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做夜盲,也叫雀蒙眼

  喻商枝乍一听, 一下子坐直了。

  “是你近来天黑了看不清,还是别人?”

  温三伢见同桌的几人都紧张起来,赶紧道:“不是我, 是书院同窗师兄。”

  喻商枝松了口气,也不怪他会联想到温三伢, 毕竟这孩子从小体弱,冷不丁冒出个新毛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既然是帮同窗问的, 喻商枝便要仔细同温三伢讲讲了。

  “这个叫做夜盲, 也叫雀蒙眼。”

  因为据说鸟雀的视力在暮色黄昏时便会下降, 故而夜盲也称雀目。

  其病因既有可能是先天遗传,也可能是后天罹患。

  “这种病症, 初时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恶化。若不尽快就医, 日后年岁见长,视力还有可能继续变坏,甚至致盲。”

  温三伢听前面部分的时候,面色如常,到后半截时, 也跟着喻商枝一道严肃起来。

  然而喻商枝再问,他却不说那位书院同窗是谁了。

  “我答应他, 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他看起来……不愿意被旁人得知此事。”

  喻商枝作为郎中, 面对这种讳言疾病之人, 总是又心急又无奈。

  况且既然是温三伢的同窗, 那便说明年岁不大。

  虽然书院中也有过了而立之年, 还在寒窗苦读的书生,但温三伢能搭上话的,定不会是那等年长的师兄。

  但这个时代,并非现代,面对有些病症,许多人都多有忌讳。

  喻商枝只好道:“你若有机会,还是要劝一劝那位同窗。你们都是读书人,日后要走科举之途,有什么病症,还应趁着年岁尚小,及时诊治,免得酿成大患。”

  温三伢深深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喻商枝别无他法,只好顺便又说了一句,“若是实在不愿就诊……那就多吃点猪肝和鸡蛋。”

  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胡萝卜。

  这日从早忙到晚,一家人都累了,撤了碗筷就各自回屋歇息。

  睡前喻商枝和温野菜陪了一阵年年,好不容易哄睡之后,把他小心翼翼地搁进小床,两人挪到外间坐着泡脚,顺道算一算今天的账。

  “食肆这边,因为是第一日,怕做多了卖不掉浪费,所以中午和晚上各按照五十份盒饭的量备的菜,加在一起,十五文的卖了六十份,三十文的卖了四十份,加起来约莫二两银子,腊八粥卖了一百多碗,一共是二两四钱。”

  而医馆这边是三十二两,两边一起撇去本钱,纯利应当有个七八两左右。

  温野菜算了算道:“这是刚开始,往后若是一日能纯赚上十几两,一个月下来也是三百两之数了,咱们还有食肆的分成,澡豆生意的入账,全都合在一起……”

  他惊喜地看向喻商枝,“这么说,岂不是一年的工夫,也就把宅子和铺子的钱赚回来了。”

  他不禁感慨道:“怪不得这人都爱往城里来呢,在城里做事,再辛苦也比不得土里刨食。若是看天吃饭的农户,一年下来,都不一定能攒下十几两银子。”

  两人都是吃过种地之苦的,一时感慨更深。

  虽然这么算一算,足以可见,这医馆和食肆的营生完全足够他们一家在城里生活,喻商枝还是道:“食肆那头,你还是悠着点,别累着才好。过年前这段时间无非是试试水,若是太劳累,日后不如就只做午食或者晚食。”

  温野菜摇摇头,轻松道:“这有什么累的,不过是起来切切菜,做做饭罢了,再说还有二妞和苗哥儿帮我,孩子也有章嫂帮忙看着。”

  随后看向喻商枝道:“说实话,我觉得你比我累多了,我这一日下来干的事,也不费什么脑子,你却是从早到晚都没停过,我听着你嗓子都有些哑了。”

  喻商枝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温野菜若不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嗓子却是有点发干。

  “也是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明日泡点润喉的茶。”

  等到泡脚的水快凉了,两人半点不耽误地熄灯、上床睡觉,一气呵成。

  同时脑内都有一个一致的想法:趁着年年没醒,能多睡一刻钟都是胜利。

  往后两日,医馆的义诊还在继续,食肆的粥棚也一直都在。

  只不过仅第一日有两文钱的腊八粥,后来锅里的粥水就换成了普通的杂粮粥。

  熬得并不算浓稠,非要说的话,它更接近米汤,但胜在便宜,里面也真的有米,只卖一文钱一竹筒。

  无论是买了盒饭想喝口稀的,还是囊中羞涩,想买一碗果腹的,添福食堂来者不拒。

  曹小庄每日都来针灸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曹二夫妻俩总觉得孩子的脸色,已没有最初那么蜡黄了。

  而身上好受了,曹小庄也不似最初那么寡言,后来两回来的时候,也会多说几句话。

  尤其是面对常凌和孔麦芽,在他眼里,这两个哥哥和姐姐,虽然比自己大一些,但从不觉得挺着个大肚子的自己有什么不寻常。

  这让自患病以来,就没少被人调侃乃至欺负的曹小庄,在这间医馆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见他愿意留在这里,而治疗还有一段时间,喻商枝索性让他们白日就把曹小庄放在医馆,出去各自找活挣钱,傍晚时分再来接走。

