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拉斯话刚出口,没有过几息,心中便猛地意识到情绪,墨绿色的瞳孔晃了晃,口中模糊不清:

  “不、我不是……”想要凶你。

  自从上一次的争吵过后,他和那日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大致的原因,便是对方的刻意回避,让麦拉斯想和他交流,也寻不到机会。

  这么多年里,二人偶尔发生过的争执,都是麦拉斯腆着脸回去认错,到最后几乎成了习惯,这次即便情绪上头多说了几句,也没有成为例外。

  麦拉斯在二人争吵后的第二天,便已经牢牢反思过自己,跑到那日苏的门前,想好好顺顺他的意,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道敲门半晌没应,原来那日苏早就在他之前便离开了房间,先行走了。

  往后的几日里,他找了各种缘由去见他,都被巧妙地避过去。

  到最后,那日苏不想和他会面,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只不过麦拉斯一直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直到他真的当面跑开,要将自己关在门外时,这些天里积压出来的烦躁才一拥而上,让他被迫认清了这个事实。

  深夜行宫。

  殿里没有掌灯,漆黑一片里,只有微薄的几缕月光,从窗口处照进来,模糊地勾勒出二人间的轮廓。

  麦拉斯情急时,所做的都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比那日苏要高上小半个头,此时此刻,以一个绝对的姿势将他逼压在墙面。

  他们的脸靠地极近,个高的人吐出的气息就蹭在受制者的鼻梁。

  其实那日苏这些年的嚣张跋扈,有一份原因,是他想要借此逞强,把獠牙当作自己的保护伞;

  而另一份原因,则比较隐晦:便是麦拉斯对他的纵容——无论那日苏做什么,都会受到对方无条件的迁就,所以久而久之,恶性就养成了。

  因而当麦拉斯意识到自己话语间的反常后,便已经做好那日苏炸毛的准备,在心中暗暗地想到,等会儿无论对方说些什么,自己都绝不顶嘴。

  然而等了一会儿,身前的人却毫无动静,他抬眼看过去,便见原本抬头的人已经垂下了脑袋。

  “……那日苏?”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对不——”

  “——对不起。”

  “……什么?”

  那日苏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的沙哑,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麦拉斯第一反应,便是他染了风寒,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却被避让开来。

  他有些慌乱了。

  “你是说上次的事吗?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用和我道歉。”麦拉斯压着眉,试图再次碰上他的额头,尽量柔声:“那日苏,我的青松……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那日苏却轻轻伸手,把他推了开来,闷闷道:“……没有。”

  麦拉斯感受到胸膛的力道,却没有退后,他确定自己一直妄图的冷静又在破碎的边缘,近日总是烦躁、烦躁、莫名其妙的烦躁,让他感觉自己都不太像从前那个须卜了。

  那日苏推不动人,手想放下,却被麦拉斯一把抓住:“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他的声音发沉,因为处在月光的背面,面色掩盖在阴影之下看不清晰,但即便是这样,仍然能从这其中听出愠意。

  怎么又生气了?

  那日苏低着头,闭了闭眼睛,感觉头脑发昏,片刻后,他忽然抬首,对着麦拉斯笑了笑。

  寥寥的几缕月光全部洒在了这张带笑的脸上,那日苏提起的唇僵硬生疏,笑容好像是受着强迫,拼命挤出来的。

  麦拉斯隐隐冒出的怒火,便在这刹那间被浇灭,心口生痛,让他控制不住地皱起眉,眼神飘忽着,不知道该看哪里。

  “这些年里,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须卜,真是对不住。”那日苏说,皮肉上的笑意几乎要撑不住了,须臾后,他终于收起了笑脸,侧过头掩饰下神色。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意思,麦拉斯心中那股强烈的不详愈发壮大,舌头在口齿间打转,捋不直一样:“你在说什么呢?那日苏,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是麻烦了?”

  他抓住那日苏的手:“你让我碰碰,是不是烧糊涂了……”

  “我没有生病……”那日苏抵墙静了片刻,继而蛮横地扯出了被握住的手。

  “那你还在生气是吗?都是我的错……腾格里!”麦拉斯忽然一拳砸上了墙壁,声音大了些:“我最近可能是太累了,很反常,总是控制不住情绪,那日苏,你信我,我那天绝对不是故意的。”

  墙壁“咚”地一声响,就落在那日苏的耳边,麦拉斯觉得自己要他娘疯了,就见那日苏慢慢摇了摇头。

  “不是……”他又否认道:“我是认真的,须卜。”

