入了长海县的龚安固大军,像是耀武扬威一般,在那原本属于飞鲨帮的暗道上、插满了“龚字”大旗。

  这是挑衅,是明晃晃的挑衅。

  但系鸿轩不明白,为何江俊才对他们说了关于那飞鲨帮的事儿,没过几日、龚安固就会带着大军前去封堵了他们进入夜城的希望。

  当时,江南总督府中,只有他和他的八个兄弟,算上同嘉长公主、无烟、孟娘也不过是十三个人。而且这十三人中,每一个都是他过命的交情、每一个都是他信得过的人。

  所以系鸿轩不明白,也不想说,那龚安固所做的一切。

  不过就算他不说,江俊也最终会知道。因为第二日清晨,紧接着得到了消息的同嘉长公主便邀请了他们所有人重新聚拢到了总督府大厅。

  飞鲨帮为龚安固一锅端了,几条秘密的水道又被他找出来封死,想要借水道进入夜城、如今已经是难于登天之举。

  这对于整装待发、准备去打胜仗的禁军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而城内的百姓依旧沉浸在米粮足够的欢喜之中,前来投奔的各路士兵也并不知道这个会让士气大跌的消息。

  大厅内一片愁云惨淡,大厅外却依旧天高云阔、日朗气清。

  短时间内,江俊是绝找不出第二条能够通向夜城的水道。而且就算能找得出,夜城内也已经布满了龚安固的大军,他们此刻进去,无疑是寻死。

  因比同嘉公主早知道这个消息,江俊昨夜彻夜未眠:

  他趴在那张尘湖附近的疆域图上看了半天,隐隐约约明白了龚安固此举的用心——江宁地处庐州与夜城之中心,他们能够想到庐州难取、安闾难守,龚安固同样能想到。

  庐州大军对于固守江宁城的他们来说是个隐患,但对于龚安固来说,却是如虎添翼。

  前后夹击、上下合围,若能取下长海县和夜城,龚安固能据夜城以为根据地,北上攻江宁城的同时,邀庐州军自北南下击破江宁北面城防,两军形成闸口上下闭合之势。

  适时,江宁城就算固若金汤,军民也很难两厢顾全。

  不过江宁城同长海县的中间还有一个安闾郡,安闾郡不大,里头却藏着恭王凌武的私兵。若是龚安固真准备从夜城北上攻克江宁,安闾倒会成为他难以啃下的一块硬骨头。

  只是,安闾私兵一旦暴露,恭王凌武便会显得被动。

  凌承势必借机讨伐恭王及其党羽,到时候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又岂非江南一地。

  时机未到,江俊也不想提前暴露他与凌武的大计。

  而今之计,江俊有两个弥补的办法,不过较之前一套行云流水的布局,都或多或少有所缺憾:

  其一,是从夜城以南再觅良机。

  只是夜城地势极好,往南而去是万里的尘湖平原,良田遍布、民宅聚集不说,地势太过平坦开阔,夜城居高临下,很容易被敌人看去了布阵之谋。

  倒是往西南去,有一处地境唤名易岭。

  易岭郡毗邻尘湖,又有两山在水道口儿相辅相成,形成了天然的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易岭此地多茶山,并无太多田地,恰好可以用来布军。

  只是此法劳军,从江宁城出,要到易岭则需要穿过大半个尘湖。舍舟登岸过程中,事端良多。

  其二,则不变之前据守夜城、以不复溪为伏击点,利用潮汐涨落来击败龚安固的计划。但需想办法将龚安固从夜城中诱出,而同时抓紧时间,让公主这边的人手进入城中。

  此法听上去较为稳妥,但如何诱敌、如何快速进入城中设栅守城,都是难题。

  江俊这边兀自沉思,那边同嘉公主同系鸿轩也讨论不出什么妙计。千崇阁的人手前几日来了几个,但江湖门派在这个时候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只能帮着传传讯。

  系鸿轩的几位寨主中,那位二当家的显得尤为稳重老练。

  而且他也是八位当家当中江俊看得最顺眼的一个,这人天生一副老实人的面孔,一张笑面老实讨喜,不过想起他之前假意投敌把尹实气的那样子,或许扮猪食老虎说的就是他种人。

  “江公子,方才开始你便一直在沉默,若有什么好的法子,也说出来给大家伙听一听,一人深思倒不如众人筹谋,三个臭皮匠、能塞诸葛亮的!”

