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悬壶济世之心,活得清白磊落
炎炎烈日, 烤得人心浮气躁。
大旺和二旺这些天都不会在院子里待着了,因为炽烈的阳光把泥地都烤得发烫。
搁在墙角的水盆半天就见了底,刚添上新的, 两条大狗便摇着尾巴埋头猛喝。
喻商枝提起水罐,倒了几碗, 送给在院子里帮自家盖屋的三个汉子和两个半大小子。
胡大树第一个发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回过头,“喻郎中。”
喻商枝把碗往前送了送, “大热天的, 都辛苦了, 喝口水解解暑。”
眼前的三个汉子都是胡家人,除了胡大树, 另外两个是他同辈的族兄弟。
一个叫大山,一个叫大江,两个半大小子则是胡大山的儿子。
三人里胡大树最小, 胡大山最年长,之所以请他来,是因为他帮着自家和族中亲戚盖过不少屋子,称得上经验丰富。
温家不过是要盖一间小的土坯房,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何况他也清楚, 若不是温野菜和白屏关系好,这差事也轮不到他们胡家来做。
如今温家今非昔比, 盖屋这种需要人帮把手的事,有的是人家愿意送个人情。
但当初胡大树本来不想要工钱, 还是被喻商枝和温野菜严词拒绝。
最后说定一天一个人三十文, 顺带管一顿午食。
胡大树往碗里一看, 登时摆手道:“喻郎中, 这可使不得,我们喝点凉水就成,哪用得上这么金贵的东西,这可是要拿去卖钱的。”
喻商枝端来的不是普通的凉白开,而是入夏后家里就常备的酸梅汤。
因为天气一热,温野菜就时常没胃口,喝了这个他才能多吃一碗饭。
胡大山和胡大江一听是这个,也一脸惶恐。
喻商枝有些无奈,因为知道他们为何如此。
因为打算在过几天的大集上做酸梅汤的生意,所以需要许多竹筒作容器。
镇上卖饮子的也都是这么做的,竹筒不值什么钱,去山上砍竹子,拿回来晒干,斫一斫磨一磨就能用,就算客人直接端着拿走也不要紧,但若是退回去,他们也会给客人一文钱。
温家的人各有事做,没空去山上砍竹子,喻商枝想了想,打算找村里人帮忙。
本来他打算做五百个竹筒,大集有三天,周围几个镇子加起来,人口众多,五百个并不算多,但温野菜算了算,最后把数量改成了三百个。
“好些村子离大集的地方远,大多是一早出门往那走的,不可能不带水囊或者竹筒。若是用他们自己带的东西装,一般会抹去一文钱。”
喻商枝明白了,意思就是好些人出门本来就会带水杯,直接用这个买饮子还能省一点钱,何乐不为。
村户人多节俭,这样做的人不会少。
“那就三百个。”
这三百个竹筒的“订单”,最终拆成了好几份,分给了村里的六户人家做,一家五十个。
虽说一个才一文钱,可这事不讲究什么手艺,纯是个磨时间的活,村里人日常少有进项,便是这五十文都赚得很乐呵。
与之一道传开的,便也有喻商枝要去大集上卖酸梅汤的消息。
“这东西拿出去卖便值点钱,自家喝无非就是个解暑的甜水罢了,大家乡里乡亲的,何必那么客气。”
又把碗塞进胡大山两个儿子的手里,“你们两个也别拘谨,多喝点。”
在喻商枝的坚持下,在场的几人还是接过了酸梅汤,一仰脖喝净,随后咂咂嘴,不得不说,在这么热的日头下喝一口这个,确实只有一个字:爽。
喻商枝索性直接把水罐和碗留下,让他们渴了就自己倒,免得推来推去。
三兄弟盘算着这一罐子若拿出去卖,不得值个几十文?当即挥汗如雨,更加卖力地打起土坯。
盖土坯屋的手法,学名叫做“夯土版筑”,古代的长城就是这么修的。
但农村都俗称叫做“打土墙”,因为土坯屋的墙真的是字面意思——一下下打出来的。
这个时代没有水泥,地基都是用石头垒的。
第一层地基用大石头,叫做“砌大脚”。
其上用小石头,叫做“砌子脚”。
