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夫郎赘婿又在硬饭软吃【完结】>第五十九章 三更合一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不必多礼, 来,快坐。”

  喻商枝很久没参与过这样称得上“应酬”的饭局,甚至感到久违的新鲜。

  桌上有鱼有肉还有酒, 看得出许百富招待的规格很高。

  入座之后,喻商枝得知这名老郎中叫陶南吕, 比许百富年长两岁,精神矍铄。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对方好酒,但克制地没有多饮, 吃饭时细嚼慢咽, 令喻商枝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祖父。

  许百富显然和陶南吕相谈甚欢, 听到陶南吕曾上伏虎山采药时,喻商枝几乎断定木屋里的字纸就是对方留下的。

  写下那样一笔字的人, 不会有一个寻常的出身。

  席上两个人加起来快一百岁,喻商枝兢兢业业扮演着有礼有节的小辈,并不多说话。

  所以好半晌后, 话题才落到他的身上。

  “听许老弟说,你先前治好了村里的时疫。”

  陶南吕观察着面前的年轻人,事实上他确实只是从这里路过,借宿两晚便准备离开。

  听闻村长想为他引见村里年轻的小郎中时,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非要说的话,就是对年方弱冠就出师行医的草医有那么丁点的好奇。

  见识过以后, 他从喻商枝身上看出了一种不容于这方山村的气度。

  在老前辈面前,喻商枝十分谦逊。

  “名为时疫, 实则乃常见的小儿疹热。”

  陶南吕放下酒杯, 状似无意地询问喻商枝当初用的方子, 喻商枝回答后, 他的神情微动。

  “你未用成方,是昔日你师父所教,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在陶南吕看来,如此年轻的后生哪怕出来坐诊,也只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依着学来的成方对症下药罢了。

  喻商枝回答地有些模棱两可,“二者皆有。”

  陶南吕或许听出了他话里的保留,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这之后陶南吕讲了许多自己在外行医的故事,他走过很多地方,甚至去过岭南和西北。

  喻商枝看得出许百富听得入神,末了斟一杯酒,与二人浅浅碰杯后感慨道:“我是走不出去,这辈子就扎根在这村子里,但若家中子孙辈想出去看看,倒是个好事。”

  许百富笑道:“别看我这样,年轻时候还想去当行商,想跟着运河上的船队去南方瞧瞧。”

  一顿饭吃到夜里,一坛酒都见了底。

  许百富和陶南吕都喝了不少,喻商枝只是个陪客,浅饮了几杯。

  散场时许百富已有了醉态,步履虚浮,喻商枝搀着他教给许家人,叮嘱如何熬一碗醒酒汤。

  许家人对陶南吕和喻商枝都很客气,跟前者说洗漱的水都准备好了。

  陶南吕道了谢,表示自己没醉,和喻商枝站在院子里继续聊起来。

  “你已成家了?”他问道。

  喻商枝颔首,“家中已有夫郎。”

  说起温野菜时他神色温柔,看得陶南吕移开目光。

  喻商枝没有问对方有没有家室,看这模样多半是没有的,不然什么样的伴侣能忍受夫君一年到头在外面漂泊?

  眼看机会难得,喻商枝犹豫几番,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写着残方的纸。

  “晚辈失礼,斗胆询问前辈,是否先前曾在伏虎山上的猎户木屋借住过,这页纸可是前辈所书?”

  喻商枝猜到留下这张药方的人,一定有把其烧掉销毁的理由。

  但毕竟自己两世都浸淫于医术一道,看到疑难杂症就会忍不住手痒,自己思考不算,还想拉着同道中人一起研讨。

  上一世他若这么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可以讨论的对象,但来到这里后,也就遇见过一个不着调的吴郎中。

  因而此刻的喻商枝,破天荒地冲动了。

  不料陶南吕的反应比他设想中的还要激烈,只见这从方才开始始终和蔼亲切的老者,竟是一把夺过了喻商枝手中的纸页,紧张兮兮地问道:“你已看过了?”