  你看,旁人都在争论,独这位二当家的、能够看出点门道来。

  江俊被他点名问了,自然也不好再隐瞒,只能把他想到的两个法子与各自的利弊都详尽分析了,这才看着满座众人。

  同嘉长公主满脸写着高兴,而七位当家看向江俊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惊艳。

  “……”你们能别急着高兴啊,二选一给个准话先啊!

  因为两个办法都并非十全十美,但都切实可行,眼下也只需要选一个出来去执行就是。不过江俊自己是个选择恐惧,同嘉公主再厉害也从来没有调过兵。

  所以系鸿轩同他的七位寨主变成了决意的关键,不过令江俊没想到的是——

  系鸿轩同三位当家选择了前者,而另外三位当家在二当家的带领下、选择了后者。同嘉公主偏向于前者——她不想再困在江宁城中窝着,而江俊——想利用剧情便利而选择了后者。

  如此这般,又是五对五的场面,还是没有能够分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候,一直站在江俊身后的无烟,却突然站出来说了一句:“少爷,无烟……不知道无烟……能不能也说一句?”

  无烟虽为江俊小厮,但江俊也从没有把这孩子当个下人来看。

  此刻他站出来,江俊自然欢迎,不过在无烟说了他支持第二种办法之后,系鸿轩等人却不依了:“你不过是一个小厮,怎么懂得战场上的事儿?!”

  “你莫要因为他是你家少爷,你就想也不想地跟着他做出选择!你知道怎么去诱敌么?!你知道怎么带人进入夜城么!你了解夜城里面的布置吗?!”

  他们连珠炮儿一般地追问着无烟,无烟除了低下头有些脸红以外,看上去倒是十分镇定。江俊想了想,站起身来拨开众人,扶着无烟的肩膀,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

  “无烟,你说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么?”

  “是!少爷……我是的!”无烟急急道了一句,想了想,又懊恼地瞪了周围的人一眼:“我、我怎么不知道办法!我知道一条水道!能够直接通往夜城!不需要绕过长海县!”

  这话一出,原本十分不屑的水贼们一愣,继而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是欺我们不知么?你和你家少爷,都是京城人士。保不得去过了北边、去过羽城,这江南——你们可是第一次来,怎么就能知道水道所在了?”

  “哈哈哈哈——小子,说谎之前还是先打个腹稿再说,你以为我们石鹏寨尘湖第一水寨是浪得虚名吗?若真有水道——我们会不知道?”

  众人哄笑,无烟却耿了脖子认真道:“我真知道!”

  江俊熟悉无烟性子,知道这孩子也不是随意胡说八道的主儿,便力排众议、捉着无烟细细问了,这才知道——无烟是当真知道这么一条水道。

  原来,早在江俊同化身“卫五”的凌武一起乘船从水道返回羽城的时候,无烟就已经知道这条水道了。彼时江俊同凌武腻歪着,也没注意自家小厮同卫五身边的影卫有了什么过节。

  他们过他们的二人世界,却忘记了旁边还有无烟同系鸿轩的弟弟——系鸿明。

  系鸿明打小就跟在卫五身边,是千崇阁里头一等一的高手,作为一名影卫,系鸿明绝对是最出挑的那一种——武功高强,身形隐蔽,寡言沉默。

  但作为尘湖水寨寨主系鸿轩的亲弟弟,系鸿明绝对不可能一辈子做影卫陪在卫五身边。系鸿轩起先答应,也是希望系鸿明跟着卫五、能够学到真本事。

  毕竟系鸿轩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也会希望自家弟弟能够有一技傍身,将来他若有意外,弟弟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机。