有了这些做基础,之后便是拿两块木板,卡出一个厚度合适的空槽,开始往里夯土。
胡大山的两个儿子力气不够夯土,跟过来是做挑土小工的。
说好了他们两个不算工钱,只需要管一顿饭。
这样的土坯房,如果人手足够,快的话几日就能盖好。
温家雇了三个人,只要期间不下雨,十日左右也能完工。
雇更多人并非不行,但家里温二妞和孔麦芽两个姐儿时常出入,汉子太多了,总归不太方便。
喻商枝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进度,正打算转身回屋时,余光看见大旺和二旺嗖地一下窜到了门口。
他心思一动,恐怕是去地里的温野菜和温二妞,还有跟着一起去的孔麦芽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院门被推开,看见的却是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搀着温野菜。
喻商枝拧紧了眉,赶紧迎上去,把夫郎接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他就看到了温野菜发红的脸,掌心下的体温也偏高。
不用说,八成是中暑了。
孔麦芽跟着喻商枝这几日,已经随他给好几个中暑的村人看过诊,多少也已学到点皮毛,此刻也在一旁说道:“师母多半是中了暑气,开始时说头疼,后来又说头晕,我摸他额头烫得很,就赶紧和二妞一起往家走。”
温野菜浑身软绵绵的,靠在喻商枝的身上,难受得说不出话。
喻商枝弯下腰,让温二妞和孔麦芽帮忙,把他弄到了自己的背上,一路背着进门。
胡家的五个人也瞅见了这一幕,但碍于温野菜是个哥儿,都赶紧低下头没有多看。
温野菜被喻商枝脱了外衣,放在床上。
没多久温二妞就端了一盆水过来,孔麦芽也送来了喻商枝的药箱。
喻商枝亲力亲为,打湿了布巾替温野菜把汗擦干净,又搬了个痰盂放在床头。
因为他方才看温野菜捂嘴,可能是想吐。
最后趴在床头,半天也没吐出什么。
喻商枝便让他喝了点水漱口,又让孔麦芽拿来了先前配的藿香正气液。
藿香是夏季常见的草药,喻商枝一入夏就做了不少,这段日子陆陆续续有村人过来拿药,没成想今日自家人用上了。
“阿野,起来把药喝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温野菜的中暑情况不太严重,喝了解暑的药,再大量喝水便能恢复。
但是麻烦就麻烦在,温野菜特别讨厌藿香的味道。
“能不能不喝这个,我本来好了,一闻这个味道又想吐了。”
温野菜头疼地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睛都睁不开。
大约因为病着的缘故,说这话时声调和平常不太一样,有些哑,但软软的,像是在撒娇。
屋里还有温二妞和孔麦芽这对小姐妹,后者听见喻商枝轻咳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什么,转头对温二妞道:“二妞,这里咱们也帮不上忙,你帮我把采回来的草药收拾收拾可好?”
温二妞自然说好,喻商枝等两个姐儿走后,喻商枝才哄着耍赖的小哥儿道:“一会儿你捏着鼻子喝,就尝不出味道了,过后再用水漱漱口。”
温野菜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捏着鼻子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用鼻子喝药。”
喻商枝解释道:“因为人的嗅觉和味觉是相通的,好些人染了风寒,鼻子不通气的时候,嘴巴也尝不出味道,就是这个道理。”
温野菜皱了皱鼻子,“真的么?”