  喻商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依旧诚实答道:“虽是偶然得之,但晚辈确实看过。”

  何止看过,他还对着研究了好几个时辰。

  陶南吕面色一变,竟是飞快地将纸撕碎,团成一个团,四处打量一圈后,丢进了地面上的一个浅浅的水坑里。

  纸张迅速在水里化开,任谁再也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

  陶南吕悻悻地回头看了一眼喻商枝,低声道:“无论你记得多少,全部忘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喻商枝无从揣测令陶南吕这般如临大敌的原因,可一想到若是自己推断出的病症无误,那么昨晚的思考,说不定有机会救下一人的性命,他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前辈,这方子对应的病患,可是您必须治好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巧妙,陶南吕转过头,再次深深地看向喻商枝。

  “你是何意?”

  喻商枝施了一礼道:“晚辈或有办法,助前辈一臂之力。”

  陶南吕垂眸,片刻后又抬起,突然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你们村长说你年方弱冠,我在你这个年纪,甚至还没出师。”

  喻商枝了然地笑了笑,“前辈周游四海,心胸广阔,难道也会以年龄高低论英雄么?”

  回应他的是一小段沉默,与一声怅然的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他犹豫许久,最终重重地拍了一下喻商枝的肩膀,“你随我来。”

  喻商枝跟着陶南吕,去到了许家借给他夜宿的屋子。

  许家人并不觉得奇怪,他们知道陶南吕也是个郎中,就当是两个郎中刚刚吃饭时没有聊尽兴,所以回去继续秉烛夜谈。

  进屋后,陶南吕关上了门,点上油灯,示意喻商枝坐下。

  喻商枝注意到桌上有笔墨纸砚,而且看起来不是许百富提供的,而是陶南吕随身携带的。

  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村户人会用的便宜货,虽也算不上金贵,可加在一起也值十几两银子。

  屋里有茶壶,里面装的却是凉开水。

  陶南吕倒出两杯,与喻商枝一人一杯。

  到了这时,他才说出自己的疑惑。

  “那不过是一页纸,前后文字皆无,你说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此话怎讲?”

  喻商枝直觉病患的身份应当不简单,他也谨慎起来,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桌上的笔墨。

  陶南吕有些意外他的机警,轻轻点头,把纸笔推到对方面前。

  喻商枝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噎膈。

  噎膈的本意是难以吞咽食物,或是吃了就吐,其实是国医古时会用的说法。

  放在喻商枝上一世生活的年代,往往对应的病症是食管炎、食管溃疡、食管癌等。

  患上这类病症的人往往十分痛苦,最严重的只能靠鼻饲打营养液吊命。

  而这个时代没有这种手段,所以说得直白一点,病患往往是生生饿死的,称得上是头号疑难杂症。

  等到陶南吕看清这两个笔画颇多的字,周身一震。

  这个后生……未免眼光太过毒辣。

  喻商枝将毛笔搁回原处,习惯性地拿起纸抖了抖,好让墨迹尽快风干,做这些时他的余光扫到陶南吕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推断出的病症果然无误。

  陶南吕原本还抱着怀疑的心思,可眼下他已不敢小觑喻商枝了。

  总之他自认自己弱冠之年的时候,绝对没有这本事。

  再想及自己的那些昔日同僚,乃至给自己传信询问如何医治噎膈的得意门生……

  在这个年轻后生面前,似乎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你当真出身乡野,师承山村草医?”

  喻商枝只是说着固定的说辞,“晚辈师承半坡村的秦老郎中,但也时常自己捧着医书瞎琢磨。”

  陶南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如此,只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了。

  他现在已经不怀疑喻商枝真的能帮上自己,于是暗忖半晌,把能说的挑着拣着说了一些。

  喻商枝一边听着,一边沉吟思索。

  通过陶南吕的描述他可以得知,病患的症状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

  饮食难下,食之则吐,且胸膈疼痛,四肢浮肿。

  再这么发展下去,就离水米不进不远了,到时连药都喝不下去,人就必死无疑。

  至于病患的身份,喻商枝不会分心去多想,他看得出陶南吕有意遮掩,而他也无意揣度。

  任其身份高低,在郎中的眼里,同样仅仅是一个病患。

  很快陶南吕说完可以说的,喝了口水润喉,喻商枝则手指轻敲桌面,缓声道:“所以前辈先前所用的方子,取甘草、青皮、白豆蔻、丁香、沉香、麝香等……目的是温中降逆。”

  喻商枝对于药方这类东西,向来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同时心里在想,这方子里不要钱似的用沉香、麝香这些名贵药材,闭着眼都能猜到病患非富即贵了。

  陶南吕自又是一副见鬼的神情。

  “你竟是背过了?”