  “这样你们既不用担心小庄的安慰,也能在城里有些进账,不至于坐吃山空。”

  曹二夫妻俩简直对喻商枝感激不尽。

  而义诊的最后一日,孔麦芽告别喻商枝,带着这几日在城中陪同坐诊时积累的一叠手抄病例,回了斜柳村。

  比起城中,那里有更多人需要她这个初出茅庐,但已能独当一面的女大夫。

  送孔麦芽回家的任务仍然落在了常凌的头上,他干劲十足地驾车远去,殊不知心底那点小九九早就被未来师父看透。

  这天下来唯一的变故,就是温三伢提前被一架陌生的马车送到了家门口。

  章志东进去通秉,喻商枝和温野菜一听,得知是温三伢发了热,才被书院同窗送回,连忙赶出去接人。

  马车上的布帘子一挑,先露出了另一张少年的面孔。

  喻商枝打眼一瞧,凭借出色的记忆力,迅速认出了对方。

  “你是那日在书院外,替三伢作证的书院学生?”

  少年似乎讶异于喻商枝还记得自己,短暂地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晚辈贺霄。”

  说罢又解释道:“温师弟恰好在与晚辈一道寻夫子请教功课,见温师弟身体不适,夫子便托我乘书院的马车,送温师弟回来。”

  很快温三伢就在贺霄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躬身中走出。

  可怜的孩子,脸蛋都烧红了。

  温野菜直接背过身,让小弟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温三伢穿着毛茸茸的斗篷,还戴上了兜帽,趴在自家大哥的背上,发出因为鼻子不通气所以瓮声瓮气的声音。

  “谢谢贺师兄,有劳你把我送回来。”

  等到温野菜跨进院门去安顿温三伢,书院的马车先行离去,喻商枝也邀请贺霄进去坐坐。

  贺霄如那日给喻商枝留下的初印象一样,看起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非要说的话……有点像大一号的温三伢。

  他对这个小少年的印象不错,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这个时辰,天色已然昏暗下去,但还没到点灯的时候。

  可是喻商枝察觉到,贺霄在与自己对话时,时常有一个眯眼的举动,像是有些看不清楚。

  他一下子想起温三伢上回说过,有一个同窗得了雀蒙眼,却不愿意为此求医问药。

  莫非……

  喻商枝在推测间,贺霄亦在心里天人交战。

  他这个天稍微一暗,就成了半瞎的毛病,就连家人都不知。

  倒不是他小小年纪,胡乱逞强,而是因为他既是贺家这一辈的独子,却很不幸,是个庶出。

  能得到来青衿书院读书的机会,全凭他苦读谋得的童生之名。

  让膝下无嫡子的父亲,觉得他还有几分栽培的价值。

  假若被父亲和嫡母得知他患了眼疾,那这唯一的价值,很有可能也会失去。

  毕竟身有残缺者,按律不得参加科举。

  原本他以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以为只是自己过去常在夜里借着月光看书,看坏了眼睛。

  书院里年纪大一些的学子,大多都有同样的毛病。

  结果上回意外地被温三伢发现后,却被告知如果不及时治疗,日后很可能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变成瞎子,他终于紧张起来。

  可是贸然去外面求医,又担心被府中出来采买的下人撞见。

  直到今日,温三伢生了病,他得了这么个送人回来的差事,而面前这位三伢的大哥,恰好是个郎中。

  他虽是家中庶子,但好歹也大小是个少爷,素日里月例银子还是有的,充作诊金绰绰有余。

  昏黄的暮色里,喻商枝和贺霄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居然都没言语。

  搞得在门里探头探脑的大旺和二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要进门,还是要出门。

  最后还是二旺玩性大,他叼了个球,摇着尾巴,想要出来叫喻商枝陪他回院子里玩。

  哪知一蹦出院子,球就从它口中掉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贺霄的脚边。

  按理说此情此景,一般人都该有一个眼神追逐木球的动作,但贺霄茫然四顾的样子,浑似一个找不到眼睛的高度近视病患。

  喻商枝不知这少年为何将此视为难言之隐,他只知道这个毛病不治,对方的科举之路怕是也走不远。

  既然几番欲言又止,八成也是听三伢提及过拖延不治的严重性。

  亦是出于对其把三伢送回家的感谢,喻商枝想了想,委婉道:“想必为了送三伢回来,你也耽误了些课业,外面天寒,不如还是进屋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家中有些我自己配的明目补气的药茶,最是适合你们日日苦读的书生郎,小郎君若不嫌弃,拿回去一些喝喝看,如何?”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终于来了(倒地不起)对不住大家,像上章说的一样,这章也掉落二十个红包

  明天见啦~

  感谢在2023-09-22 16:45:53~2023-09-22 22: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翻不动的咸鱼 50瓶;娜娜121417 16瓶;千年回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