喻商枝点头,“我骗你做什么,快起来喝药,你若一直不喝,就只能一直难受。”
中暑的滋味不好受,温野菜也知道当着喻商枝的面,他是逃不过这口难喝的药水的,只好慢吞吞地支起身。
依照喻商枝说的,他捏着鼻子把藿香正气液一口闷掉,然后迅速又灌了好几口水下去,就这样,他还是一脸痛苦的神色。
“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喻商枝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无奈道:“要不是我隔三差五给你把脉,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了。”
温野菜依旧蔫了吧唧地翻了个身,从侧躺改成平躺,听到这话,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的肚子就是这么不争气。”
喻商枝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把人放回枕头上,又弯腰啄了一口。
“今日是我的错,天气这么热,就该拦着你不让你下地。”
温野菜没当回事,眯着眼享受着自家相公的拥抱。
“这算什么,地里的活一天都不能耽搁,总不能因为天热就在家闲着。”
喻商枝叹口气,“先前薄荷冰片做的药膏,你以后随身带着,抹在太阳穴和人中,干活的时候多喝水。”
他也去地里帮过温野菜几回,但每一次都有人上门看诊,他因此被叫了回去,几次过后温野菜就拦着不让他再去,说别再耽误了病患的大事。
“知道了。”温野菜稍稍缓过来,没那么难受,便趁势搂住喻商枝的脖子。
转念想到自己刚喝了药,还浑身是汗,最后只是嘴唇贴着喻商枝的脸颊蹭了一下。
他嘴唇有些干燥起皮,擦过喻商枝的脸颊,一阵酥酥麻麻。
小两口在屋里温存了半晌,喻商枝又让温野菜喝了两杯水,才起身离开屋子。
院子里唯一的一片阴凉处下,孔麦芽和温二妞把一些长在田间地头的常见药草铺了满地,温三伢也加入了进来,一人一个小板凳,正在往不同的笸箩里分拣。
这些药草生在地里,便是杂草,有些可以剁碎了喂鸡鸭,有些鸡鸭也不吃,便只能扔掉,但在郎中的眼里皆可入药。
喻商枝注意到这次又多了不少的茵陈蒿。
算来已经是最后一茬了,再晚些时候采就太老,只能扔进灶台里点火。
他上前看了看有无错漏,见孔麦芽一脸认真,便没有多言,先去了柴房,把先前晒干后磨碎,放进麻布袋里储存的一些药材拎了出来。
还有三五日就要去赶大集,药烟再不卷起来,就要来不及了。
于是这个下午,温野菜在屋里休息,胡家兄弟在院子里忙着夯土,喻商枝则领着三个小的在屋里卷药烟。
药烟计划买三文钱两根,是大多数村户人家都负担得起的价格。
想到大集上的人流,和几乎不要什么钱的原料,喻商枝打算做它个几百根。
已经变成碎末的药材,都是提前拿去桩子家用磨盘磨碎的。
其实若不那么讲究,用药碾子碾碎也能用,但家里的药碾子太小,效率低不说,点着了还容易冒黑烟,且很快就会烧完。
配方是将艾草、茵陈蒿、藿香、石菖蒲这四种药草混合在一起,都是夏季随处可见的药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些清苦,但不算难闻。
再用上回卷艾条的工具,裹上裁好的桑皮纸,卷成一个圆筒。
药烟的长度和粗细都是喻商枝试验过的,知晓什么样的规格能燃烧足够长的时辰。
卷艾条的工具简单易得,现在家里足足有四五个。
药草混合在一起,是一种清苦的味道,但不难闻。
到日头快落下时,四人已经做出来八十根左右。
工具易得,现在家里有四个,足够一人一个,各不干扰。
这时胡大树也在门口探了个头,打招呼说今日的活干完了,他们准备回家,让喻商枝出去瞧一眼进度。