  喻商枝却略过了这个问题,直接了当地说道:“前辈在药方上几经涂改,乃至最后付之一炬,显然对这方子并不满意。”

  陶南吕没有否认。

  “是我无能。”

  喻商枝浅浅摇头,“在晚辈看来,前辈并非无能,而是……过于保守了。”

  陶南吕没想到自己的苦衷一上来就被喻商枝戳破了。

  这个年轻的乡野小郎中给他带来的意外,未免太多了些。

  他总觉得以喻商枝的头脑,若有心完全可以猜出病患的身份。

  但对方同样足够聪明,点到为止。

  喻商枝继续道:“病患的病势已严重至此,选用保守不出错的方子,无非是拖延时间罢了,前辈也应当心知肚明。”

  陶南吕看着眼前的杯中水,久久无言。

  过去半辈子,他行医过程中的每一味药材,每一点用量都要斟酌再三,所追求的却并非最快地医好病患,而是中庸、稳妥。

  后来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一朝托病辞官,周游九州,当了个游方郎中。

  喻商枝目睹陶南吕陷入长久的沉默,他耐心地等待,直到对方眼皮动了动,问出一句话,“依你所见,当如何?”

  喻商枝依旧没有回话,而是拿过方才的纸,再次提笔蘸饱墨。

  一遭笔走龙蛇,一个完整的药方已呈现于纸上。

  陶南吕不待墨迹晾干,就迫不及待地拿在手里逐字阅读,神色骇然。

  “此方竟用泽漆、附子……你实在是大……”

  一句“大逆不道”就在嘴边,及时被陶南吕吞回了肚里。

  “……实在是大胆至极!”

  泽漆、附子均有毒性,虽说药毒同源,但这两样药材用时稍有不慎,便会从救人性命的良药变为夺人性命的刀刃。

  可是再往后看,他就意识到了喻商枝为何如此开方。

  泽漆可逐水消肿,附子补火助阳,加上其余几味诸如大黄、厚朴、郁李仁、陈皮等,正是个化瘀消癥的良方。

  且下面还用小字注明,可佐以补气利咽的黄芪甘草汤。

  正如那日喻商枝将木屋中的药方残页反复看过,如今的陶南吕亦将喻商枝的方子,翻来覆去地阅读,好半天后,他不由地慨叹道:“古书有言,用药一如用兵,今日我是见识到了。”

  他把轻飘飘的纸放回桌上,以手指捏了捏眉心。

  这个方子有其价值,除此之外,更像是一记浑厚钟声,狠狠撞响在陶南吕的耳畔。

  原来他以为辞官下野就可以寻回从医的初心,到头来发现,身心都还仍束缚在那道枷锁里。

  “假如,我是说假如,病患是个达官显贵,但凡用药期间出了差错,害了病患性命,便是灭顶之灾……你还会执意用此方么?”

  陶南吕知道自己的掩饰太过苍白,但此刻的他太想从面前惊才绝艳、眼神澄澈的年轻人这里,得到一些启示。

  喻商枝并未有太多的犹豫。

  “身为医者,放在首位的应当永远是治疗是否对症,如何挽救病患的性命、减轻病患的痛苦,若是瞻前顾后,自虑吉凶,反而会酿成大祸。”

  “瞻前顾后,自虑吉凶……”

  陶南吕喃喃重复,最终化为一声苦笑。

  这亦是他当年入岐黄之门时倒背如流的句子,可这些年汲汲营营,早就在不经意间将其忘于脑后了。

  桌上油灯如豆,一老一少两代医者在这一刻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陶南吕方沉声道:“你姓喻,名商枝,我记下了。”

  他将方子以砚台一角压住,在喻商枝疑惑的目光中,起身去屋子另一端翻找自己的包袱。

  不多时再度回到桌边,手中多了一只质料温润的木盒。

  陶南吕将木盒递给喻商枝,示意他接过打开。

  木盒的盖子掀起,喻商枝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是一整套针灸用的金针。

  与常见的银包铜的银针不同,金针可是通体以黄金锻造。

  “前辈,这是何意?”