  系鸿明当影卫,倒是他自己的选择。

  卫五也问过系鸿明,千崇阁中有的是能够让他自保的技艺。那少年与李无章一般年纪,李无章都曾问过他——要不要跟着他学习使毒的本领。

  若换了旁人,定然会选择跟着李无章学这等不需要太费力的。但系鸿明却拒绝了,而是用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规劝。他说、他哥哥要他“跟着”卫五学本领。

  是跟着“卫五”,而不是其他人。

  当时是卫五有心刁难他,毕竟系鸿轩自己在外头拼杀血路,家中对这唯一的弟弟还是千依百顺地宠着的。

  当时系鸿轩送这小子过来,卫五也只当是给系鸿轩面子,料定系鸿明吃不得当影卫的苦。

  然而系鸿明咬牙撑下来了,而且成为了千崇阁当中最厉害的影卫。

  他的成长让卫五吃惊,同样也让系鸿轩高兴。而卫五也是在船上北上的时候,告诉了系鸿明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卫五说,他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教给系鸿明的东西了。

  言下之意,便是影卫可以见光,从此以后系鸿明还是系鸿明。

  适时系鸿明正在船上郁闷,看见江俊和无烟两人同卫五如此亲密无间,当然十分扎眼睛。而无烟早见过了千崇阁的人当他们家少爷是洪水猛兽,自然寸步不让、同系鸿明起了争执。

  系鸿明虽然看无烟不顺眼,却也不敢真的伤了无烟。

  如此,两人一来二去不打不相识。加之江俊之后在恭王府中勤学苦练的样子也落在系鸿明眼里,系鸿明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人,看着卫五同江俊在一起确实开心,便也作罢。

  只是某一次无意中与无烟争吵时,曾经提起过江南的水道、暗渠。

  “是……小弟这么对你说的?”系鸿轩愣了愣,“那条水道,他当真找到了?”

  无烟点点头:“系……兄弟当时对我说的是,乡关那座山下面有不少的水道暗渠,他从前跟着……寨主你在那里宿过一夜,您,带着兄弟们喝酒。他、实在无趣,也就发现了那里。”

  “就、就算是寨主的弟弟发现的——”某位当家不甘心:“那也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条水道通不通都还是一说,要从水下寻到路,大军怎么好过去!”

  话说开后,无烟也不害怕了,他挺直了腰板淡淡道:“我今天白天会去探路,若道路通达,倒也不用大军协助。”

  “什么叫不用大军……”

  “敲山震虎、威慑敌军,龚安固此人向来自负。他抢先占领了我们所图的夜城、必定十分骄傲自满,如今夜城背后突然天降奇兵,自然来不及细细查看——倒真不用大军压境。”

  江俊莞尔,笑着替无烟解释完全。

  无烟则感激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挺起了胸脯骄傲地瞪了那几位当家一眼。

  “若真能潜入夜城,那真是大功一件,但……要如何引诱敌人出兵呢?”同嘉公主犹豫,下意识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而大厅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公主的门房来不及禀报,便听得那人说道:

  “若公主不嫌老臣多事的话,老臣愿带轻骑五千,取道城北关山道,佯攻庐州,以诱敌出城!”

  那声音令江俊眼前一亮,而同嘉公主更是在敞开的大门口,看见了一个披着银色甲胄、右手中捧着锃亮银盔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他双眸放光,嘴角洋溢着一抹淡笑。

  但偏那笑容,让满座众人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父亲——?!”

  众人中,属江俊是那最激动的,也不管老将军还拿着个银盔在那里杵着拗造型,直接扑上去来了一个熊抱,几乎将中年男人撞得晃了三晃。

  江近天被儿子滔天的热情惹得也有些动容,搂着江俊拍了拍他的脑袋,才佯怒道:“没大没小——还不快点下来,让爹给公主殿下正式行个大礼?”