喻商枝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出去看,胡家兄弟看出来喻商枝不太懂盖屋的事,所以说得细致。
“这边两面墙已经出来了,夯一层土,刷一层水,绝对结实。”
胡大山说着,往墙上邦邦砸了几拳。
此前几天喻商枝已经学到,打土墙的土并非是单纯山里挖来的黄土,里面还会掺和一下沙子或是河泥,以及用竹架子做骨骼以加固。
但是黄土、沙子和河泥哪个多哪个少,便是考验盖屋的工匠经验的时候。
胡大山的底气也正由此而来。
喻商枝很满意他们的手艺,还顺嘴提议说胡大山不妨领几个族里的兄弟一起,拉一个队伍,专门帮人盖屋。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胡大山的心坎上,喻商枝见他眉宇动了动,不清楚是不是早有此意。
胡大石和胡大树在一旁收拾东西,工具都不必带回去,但需要归整好。
胡大山的两个儿子挑了一天土,也是灰头土脸的,却很勤快,拿了院子里的大扫帚,把地上散落的土堆到一起,这些也不浪费,明日可以继续用。
喻商枝给他们结了当日的工钱,又招呼他们打点水洗一把再走,他们全都摇摇头。
“回家再洗就是,别浪费你家缸里的水。”
村里没有人家里有水井,吃水都是去村口的水井,或是河里挑水,温家离河边和井口远,挑一缸也不容易。
他们累了一天,都赶着回家吃饭,寒暄两句便结伴走了。
等到全出了门,温野菜才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
他醒来后觉得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换新衣服怕弄脏,旧衣服也不想套,便披了件没洗的外衫就从屋里出来,这副模样自不是能被外人看见。
随后看到院子里初见雏形的房子,温野菜精神一振。
“大树哥的兄弟真是没话说,干得够快的。”
比起上午出门时,土墙肉眼可见地高了一截。
喻商枝替他拢了拢上衣,用手掌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感觉如何了?还难不难受?”
又忍不住道:“刚好就带着汗出来吹风,我看你是嫌中暑不够,还想得热伤风。”
温野菜的目光还落在新屋上面,闻言收回来道:“我都已好了,没什么不爽利的地方。”
又咂咂嘴,苦了脸,“就是那药的味道好像还在我嘴巴里,晚上能不能吃点有滋味的东西?”
喻商枝令他穿好衣服,答应晚上陪他烧热水洗澡,随即浅笑着望他,“你想吃什么?”
温野菜想来想去,灵光一闪,“想吃你上回教我做的那个面鱼。”
这个不难,喻商枝把他推回屋。
“那晚食你就不用忙活了,我和二妞做,麦芽帮把手,好了就叫你出来吃。”
出门前又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添了一句,“多喝水。”
温野菜乖乖地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咕咚。
喻商枝满意地走了。
听说大哥想吃面鱼,温二妞麻利地开始准备。
她和孔麦芽一个生火,一个去后院摘菜。
面鱼的汤底就用柿子,酸酸甜甜的,清爽开胃。
喻商枝在温二妞的帮助下开始和面,好在面鱼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并不像包子饺子,还要凹出一个造型。
说起来,喻商枝是某日偶然提起时,才知道这里没有面鱼这种东西。
想来并不稀奇,上一世自己吃到这个,也是源于某次因为培训加义诊,在西北某省待了足足两个月的缘故。
那时他们都分散开住在老乡家里,看当地人做了几回便记住了。
虽然止步于眼睛会了,手不会。
很快面团揉好,水也烧开了,喻商枝一手托起面团,另一只手用洗干净的剪刀剪下一块块,直接丢进锅里。
剪下来的面团头大身细,可不是像溪水里的小鱼苗么?
