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凄厉的声音宛如一记惊雷,瞬息之间炸裂水面。赴宴的众人先是沉默了一秒,紧跟着人声鼎沸,不知谁先叫了一声,本已浮躁的宴会,顿时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

  “皇上、皇上他……”

  “……怎会如此突然!”

  一时间,沉稳的大臣们好像一帮乱蚁,无章地错开身。

  “诸位都请安静下!”

  左侧一座,一道威严的声音忽而响彻宴中,那是一名男子,从方才起便一直未吭声,现在却站起来,横在了大殿中央。

  正是尉迟衮。

  “国丧大事,晴天霹雳,还请诸位先随鄙人前往寿康宫一看究竟,届时,再迅速筹备国丧!”

  他的强稳人心有几分力度,众人被他安抚下,看着他一扫衣袍,径直出殿,忙跟了上去,未过几息,大殿之中便一扫而空。

  拓跋野四人跟在队伍的中央,麦拉斯蹙着眉,两步走到拓跋野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会死地这么突然?我以为……”

  倘若嬴丰皇帝能平安撑过这段时日,兵权的问题,他们便不会受陆延俅等人的桎梏,昨日皇帝答应地如此爽快,他还以为真的受了命运眷顾,不想才过一天,嬴丰皇帝便驾崩了。

  拓跋野压着长眉,心中快速理着思绪,面色严肃,没有回应他的话。

  众人步伐匆匆,很快到了寿康宫,往日明亮辉煌的宫殿,今时却变得格外惨淡凄凉,上空不时几只凄鸟低吟。

  他们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哭诉一阵,嬴丰皇帝的身边,跪着常年伴身的大太监,早已红了眼,一副凄凄惨惨、憔悴模样。

  尉迟衮最先到了床榻前,看见皇帝紧闭的眼睛,死白的面容,便知道他是真的崩了,大太监察觉到身后动静,见来了人,擦擦眼泪,似乎有些焦急,尖声说道:“陛下……陛下他……”

  “我们都知道了。”尉迟衮身后,陆延俅抢着应了句。

  嬴丰皇帝是他的生父,但同样冷落他多年,说难受,多少有些,却也没有那么深,毕竟他死了,自己就是下一任的君王。

  这种时候,陆延俅的脑子里甚至还在隐隐期许,自己不日后当上帝王后,会是何等的风光。

  然而大太监却急忙地摇摇头,似乎在否定他的话:“不是,不是……”

  他梗着声音:“咱家傍晚的时候,陛下还喝了一碗莲子汤,神色明显好了一些……我那时还内里暗喜,心道陛下莫不是要大好了?可是晚宴前再回来,便看见、便看见……”

  他又哭诉起来,似乎悲痛万分,无法再说下去。

  然而到这里,殿里的众人几乎都听出了他话里的异常,一人在人群中开口,声音温温,掺了些苦意。

  “公公,你先起来……”

  人群后,拓跋野的目光在听到那道声音后便凝了过去,果见先前在宴会上与他对视的人慢慢走出人群,弯腰扶起了大太监。

  “使不得,澈王殿下,使不得!”大太监忙摆手,后者却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澈王。

  这个称谓在拓跋野的舌尖过了一圈,脑中的信息整理明晰,最终和这个病白斯文的男子贴合起来。

  他想起来了……

  嬴丰国到现在,已经连续两届帝王寡子,这一任的嬴丰皇帝登基之前,兄弟几乎全部陨落,除了一个先帝三年之前,出生的小儿子。

  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在外休养,这些年里一直悄无声息,直到前段时间,才从外处重新回到王都。

  若论上辈分,陆延俅还应该喊这位澈王殿下一声皇叔呢。

  “公公的意思是,陛下不是自然陨崩?”澈王的声音温温,同他人的气质一般,给人一种无法抵触的温和感。

  他话音始一落下,四面便又炸开了锅。

  大太监眼底露出惊恐,又有难以忍受的悲痛,两种情绪一同挣扎着,最后似乎后者更胜一筹。他闭了闭眼,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应下:“是!”

  大太监猛地跪地,凄厉道:“还请诸位大人,查出谋害陛下的小人,让陛下得以泉下安息!”

  这一场闹剧,由大太监一手带临到了巅峰,国主在太子授位的后一天忽然被人谋杀,无疑是一件十分惊骇的事。

  澈王长眉微皱,抵唇轻咳两声,温声道:“公公,你可知说出这话的后果?……若最后陛下真的是寿终正寝,你可就……”

  他眼里露出担忧。

  大太监心中恐慌,却还是一把泪地哭着,坚定道:“陛下这些年待我的好,咱家全都记在了心里,倘若不是陛下有冤,我必已在先前,随他去了……!”

  他说得字字泣血,身前的文武百官暗着神色,全都各怀心事。

  半晌后,终于有一人附和一句:“嬴丰帝王若真是被人谋害,我辈又怎能弃之不理?”