  陶南吕看向木盒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怀念,但最后尽数归于释然。

  “这是我早年行医时随身的一套金针,其实已多年不用了,带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留个纪念。今日与你夜谈至今,相见恨晚,更是得了你一剂良方。”

  陶南吕面上的忧色散去了些许,仿佛又变回了晚食时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

  “这套金针就赠予你,权当我付给你的诊金。”

  眼见喻商枝要出言拒绝,他当机立断地阻止道:“不要不收,萍水相逢及时缘分,焉知日后会不会有机会再见?这套金针

  ,就当是留下一点念想。”

  山长水远,喻商枝清楚陶南吕不日就要再度启程。

  他握紧手中木盒,觉得其中的金针重若千钧,最终起身长揖到底。

  “谢过前辈。”

  陶南吕欣慰地点点头,只是看向桌上的药方时,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喻商枝料想他的内心必定还在天人交战,但余下之事,就不是自己能随意置喙的了。

  事实上喻商枝也看得出,陶南吕必定是一位杏林圣手,且身份不俗。

  机会难得,他试着想请陶南吕随自己回家,替温三伢诊一诊。

  倒不是他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而是多一个人,多一个意见,总归是好的。

  哪知陶南吕听完喻商枝对温三伢病症的形容,及现在的医治手法后,却是拒绝了。

  “后生可畏,便是我为你家中幼弟诊治,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喻商枝虽有些遗憾,但陶南吕既如此讲,便说明这就是其心中所想。

  这之后,两人又就着一壶白水聊至深夜,喻商枝才终于起身告辞。

  离开许家的小屋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见身后屋中灯光未熄,窗边依旧映着一道长长的剪影。

  喻商枝无端地想,这对于陶南吕而言,大概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回到家时,亥时已过,整个村子里只余下阵阵蛙鸣。

  喻商枝加快了脚步,到了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去的。

  他出来时温野菜只知是去村长家吃酒用饭,怕是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自己还没回去。

  想到昨日是在山上过的夜,今天又连累温野菜睡不安稳,便觉得心有愧疚。

  脚步如风地进了院子,天太热,大旺和二旺都直接睡在院子里的草席上。

  见了他都支棱起身子,喻商枝连忙比手势,让它们不要叫。

  大旺和二旺围着他闻了闻,才转悠着回到原本的地方躺下。

  喻商枝抬眼见屋里没有点灯,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温野菜太累,应当是先歇下了。

  他轻拿轻放地在灶房洗漱了一番,才趿拉着鞋子回卧房。

  屋里很暗,好在有月光。

  鞋底擦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响声,喻商枝放好金针后,在床边借着窗户漏进来的光宽衣。

  怎料刚脱到一半,身后突然伸出两只手,一把搂上了他的腰。

  毫不夸张地说,喻商枝这一刻吓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晚间仅存的那点酒意刹那间一分不剩。

  回过神来,他自然是知道身后是何人。

  “阿野。”

  喻商枝脱掉仅剩的外衣,顺势坐到了床边,又一个翻身,将身后人拽到怀里。

  “怎么还没睡?”

  黑暗中,温野菜像只小狗,把脑袋拱进喻商枝的怀里。

  下一秒,喻商枝确信自己闻到了酒气。

  “你喝酒了?”