吃进嘴里也滑溜溜的,全家人都很喜欢。
一顿晚食,喻商枝见温野菜吃了不少,便知道他确实是没有大碍了。
炎夏难捱,他看着自家夫郎都瘦了一圈。
孔麦芽吃罢便起身告辞,温野菜却早就给她单独盛出来一碗面鱼。
“拿回去给你爹吃。”
孔麦芽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了声谢谢师父师母。
喻商枝和温野菜笑着同她挥挥手,亲人的二旺跟在她身后,把她送出了门。
走在村路上,孔麦芽只觉得心里烫烫的。
实际上自从拜了喻商枝当师父,她就成日被留在这边吃饭,家里的灶房除了煎药和做早食,基本再无它用。
她过去谢绝不了这份好意,如今喊一声师父和师母,似乎就更难以拒绝。
一路回家,她想了又想,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地把喻商枝教的东西都记住、背过,期盼着能早一日出师,回报这份恩德。
***
五月末,周遭的各个镇子下面的村落基本都完成了夏收。
漫山遍野的金黄麦穗全都成了粮仓里的麦粒,与面缸里的面粉。
哪怕是家境再不好的人家,也都咬牙舀了一碗白面,做了一顿饺子。
地里的麦秆都被拾整干净,种上了豆子或是玉米。
有了余粮和余钱的大家奔走相告,说是这回的大集定在凉溪镇和梧桐镇交界处的地方。
温二妞成日在外头疯玩,得了这个消息后便跑回家告诉喻商枝和温野菜。
温野菜本来正在清点各家交来的竹筒数量,闻言心跳乱了两拍,下意识回头找喻商枝。
喻商枝把最后一份装着酸梅汤配料的布包系紧,不动声色地对温二妞道:“知道了,咱们到了那日赶早去。”
温二妞欢呼一声,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温三伢和孔麦芽。
因为喻商枝之前答应过,除了他们三人,三伢和麦芽也可以跟着去。
等她走后,温野菜也顾不得竹筒数到第几个,满脸担忧地凑上来,坐在喻商枝身边。
“我先前就惦记这事,这回的大集,八成也会碰见半坡村的人,到时若有人认出你……”
他不得不说道:“不然我带着他们去,你暂且别露面了?不就是卖酸梅汤和药烟么,我们几个也够用。”
喻商枝却早有打算。
“不是人手够不够的问题,是我不可能一辈子蜗居于斜柳村,这件事被捅破只是时间问题,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温野菜手指浅握成拳,拇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在食指一侧留下月牙般的痕迹。
喻商枝瞧见了,把他的手拽过来,揉了揉被他自己无意识掐红的地方。
“其实若真遇见了,有个解释的契机也未尝不是坏事。我还想着抽空去一趟半坡村,给秦老郎中扫扫墓,也算是代替原主尽一番心意。再者,先前桩子婶那事,不还是你劝的我?”
温野菜叹口气,全然关心则乱。
“不太一样,桩子婶毕竟是咱们村的人,她就算是说了听来的传闻,村里人信不信还两说,可若是半坡村的人直接冲上前来和你对质……”
他可是见识过半坡村对“喻商枝”态度的,那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思绪飞转,他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
“实在不行,咱们就买通一个神婆,说你先前被夺舍了,怎么样?”
要不要买通神婆,喻商枝表示他还需要考虑一下。
但晚上在足够大的浴桶里洗完澡后,两人都暂且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事后温野菜被擦干后趴在床上,只觉得像是骨头都被抽走了几根,浑身软绵绵地不想动。
把水倒掉后的喻商枝回到屋里,顺手拿过一根发带,替温野菜将长发松松地拢起。
夜里沐浴,头发干不了,所以只洗了洗身上,原本温野菜系了根头绳,但在过程中崩断了。
“幸好不是一百文一根的,打了个结还能用。”
温野菜翻了个身,摆弄着喻商枝的几根垂下来的青丝,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知道么,我们这里有句俗话,说是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你的头发就很软。”
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认真道:“比我的软。”
喻商枝嘴角微扬,低头看向自家夫郎。
“谁说的,我觉得你的头发也很软。”
温野菜的手指灵活地把喻商枝的头发打了个结,但因为发丝太顺滑,很快松开。
V*博*腐*于*馆*长·
“我觉得可能心软的人才适合当郎中,那天麦芽拜师,你们念的那段话,我听了个半懂不懂,但自问若换成我,我是做不到的。”
若有个作奸犯科的人,同时也重病缠身或是重伤濒死,送到喻商枝面前,他知道喻商枝定然会施救。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他家小郎中是个天地之间都难寻到几个的好人,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活得清白磊落。
喻商枝侧身亲了亲小夫郎。
“你是不是又想起半坡村的事了?”