  江俊连忙放开他爹、闪开一步。

  不过同嘉公主这一次也不让江近天跪了,她走过来一手扶了老将军、一手拉着江俊走进厅堂内:“将军能来,是同嘉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是战时,他年同嘉还是不是长公主都不一定。大家同仇敌忾,才是最要紧——那些虚礼,不行也罢!”

  江近天摇摇头,还是趁着同嘉公主不注意时补上了大礼。

  他赋闲在江南的这段日子里,说是不技痒难耐那是假的。但看着河南巡抚尹荣的下场,看着诚王凌华的死,江近天有时候也觉得、早早地从那个朝廷抽身,是一件好事。

  之后,江南又出了裴君浩的事儿,同嘉公主拉起了大旗,说出了当年的事儿。

  老将军窝在家中,一腔热血不知为何就被点燃了——他们江家不说是什么高门显贵之族,但忠君爱国之心常怀于胸,凌承登基后他一直郁愤难平。

  如今,儿子都已经站到了恭王凌武、同嘉长公主一边,他作为父亲——又怎么能够逃避责任,逃避对于故主的那一份愧悔!

  所以他今日站出来了,披上了他一直在擦拭的铠甲、来到了江南总督府的大门前。

  门房原本是带着他一路来到大厅的,但当时那位二当家的、正好开口问江俊有什么法子,老将军便拦住了门房,有心要听一听儿子的谋略。

  而江近天自己,既然敢披甲上阵、毛遂自荐,当然心中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战术。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儿子想的比他想的更加周全、更加细致。

  老将军在老怀安慰之余,又有些怀疑——自家儿子是不是并不适合披甲上阵,更应该当个韬略天下的谋士。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那种风流骚客。

  当然这种错觉很块就在推门进去被这臭小子一个不讲章法的熊抱后,彻底消失了。

  龙生龙、凤生凤,他江近天的儿子,果然还是泥蛋子里滚大的——一点儿都不适合舞文弄墨,学那些文人端着的风雅态度。

  江俊不知道他爹谈笑间就给他未来做了一个职业规划选择,但之后的事情就如此定下来了——老将军带领五千轻骑兵并两百辎重兵前往庐州、佯作攻城突围之状。

  而无烟则用这段时间去探一探乡关之下的秘密水道,若可行,便领少年青壮兵丁和一千禁军准备连夜突袭进入夜城。

  系鸿轩则带领一众水贼陪着同嘉长公主坐镇江宁府。

  江俊则领两千禁军,跟随江近天前往江宁城北,旁的不做,就是去壮大声势、装得像是那么一回事。让龚安固以为他们真的准备从江宁城北突围而出。

  夜色微凉,江南的夜不似京城寒凉。

  走在大军中间,遥遥看着领军在前的父亲,江俊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原书中老将军当了一辈子糊涂虫,今次,却也能够为了他江俊、做个聪明人。