  温野菜还在微醺的状态中,熄灯后他就开始犯困,本以为早就该睡着了,可辗转反侧,竟是等到了喻商枝回来。

  “你去村长家吃酒,我也有点馋,便把家里剩下的找出来喝了两盅。”

  温野菜抬起手比划,“没多少。”

  喻商枝看出他还是有点醉了,把那只乱动的手压了下来。

  两人贴得很近,呼吸发烫,相互纠缠。

  温野菜黏在喻商枝身上,问道:“你这么晚才回来,一直在陪村长和那个老郎中吃饭么?”

  喻商枝便将同陶南吕之间的对话,以及他就是山上木屋中住过的那个人这几件事,跟温野菜讲明,最后也没忘了说自己得了一套金针。

  温野菜听完只觉得巧合太多,“陶老前辈说得对,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偏偏咱们上山的时候下了雨,去了那间木屋,看见了他漏掉没烧的纸。”

  喻商枝点了点头,抱紧了自家夫郎。

  “我本想请陶老前辈来给三伢诊脉,他却推拒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温野菜却道:“按理说他来都来了,这点小事对他而言,应当是举手之劳,他不会是觉得本事不如你,索性不必来了吧?”

  喻商枝忍不住垂眸看向温野菜,几乎怀疑这哥儿刚刚在许家听墙角了。

  温野菜一双醉眼朦胧着,低低地笑了。

  “看来我猜对了。”

  同样的话喻商枝是张不开口的,但温野菜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来,而且语气笃定。

  在其心里,喻商枝恐怕就是举世最优秀的郎中。

  这令心头像是被狗尾巴草挠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贴了贴温野菜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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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哥儿回抱住他的脖颈,唇瓣轻轻地落上来。

  也许是因为这一夜两人都喝了点酒,适可而止,不到醉死的程度,却又可以为某些事稍微添一点火。

  堆在床边的衣服不小心被蹬到了地上,无人理会。

  ……

  昨晚一家人都没睡踏实,天亮了后没一个人起来。

  晚些时候喻商枝从屋里出来,进灶房煮了个粥和四个鸡蛋。

  等到温二妞和温三伢都醒了,一大两小吃完了早食,温野菜还在睡。

  温三伢有些担忧地问喻商枝,“喻大哥,大哥是不是病了?”

  喻商枝给他夹了一筷子腌黄瓜,“你大哥没事,就是昨天睡得晚些,早食我给他留出来了,一会儿送进去。”

  三人撤了吃饭的小桌,温二妞去后院牵牛、赶鸭子,又问喻商枝能不能带着三伢一起去。

  “可以出去转转,但去水塘边要带着大旺,两刻钟就回来,伏天太热了,中暑就不好了。”

  说罢从墙上摘下来两个草帽递给他俩。

  草帽有点扎人,二妞不愿意戴,三伢倒是乖乖地接过去扣在了脑袋上。

  他打小身体不好,也很少出门,所以和村里大多数小子比起来显得很白净。

  这个夏天晒了几回,那种病态的苍白褪下去不少。

  送走这姐弟俩,喻商枝听见屋里还没动静,就先去给后院的菜地浇了些水。

  距离上一次采摘已经过了好几日,地里的豇豆又长出来好些,喻商枝挑着足够长的摘了一些搁进篮子。

  藤上的丝瓜也到了成熟的季节,拨开叶子看了看,有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索性避开没有采,这样的等老了以后可以剥开当丝瓜瓤,刷锅、洗碗,还能搓澡。

  再回到前院时,他仔细洗了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端着洗漱的东西和早食进屋。

  温野菜醒了有一会儿了,但浑身没劲,不想动。

  他揉着有些酸胀的小肚子,觉得喻商枝成日这么努力是不是也该有点动静了。

  饭香飘进来,他懒懒地翻了个身。

  虽说喻商枝平日里也把家里人照顾地很好,但若是前一晚也知道自己太“过分”,隔日一早就会格外的“殷勤”。

  接过对方递来的杨树枝和盐水,温野菜呼噜噜地刷完牙,又洗了把脸。

  脸上的汗都洗干净了,人也清爽许多。

  “我还要去村长家一趟,估计陶前辈今日就要走,我去送送行。”