温野菜沉默一瞬,最终弯了弯眼眸。
“我想开了,你清者自清,就算原主不是个好东西,还不许浪子回头,改邪
归正了不成?”
***
大集当日。
清晨时分,喻商枝和温野菜已经套上了牛车,把要带去集上的东西一一往上装。
酸梅汤事先熬好,倒进了大木桶,上面盖上盖子防止灰尘落进去,旁边则是一百个竹筒。
药烟共准备了五百根左右,第一日先带了二百根,堆满了一个硕大的竹筐。
除了这些,还有一堆用草绳绑在一起的草鞋和喻商枝的药箱。
将这些放好之后,余下的位置正好够坐下四个人,就是要挤一挤。
喻商枝和温野菜坐在前面赶车,后面温二妞和孔麦芽把温三伢护在中间。
大旺和二旺都留在家里看门了,今日村里人大都去赶集,胡家兄弟也没来上工。
孔麦芽小心地把草鞋往怀里拽了拽,尽量不占板车上的地方。
这里有十双草鞋,其中三双是她爹过去大半个月里从早编到晚做出来的,另外七双则是孔麦芽陪他地时候打好的。
她听温野菜说,大集上的草鞋能卖到八到十文钱一双,也就是说如果这十双都能卖出去,能赚到好几十文。
若真能如此,她爹往后活着就能更有盼头。
她的心思都在草鞋上,还要扶着药箱,甚至没注意到牛车不经意间已经赶到了村口。
温家的牛车和桩子家的驴车刚好相遇,两家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桩子叔,桩子婶,这是去集上卖豆腐?”
“可不是,特地多做了两板,听说今年赶集的人多着嘞。”
桩子乐呵呵地回应,桩子媳妇坐在后面,两个儿子一左一右。
因为先前的事,她到现在见到喻商枝和温野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家的豆腐好吃,去了集市上定然卖得快,既然遇上了,要不两家搭个伙,摊子摆一起?”
喻商枝刚说完,桩子就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若是如此,那真是我们家的福气了!”
他们早知道温家也要去镇上卖东西,无论是驱虫的药烟还是可口的酸梅汤,定然都能招徕不少生意。
喻商枝却笑道:“哪里,是我们沾叔婶的光,你们才是正经做生意的,我们不过凑个热闹。”
客气话来回两句,算是将这事定下。
出门在外,谁都喜欢和同村知根知底的人走在一块。
于是接下来一路,两家的板车也是一起走的。
中途喻商枝接过了赶车的鞭子,温野菜乐得清闲,跳下车摘了一把狗尾巴草,转过身给三个小的编兔子耳朵玩。
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温二妞拿了两根,使坏往温三伢的后脖子扫,温三伢痒得不行,一边咯咯笑,一边企图伸手挠温二妞的咯吱窝。
孔麦芽闷声不响的,也拿了好些狗尾巴草摆弄。
没过一会儿,温野菜搞出了好几只兔子头,孔麦芽却编出了一只站在掌心里的小狗。
身后传来惊讶的呼声,喻商枝见前面的路平坦无碍,才敢回头瞅了一眼。
就见温家三兄妹全都围着那个小狗,“麦芽,你真厉害。”
就连温野菜都感慨。
孔麦芽拘谨地笑了笑,“这是……以前我娘教给我的。”
她很少提自己的娘,喻商枝听在耳朵里,觉得她似乎对那个改嫁离开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怨恨。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或许她也明白,都是生活所迫罢了。
温野菜的把兔子头下面的草茎卷成一个圆圈,给三个小的一人发了一个,可以戴在指头上。
温二妞又缠着孔麦芽让她再编一个小狗,这样就可以一个起名叫大旺,一个起名叫二旺。
过了一会儿,喻商枝察觉到温野菜的身子贴上来,他的一只手被拽过去,手指上也多了两个迎风招展的兔耳朵。
喻商枝失笑,他好像从来没有玩过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但不得不说……
怪可爱的。
温野菜的手指上也有一个,喻商枝看在眼里,提醒他把戒指换到无名指。
温野菜照着做了,却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戴这里,有什么讲究?”