  月色下银盔发出铿锵之响,那是一种江俊极为熟悉又陌生的声响。

  一年之前在京城、吟香楼上,他遥遥听着这样的声音只知道是韩峻志要前来收场。而一年之后的今天,看着父亲的背影和这满座整装待发的士兵,江俊也只剩下了嘴角上扬。

  龚安固在城北、并非没有留下人马。

  凌承调遣这位前军都督南下,又给他加派了二十万大军的人马。加上之前的江南讨逆大军、江南水兵,龚安固手上、少说也有四十万人的队伍可以统调。

  今夜城北这一战、势必是一场硬仗。

  不是江近天在前面输出,他江俊在后头跟着喊“666”就可以结束的战场。

  而是江俊需要登上城楼,在城楼上指挥着士兵们守城的同时、找出机会撕开城北的重围让父亲出城佯作北上。

  他们不能留有余地,因那龚安固也是用兵奇才。若他们不尽全力突破,龚安固只怕也不会调兵前来援助。

  所以江俊披上了他的铠甲,铠甲之外披上了一间火红色的战袍。战袍有立着的领口,长长的下摆如同凤尾一般在城楼飘扬。

  他没有戴头盔,而是用一根发带将长发高高扎束在了头顶,长发与那红色的战袍一起,在城楼的夜风中恣意飞扬——

  城门之下、是空旷的十里白沙。

  白沙之后,是讨逆大军的军帐。中军帐中灯火明亮,而帐外的士兵们,一个个手持火把和兵刃、严阵以待,紧紧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遥遥看过去,江俊发现讨逆大军虽然在安营修整,却还是摆出了一个鹤翼阵型。此阵进可攻、退可守,大将位于正中有重兵围护,而两翼灵活、张合自如。

  前缘栅栏之后草垛中,定然藏有七八门火炮。

  火炮之后便是四个弓箭兵营,两翼由骑兵和少量步兵组成,之后便是二阵的两侧大军和三阵的三队人马。重兵之中,是军旗和中军大帐。

  在中军大帐之后,则又有弓箭手两营、掩饰着他们身后的四门火炮。

  兵书上说:“鹤翼一阵,可攻可守,前阵佯攻侵扰、两翼合围奇效,适平原、弱龟甲。”

  此处“龟甲”,指的是龟甲阵。

  但是看着那藏在草垛之中的十来门火炮,江俊觉得就算是龟甲阵,也很难抵挡。龟甲阵需要上好的盾牌和身强体壮的兵士,以九成九的小方正为依、然后列成九十并九十的大阵。

  以遁甲形成密不可破的盾墙,一块块遁甲往前推进,如同一块打不破的龟甲。虽然在战场上看着并不好看,却可以破这鹤翼一阵。

  但是再好的遁甲只怕也挡不住火炮的攻击,江俊凝眸沉思片刻后,便对旁边的禁军副官道:“鲁将军,让父亲的先锋兵等等再行。敌军藏有火炮,先锋兵上前——只怕无谓牺牲。”

  那位鲁将军出自前锋营,点点头立正对江俊行了军礼便领名去了。

  而城楼上只剩下了江俊同另外一位江南总督府投奔过来的副官,那副官没有看出来火炮藏在哪里,可是一听这话就已经怯了八|九分,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江……江将军,那个……我们城内,也、也是有火炮的。”

  “城内的火炮是守城的短管炮,”江俊摇摇头,“这种时候用不上。”

  副官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火炮还能分出种类。

  见他不解,江俊好心地多提点了一句:“城外敌军所用的是长管铁炮,射程远,前置轮子可以快速移动,但威力却不是太够,炸得死人、却不能用来攻城。”

  这时候,那个去传讯的鲁将军回来了,还是恭恭敬敬地向江俊行了一个军礼,才道:“将军,城楼之下有个乡绅愿意献出他家的羊群,说是给大军和公主用来冲锋陷阵的。”

  江俊一愣,也顾不上那个傻愣在原地的副官。从城楼上穿回去,就看见城楼之下突然出现的羊群,那羊群前还站着两个小老头。

  “他们都是本地的乡绅,他们两家的水田受灾较为严重,佃农们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也多半投了同嘉长公主,如此,他们干脆拿了这群牲口来投诚。”

  鲁将军小声冲江俊解释了起因。

  有小心思是一回事,在物资短缺、江宁被围的时候,还愿意站出来拿出羊群来赠送。江俊倒觉得这两个乡绅也不赖,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叫人去取雷火弹。

  “雷火蛋?”鲁将军这一次也提出了异议:“将军,这么远的距离,又是一群羊,它们、它们怎么丢得出……”

  他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江俊却看着他莞尔,拉着他反身回了城楼上、指着对面的那个鹤翼阵道:“若你在那边军中,看见这边来了人、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鲁将军愣了愣,之后下意识地答道:“弓箭手……唉?!我知道了!”