  麦拉斯墨绿色瞳孔要烧起来了:“你为什么不叫我麦拉斯了?!”他有些暴躁地问。

  “你冷静些。”那日苏实在忍不住,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金色的长发。

  “没办法冷静,你是不是要走?那日苏,你说清楚。”麦拉斯一把碰开了他的手,拈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正头看向自己。

  “就因为那次吵架?”他又问。

  “都说了不是……”那日苏终于被弄得有些烦了。

  “可你不理我,你躲着我,现在连我的名字也不喊了……哈哈”麦拉斯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一直都在迁就你啊,有问题了说出来解决不可以吗?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那日苏闭上眼睛,心跳几乎要崩开皮肉,脑中一滩浆糊。

  麦拉斯以为自己说得戳中了他的心,不知是喜是悲,笑得停不下来了:“你在闹什么呢?还在闹什么……你只要说一句想要什么,我须卜就是上刀山也会给你弄过来的啊。”

  “是吗?”沉默已久的人终于说出了一句反问。

  月光下,那日苏的眼睛忽然深了些,里面好像藏着浪花,“什么都可以?”

  麦拉斯笑意停住,看着他波澜的眼睛。

  那日苏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波光潋滟,跟随着他墨绿的瞳孔流转,麦拉斯的心跳在这一瞬忽然不可抑制地猛跳起来。

  “这是你说的。”那日苏沙哑地开口,继而挣出束缚的手,踮起脚尖,猛地按上麦拉斯的后脑。

  眼前的面容骤然放近,紧跟着是带着炙热的呼吸,鼻尖相抵,微凉的唇就这般贴上了他的嘴角。

  麦拉斯的眼睛倏而睁大。

  那日苏长卷的睫毛蹭在他的脸上,唇齿间带着生疏,他刚开始只是浅浅贴上,后来不知想到什么,攻势忽然增大起来,吮上他的唇瓣,又咬又舔,杂乱无章。

  麦拉斯终于从惊讶中缓和出来,伸出手碰上他的肩膀,想把他推走,那日苏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用力地按着他。

  “别想逃。”

  他哑着声音说,再次吻上,伸出舌尖舔舐,又撬开麦拉斯的齿缝,去找里面的舌头,与它纠缠在一起。

  夜色朦胧,空气之间都是旖旎暧昧,让人脸红的水渍声从口齿间漏出,躲在无人看清的角落里,奋力地呐喊着。

  也不知多久之后,麦拉斯拒让的动作忽然一顿,便感觉脸上湿意,窗口吹进一点风,湿意就凉了起来。

  被百感填满的脑中倏而愣住,眉目压了压,那份凉意便越来越重,甚至有些顺着脸侧滑落至他的喉结,又浸入领口的衣物里。

  “那日苏……”他推的力气大了些,模糊不清地说话,口腔里的舌却并不想给他机会,横冲直撞,要把缝隙全然堵住。

  眼泪越来越多,划伤二人的脸庞,滚落在地,麦拉斯眉蹙地深了,忽然反客为主,手抵上那日苏的后脑,揽住他腰身。

  那日苏便觉得唇上一痛,心中压着的巨石猛然坠落,砸的他撕心裂肺。

  结束了。

  他头脑发昏,呼吸不畅。

  “你怎么哭了?!”麦拉斯喘着粗气,哑声问。

  那日苏却抵上墙壁,张唇仰首,露出凸在脖子上的喉结,宛如一副破碎的娃娃,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半晌后,他眼角的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今晚月色真美。”

  麦拉斯心中交缠着万般思绪,头疼地要炸了,根本没有闲心去听他说什么月亮。

  那日苏刚才在做什么?和他接吻?

  ……接吻?

  可他为什么哭了?他为什么要哭。

  他恍惚地愣神一瞬,身上却猛地多出一股力道,将他推了出去。

  “你干什么?!”麦拉斯再回过神,已被推至门口,那日苏使出浑身力气,“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场景与先前如此相似,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又一次地重现,只不过这一次,麦拉斯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果不其然,就听见房间里面,那日苏闷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天为什么生气么……”

  夜里晚风微凉,麦拉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我很讨厌,你那么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弟弟的话。”那日苏静静地说:“至于为什么,麦拉斯。”

  他喊了他一声,声音带着些释怀,一门只隔后,惨然一笑:“你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这份长年累月后,被挤压扭曲了的感情,明白无数寻常之下,一个人难以启齿的爱意。

  “麦拉斯。”那日苏沉沉吸了一口气,好似压过大山般沉重。

  “你说得对,我这种人,永远只应该是一个人……所以,我们结束吧,随便什么东西,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我累了,全都结束吧。”

  他在门里面的尾音一落,麦拉斯的心就感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