顾及后面还有人,喻商枝压低声音同他简单解释。
温野菜听罢,看向两对耳朵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这个不成,等下次去了镇上……”他也压低声音,“咱们去买一对银的。”
听到温野菜用的是“咱们”,虽说都是老夫老夫了,但喻商枝还是没来由地心情好。
板车不多时驶过了通往凉溪镇的土路,转去另一个方向。
吹来的风渐渐没有了早晨的凉爽,温野菜掏出两把从家里带来的蒲扇,后面三个用一把,他也举着一把给喻商枝和自己扇。
大约又过两刻钟,前面不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便知是到了地方。
桩子家和温野菜都常在集市摆摊,知道这种地方的规矩。
他们先在入口处找到了支了个摊子的管事,告知对方想卖的东西后,交了十文的费用,依着对方的指示去了指定的区域。
集市都是一块一块分好的,按照先来后到,不过这种大集不比镇子上的摊位,所谓的好位置坏位置,分不了那么清。
毕竟人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只要能被看见,就有生意。
“咱们就在这吧,我瞧着地方不错,也干净。”
桩子到底是个长辈,他做主看了一圈,指了指一处空地。
喻商枝和温野菜没有异议,两家把车赶过去,又在靠后些的地方找了树,把牛和驴都栓好。
绳子都留了一截,渴了饿了它们可以啃两口地上的草。
桩子家那边很快把豆腐摆了出来,开始叫卖。
温家这头因为东西多,着实折腾了一阵子。
木桶里是酸梅汤,在盖子上摆了几个竹筒,这样路过的人就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
另一边,地上铺了一张草席,一角是草鞋,余下的地方都是卷好的药烟。
等这些都准备好,却还没结束,桩子两口子看向喻商枝,见他从板车上又扯出一个布招子,系在一个一头削尖的竹竿上,被温野菜踹了两脚后就结结实实插在地里。
桩子两口子循声往这边看,很是意外。
“温哥儿,这是?”
他们指了指布招子上绣的字,不认识,但有些眼熟。
温野菜笑道:“这是个‘医’字,商枝想着来都来了,横竖也要待一天,不妨支个摊子给人看诊。”
桩子恍然,“这倒是个办法,你们家卖的东西本就是喻郎中琢磨出来的。”
别人卖的饮子只是饮子,那郎中卖的饮子就是好喝的药汤。
至于那个药烟,他们村子里的人先前都或多或少买过几根,价格不贵,的确比揪几根艾草点了熏要好使。
孔麦芽把卖草鞋的事托付给了温二妞,自己走到喻商枝的旁边坐下,今日来之前,喻商枝就嘱咐过她,让她在一旁听着,仔细学习。
温三伢则陪着自家二姐,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出来赶集,一双眼睛有看不完的新鲜。
温二妞以前陪着温野菜来过,在温三伢面前顿时成了什么都懂的那个,指指点点,说个没完。
不过也没忘了她喻大哥的嘱咐,时不时地帮小弟擦擦汗,让他喝两口水。
摊子一支好,伴随着温家从不怯场的两兄妹的叫卖,很快就有人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喝的?”
“大哥,这是酸梅汤,酸甜味的。”
温野菜见有人来,麻溜地站起来招呼,顺便打开木桶的盖子,舀了一勺给人看。
红艳艳的颜色,看得被爹爹扛在肩头的小孩子兴奋不已。
“要,要。”
温野菜扫了一眼来人的打扮,齐整干净,应当是买得起。
站在一旁的孩子娘无奈道:“成日里在家不好好吃饭,来了这里倒是看什么都想吃。”
喻商枝闻言,适时地站起来补充道:“这饮子不仅解暑,还有健脾开胃的功效。”
妇人心思一动,那汉子却是一脸狐疑,“不就是果子做的么,还有这么多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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