  喻商枝在一旁看着温野菜吃完饭,给他递上手帕擦嘴,因为实在太周到,到后来温野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喻商枝昨晚是过了一点,可又不是干的什么坏事,何况他自己也享受到了。

  于是擦干净嘴后就提出要陪喻商枝一起去许百富家,看看那个陶老郎中是何方神圣。

  然而两人谁也没想到,去村长家时并不算晚,却被告知陶南吕已经走了。

  许百富也是一脸地怅然,“我不过因为昨晚吃了酒,晚起了些,就发现屋里只剩下两封信和一些钱。对了,喻小子你且随我来,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除此以外,还有一。”

  喻商枝跟着许百富进了屋,见许百富拿出一本册子,里面夹着一张折好的纸。

  “这老哥哥也真是,我还想着留他多住几日。”

  许百富难得遇上这么一个聊得来的人,和喻商枝一样,都不舍他这么快离开。

  但喻商枝知道,陶南吕的不告而别定是有其缘由,多半和要治疗的那位棘手的病患有关。

  不过料想陶南吕既然给村长留了信,里面大概也解释了原因,喻商枝就没有多言。

  低头翻开线装的书册,喻商枝意识到这是一本医书,看字迹,是陶南吕自己所著,凝结了其行医大半生的心血。

  而那封信的内容,可以概括成两件事,一是他作为过来人,希望喻商枝坚守医者本心,不改初衷,若有机会最好可以著书立说,传之后世;二是旁敲侧击地建议喻商枝不要囿于这一方小山村中,他应当走出去,以这一手医术造福更多的百姓。

  喻商枝读罢将信郑重收起,一时颇为动容。

  至于走出斜柳村,喻商枝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家底不丰。

  他不愿去其他现有的医馆当坐堂大夫,若有机会,能直接开一间自己的医馆是最好的。

  但别说县城,就是镇上,一间铺子一年的租金也要几十两银子,还不算额外赁个宅子,备齐百八十种药材的花费。

  而开医馆不比做其他的生意,不会那么快回本。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在帮温野菜分担养家压力的同时,多多攒些银钱。

  陶南吕来去匆忙,村子里揪着这个难得的话题议论了两日,又很快归于平静。

  喻商枝则在那日之后,就始终忙于枸杞扦插前的准备。

  他用了最简单的水插法,先把采集来的枝条进行遴选,偶尔混进去的,已经长出果实的都不要,余下的深插进水中,等到生根后就可以往土里移栽。

  村里人种树也会用这个法子,所以当苏翠芬和白屏来串门时,看见靠墙立着的一排插在水里的树杈,只打听了几句就不过问,只觉得还是喻商枝脑子转得快。

  枸杞多金贵大家都是明白的,可是从未有人想过,这山里的枸杞树可以种在自家农田里。

  如果真的种出来了,这可比粮食值钱多了。

  等待枸杞枝条生根的这段时间,上回从山上采下来的枸杞鲜果也晒好了。

  鲜枸杞需要先阴干,再暴晒两三天防止返潮。

  晒干后的枸杞个头依旧很大,吃起来甜丝丝的,肉质也很厚。

  喻商枝和孔麦芽把枸杞都收进小筐里,留出来大约四分之一自家存放,余下的四分之三等着一起卖给百济堂。

  现在找喻商枝看诊的人越来越多,从山上采的药已经没什么多余的可以供给药铺,但这回的枸杞的确品相上乘,可以卖个好价钱。

  算来也有日子没去镇子上,去之前温野菜上了一趟山,打了六只兔子和两只野鸡。

  一只兔子自家晚上炒了吃,五只拿去卖。

  野鸡羽毛艳丽,全被温野菜毫不手软地拔了下来,这回也学着城里小姐的雅兴,插了两根在屋里做装饰,又拿了几根出来给温二妞做毽子。

  温二妞爱不释手,说要多做一个,送给虎妞一个,再送给麦芽一个。

  百济堂的周掌柜再见到喻商枝和温野菜,简直像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两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都会带点平常药农手里没有的好货。