  见他明白,江俊便拍拍手吩咐大家去准备,羊群也需得经过一番乔装改扮,至少要看上去像那么一群士兵的模样。

  待万事俱备,江俊登临城楼,和江近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嗖”地一声抽出了新配上的一柄宝剑,直指对面的敌营,像模像样地高喊了一声:“出击——”

  江宁城的城门十四丈高,两扇铁门缓缓打开,前锋营的士兵挡在羊群前面,朝着讨逆大军那边开拔而去,这边江俊则站在城楼上要众人擂鼓、吹响号角。

  城北的诱敌之计,如此开启。

  讨逆军那边一看城门开了,遥遥看见黑压压查出来一大片人群,一个个慌忙拔营、点燃了火把准备好了弓箭,掀开草垛准备迎敌!

  他们安营扎寨的时候,就按照鹤翼阵型,如今也是连忙放弃了帐篷,将两翼展开,露出了原本置于前端的火炮,由辎重兵推着往前冲了过来。

  那边喊号的是个江南人,一句“放箭——!”用的是吴语,虽然气势上弱了江俊一截,但那整齐的箭雨,犹如漫天飒沓流星,压迫式地带着大军朝这边迫近。

  这第一套箭,多半是威慑敌军。

  江俊这边早已对两位前锋说明,对方的箭簇射程不够,根本不会伤及他们,他们只需要装出一副拼杀模样,飞快前行即可,之后自有江近天带人往上突进。

  讨逆军见这边根本不退,两军的距离又缩短了三五里。

  这时候大家已经进入了彼此的射程范围内,如此,那位喊号的行军令的官吏,便按照大将军和军师的看法,命令众人换上了火箭。

  “就是此时!”江俊听见那声换火箭后,立刻接过弓箭、对着天空来了一发响箭!

  两位前锋以响箭为号,立刻伏地、不在往前。

  最后一人依计点燃了头羊尾巴上的火秆,那头羊一旦发疯一般蹿出去,之后的羊群更是争先恐后地朝着讨逆大军袭击过去!

  夜色掩映,讨逆军一开始还并未发觉这并非士兵——只在想,这公主的禁卫军难道都是些矮个子的侏儒。直到羊群近了,他们便听见了咩咩之音。

  见是羊群,其中几个弓箭手不屑地嗤笑,军令官更是毫不犹豫地下发了第二道箭簇的命令。火箭飕飕朝着羊群射过去,可是却在第一头羊的身上、发出可可怕的声音——

  轰地一声,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

  紧接着便有第二声轰鸣,连接不断雷火蛋炸裂的声音好像是七八月份天空中长响不绝的炸雷,又仿佛是年关将近、街头巷尾永不停歇的炮仗。

  噼噼啪啪,伴随着被炸飞的白沙和羊群。

  冲得快的羊,已经靠近了他们的火炮,而火炮最畏惧的就是近侧着火。因为那些火炮的旁边,辎重兵都会携带有弹药、以便战时装填、攻击。

  火光点燃了羊群身上的雷火蛋,更重要的是、点燃了那些火炮旁边的补给。

  讨逆大军中一片混乱,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两门火炮直接报废,慌乱的将军在紧急情况下要火炮纷纷后退,调用两翼的骑兵上前。

  滚滚硝烟中,却杀将出来了一大队的骑兵——

  为首一人口中呼喊着“杀——!”银铠红袍舞**,身后跟着大片骑兵,马蹄扬起白沙、在浓烈的黑烟之中仿佛炼狱降落下来的罗刹!

  “杀!杀!杀!”

  城楼上,江俊带领的守城士兵也跟着有节奏地随着战鼓喊起了口号,为城下厮杀的兄弟们助阵拼杀。

  对面似乎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慌乱了一阵过后,那位将军便命人赶快骑马前往南面找龚安固求援!江俊立于城楼上,看见那个借着夜色远行的身影,嘴角也浮出了笑。

  他们的计划,已成功了一半。

  之后,就要看龚安固这个唯一的观众,愿不愿粉墨登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单位的事情耽误了一会儿,更新稍微晚了晚。

  嗨呀好气哦!我才放假三天单位就来事儿,简直是……QAQ哭唧唧求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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