  他这话一出来,附和声便渐渐大了起来。在场的人里,与皇帝有关系的,除了陆延俅,便只剩下了一个澈王。陆延俅此人有多靠不住,他们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了解,躁动既起,不少人已将目光投到了澈王的身上。

  呼着尊位的人声越来越多,澈王终于腼腆地笑了笑,有些为难,片刻后,表情坚定了一些。

  “既如此,公公你有什么知道的,还请全然告知,朝堂高官皆聚于此,各位大人,必能一起找出真凶。”他温声开口说道。

  大太监勉强止了泪,应了两声,便开始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

  今日是太子受封之日,一直到傍晚,他都好好地陪在嬴丰皇帝身边,后来中途他出去一趟,制备了一碗莲子羹。

  “那碗莲子羹,是太子殿下托人送过来的。”大太监这样说,“陛下睡了许久,醒时正口干着,喝羹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了悦色……那之后陛下便又休息下,他说有人聒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静静,咱家听命,就退下去了。”

  “在后来的一个时辰里,咱家一直守在殿外,估摸着时间,该整仪上宴了,进去叫唤了几声,陛下却怎么也不应,咱家当时便慌了,一抬手去探鼻息,去探……”

  大太监停了下来,不忍再说下去。

  澈王皱着眉,沉默片刻,慢慢道:“那公公的意思……”

  “这一天,我只离开过那一个时辰,寿康宫的门只有一扇,咱家守地严严实实,应该不会有人进去过,陛下的身上没有伤口,就好像是直直睡死了过去,咱家觉得……”他声音小下来,片刻后道:“是有人下毒。”

  他尾音刚落,一众人脑中便开始疯狂地思索起来,下毒这个概念很广,最轻易也是最寻常的,便是在吃食上,而帝王的吃食,每餐之前,都会由大太监亲自试吃,除非是一些特殊食物,比如说……太子殿下亲自献上的羹汤。

  陆延俅平日里再迟钝再蠢笨,也该懂了大太监的意思,闻言立时冲了上去,尉迟衮拦截的动作甚至没有赶上,他便高声质问道:“你这阉人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本太子毒杀了父皇?!”

  他瞪大了眼睛,一弯腰,便擒住了大太监的衣领,面露凶光,把后者看得浑身一颤,不敢动弹。

  尉迟衮立时蹙眉,厉声喊道:“太子殿下!”

  陆延俅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觉得大太监的话荒谬又可笑,根本听不得他人劝阻,暴虐成性,挥起拳便要锤向他,大太监惊呼一声,忍不住闭起来眼睛,尉迟衮眼疾手快,牢牢把人拎了起来。

  “太子殿下!”他又喊了一声,额前的青筋暴起,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好似阴鬼般恐怖。

  陆延俅终于被叫出了魂,颤栗一下,哑了声。

  这一场闹剧被众官尽收眼底,原本的猜疑顿时转了一点方向,全部移到了太子的昏庸无道身上。

  陆延俅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尉迟衮千叮万嘱的话,一瞬间意识到他方才的做法,将会带出怎样的后果来,面色都白了一些。

  澈王似乎也被他的激动愣住,片刻后面色沉下,对着跪地的大太监说道:“公公,倘若诬陷太子,你可知是什么罪?”

  大太监被这话吓的不清,忙道:“咱家不敢!……咱家只是怀疑,绝没有妄下定论!”

  澈王垂了垂眼,面容有些痛心,转而问道:“先前盛莲子羹的腕呢?”

  侍从听到问话,很快出殿去寻,他又道:“去太医院,请两位太医来……”

  两个侍从同时行动,不多时,碗和太医便一起被带上。

  太医拿来银针,插1进羹汤的余渣,眉头紧锁,片刻后又去看尸首的面部,一系列检查完毕后,脸色沉重地回应一句。

  “是琅伞毒。”

  众人闻之色变。

  “此毒是北方有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只需要一点剂量,食用者便会在几日后无知无觉地死去……只是这碗里的毒,比寻常的用量都要重上三倍,明显是多了。”

  太医的话说完,一众官员的心里,几乎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全部摸清了。

  太子本想借用琅伞毒,让帝王无知无觉地死去,届时毒已入腑,无人可查出异样,只当皇帝自己病故,没想到千算一漏,因为是新手,所以估错了毒量,致使老皇帝当晚便死在宫中。

  众人议论纷纷,已笃定了这个事实,就连最镇静的澈王,也蹙紧了眉,看向陆延俅。

  “太子殿下……”他沉沉喊了一声。

  陆延俅几乎要被诬陷地昏厥过去,早已顾不得体面,尖叫地否认:“不是我啊!不是我……!对了,作案也要有凶器吧,你们去搜啊,你们去搜,看看能不能在我殿里找出什么?!”

  他否认的力度实在太过,有几人本已笃定的结论有点松弛下,对着澈王道:“不若派人,去太子殿下寝宫一查,以免诬陷了好人……”

  澈王听罢,觉得在理,微微点了点头,应声转过去,便随着众人,一同向着东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