  哪怕是不那么少见的草药,喻商枝也都炮制处理地干干净净,药性能够全然保留。

  就说先前那副蛇骨,他转手卖给了福禄布庄的掌柜,挣了好几两银子不说,还以好价格得了一匹行情紧俏,买都买不到的花布,回家就给了夫人,挨了好一顿夸。

  “你们来得巧,我刚得了些好茶,天太热,咱们去后头坐着聊。”

  周掌柜把两人请到后堂,伙计很快端上香茶和小点。

  红褐色的茶汤注入瓷杯之中,一看就是多年陈的熟普。

  喻商枝抿了一口茶,就察觉周掌柜在盯着自己,他淡淡一笑,“周掌柜这是等着考我呢。”

  周掌柜笑道:“我就想看看你这条舌头,能不能尝出这是几年的普洱。”

  喻商枝不动声色地再次细品,谦虚道:“三年以下的做不到如此柔和甘滑,我猜是至少五年陈,再具体的就不知了。”

  周掌柜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竖起拇指道:“喻小兄弟果然是懂茶之人。”

  不过相比喻商枝,温野菜就没那么喜欢喝普洱。

  周掌柜看在眼里,令伙计给他换一壶茉莉香片。

  茶喝得差不多了,喻商枝就把枸杞拿了出来,周掌柜一看眼都直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店里日常卖的枸杞,也就只有喻商枝拿出来的一半个头。

  “你们村子是什么宝地,还有这等品相的枸杞?看这个头,得是棵老树了。”

  开药铺的都是懂行的,但即使如此,喻商枝也不怕周掌柜发现那几棵老枸杞树。

  就说那个刁钻的位置,不是温野菜这样的猎户,是没胆子走那么深的。

  “今夏头茬的枸杞,掌柜您看着出个价。”

  老树的出产量比普通的枸杞树要大,一棵树大约就能有三十到四十斤左右的枸杞,撇去高处摘不到的,和被鸟雀啄坏的,三棵树上一共摘下来六十多斤的鲜果,晒干后大约是二十斤。

  带来的枸杞过秤后是十六斤左右,周掌柜按照一两一百五十文的价格算,一斤就是一两半。

  再加上其余上次来时还没有炮制完毕,这次顺路带来的桑寄生、丹参等,凑了个二十五两整。

  揣着沉甸甸的银子,两人打算转道去聚贤饭庄,问他们要不要兔子。

  虽说之前也答应过钱府往那里送野味,但这类小东西还不够人家做两盘菜的,实在犯不上。

  没想到路过朱氏食肆时,竟被那里的小二“截了胡”。

  “二位爷,可还记得小的?”

  温野菜以前常来这家店吃饭,自然是认得这个小二,更别提喻商枝记忆力不差。

  “那日我们来吃饭,就是你招呼的。”温野菜奇怪于对方为何突然上前打招呼,不过还是问道:“之后你们店里生意如何,可有被影响?”

  小二躬身笑道:“托二位爷的福,食肆生意不差。不瞒您二位说,我们掌柜一直想当面致谢,却一直没再遇到过二位,这不就打发小的日日在门口留意着,今日可算被我等着了!”

  这小二嘴皮子利索,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都没喻商枝和温野菜插话的份。

  等到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喻商枝却是不太想进去,毕竟在他看来朱掌柜并不欠自己的人情。

  “还请转告朱掌柜,我们夫夫二人还赶着去卖猎货,这东西放久了就不新鲜,改日再来镇上,再与朱掌柜叙旧。”

  可惜话说得还是晚了点,铺子里朱童已经听见了外面传来的熟悉声音,快步迎了出来,刚巧听见了喻商枝的这句托辞。

  “不妨事,任是什么猎货,您卖给小老儿我便是!”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宝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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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唐·李白《上李邕》

  2、又要说那句话了:医疗相关都是我基于网络资料乱编的不要当真不要当真(双手合十)

  3、“饮食难下,食之则吐,且胸膈疼痛,四肢浮肿。”——参考百度百科

  4、“取甘草、青皮、白豆蔻、丁香、沉香、麝香等……”——确实有这么个方子,此处为节选,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感谢在2023-08-16 11:13:10~2023-08-17 11:2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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