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可能是没有看到消息。

  应不应该打扰对方,不想打扰对方,却总是忍不住。

  他看了很多物理有关的科研论文。

  因为奶奶的病突然严重,他高二一整年休学,每天在医院和打工的地点之间往回,偶尔闲下来会看对方的邮件。

  Light:学长,我读了洛伦兹效应,如果把连锁反应运用在一个人的命运模板上,可能会产生命理玄学似的连锁反应……这期间并不存在上帝之手。

  Light:希格斯玻色子制造出能量场,让电子能够互相作用,但是无法解释基础电子在某一时刻产生反应的变异方向。

  Light:假设它们由一些更小的开口弦状和闭口弦构成,那么能量场发生异变时某个异变分子会变得可视化,这种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

  因为对方感兴趣,他看了大量的物理书中外著作。

  偶尔也会发一些其他的东西。

  Light:学长,有时候会觉得我很不幸,这令我很苦恼。

  不幸并不能用来称重,尽管自己有能力改变未来,过程却曲折艰难,一斤棉花的痛苦和一斤铁的痛苦,无法一同比较。

  某个深夜,他在医院走廊上,手机屏幕透出亮光,寂静的夜晚,天空尽头有黎明浮上边缘。

  v:人类的命运犹如电子与异变电子,只是概率性问题,从来没有哪个电子会规律性异变,人类的命运一样随机展现。

  这不过是某个物理学家的名言,他一向对那些名言无法隔着一层冰冷之物,如今冰冷的文字有了温度。

  屏幕上的字体犹如一道道音符钻进他心底,落在他耳边,成为了美妙的字句,化作了击碎黑暗的力量。

  对方并没有觉得他不幸是一种不幸,没有安慰,只是陈述,运用了科学理论告诉他幸存者偏差。

  Light:学长,今天是我的生日,亲人生病了,我在医院,很害怕奶奶会离开我。

  v:宇宙中一切能量场互相转化,死亡并不是人类的终点,被遗忘才是。只要她在你的记忆里,珍惜眼前一刻,她会永远鲜活。

  Light:学长,我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在世俗眼里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混蛋。

  他买了数十份保险,在休学的一年打听了某处违法工地,引父亲过去工作,对方在那里出意外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没有感情。

  只希望对方早点离开人世,顺便为他留下一部分利益价值。

  v:没有人有资格审判另一个人的灵魂。法律能够判处死刑,哲学却能赦免无罪,如同电子之间的正电和负电,如果你置身在正电,就只能看到负极。

  Light:我一个人偶尔会感到很孤单。

  v:你我都是由基础碳基物质构成,在微观层面,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存,某一刻呼吸的频率相同,有我在陪着你。

  有他在陪着他。

  对方可能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威力有多么大,只不过是几封邮件往来,引他日思夜想,忍不住探听对方的消息。

  网络上的信息有限,很多信息拼拼凑凑,大概能知道对方的一部分信息。

  有个抑郁症母亲,还有个哥哥,和发小关系很好,还有个比较合得来的表弟。

  空闲时刻会参加很多兴趣比赛,或者在画室画画,喜欢的画家是玛格丽特和达利。

  因为对方,他了解了超现实主义画派和拉斐尔前派。

  喜欢吃甜食,口味偏意式和西班牙菜系,最喜欢的乐器是小提琴,钢琴弹得很好,生日在十月二十五,和他同一天生日。

  画画风格擅长大胆尝试,没事的时候会去各地看画展,对方的画偶尔会在山城美术馆有展出。

  他去过两次,每次都只找对方的画,等到人走完了,他有机会能够独自观看。

  看对方的每一笔笔触,每一部分色块,想表达的意思,画末尾有对方的署名,好像在看画的那一刻,能够精神共鸣。

  他经常在美术馆待到很晚,山城美术馆的负责人叫做曹立,对方见过他几次,注意到了他。

  “你很喜欢他的画吗?他在年轻一代里算非常厉害的存在。”曹立说。

  曹立:“可惜目前他的画并不售卖,这些只是他尝试的作品。”

  “……谢谢。”他回答。

  Light:学长,我今天去了画展,你为什么喜欢超现实主义?

  v:超现实主义意味着超出了时间,假设有一天我们能够超越光速,那么意味着人类能够回到过去。

  这个时候他隐隐察觉到不对。

  对方的回复每次都是间隔二十四个小时。

  和他发邮件前一天的时间一致。

  仿佛是设定好的一样。

  Light:学长,我不明白,如果喜欢一样东西却得不到,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v:人类的情感本身就是美好的一件事,人是目的,并非手段。过程往往比结果更加重要。

  Light:我喜欢你

  对方设置的自动回复如同卡壳了一般,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依然没有回复。

  屏幕泛出幽暗的光,整整三天,没有回复,人工智能可能不懂人类的情感,Chat-GPT给不了其余的回应。

  他换了另一种方式询问。

  Light: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

  人工智能计算不出来人类的情感,更不可能计算出来某时某刻,他们会在哪里遇见。

  v:——你我终将会在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遇。

  文字没有温度,却能通过爱意变得震天骇地。

  高三父亲因为杀人入狱,加上他保送A大,拿到了一笔数目不低的钱。

  他暑假发表了一篇关于弦理论的论文,以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作为观察对象,把弦异化时产生的异变分子命名叫做微寒色化分子。因为这篇论文拿到了自选导师的资格。

  他选了教过林微寒的阎承恩教授。

  没多久,他在美术馆见到了对方名为《弦》的作品。

  对方标注了是受某一篇科研论文的影响,末尾署名有Light,他们的名字短暂地凑在了一起。

  《弦》系列一共有两组,一张是以开口弦为元素,另一张是闭口弦,画的是宇宙间的引力相吸相制衡,两组画的颜色面积叠加次方刚好符合质能方程。

  他因为对方用了他的科研论文,得以拿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但是从来没有发过一条消息。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念书。

  选修课选了和对方一样的,特殊异变下的双缝干涉实验,还有一门生产力社会理论。

  对方很喜欢去意式餐厅吃饭,选了Gho打工,明明离学校很远,每天课程结束赶过去。

  发小很喜欢去酒吧,他的皮相并不差,去月色兼职结识了对方的发小。

  直到孟常找到了他,一份血缘检测结果拿到了他面前,上帝这一刻在他面前掷起了骰子,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从此他们的命运变得密不可分。

  他被带到了林家。

  轮椅上的女人只是看他一眼,他们彼此几乎有心灵感应,血缘关系难以斩断,女人因此泪流满面,看着他眼泪潸然落下。

  ……这算是鳄鱼的眼泪吗。

  既然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抛弃他。

  但是他应该感谢眼前的女人,如果不是这样,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和对方有交集。

  隔着庭院的玻璃,玫瑰花园盛开一片红海,青年手持画笔,清冷的面容、紧抿的薄唇,精致的侧脸,柔软的颈侧和卷起来的白衬衫。

  心脏跳的很慢,只是看了一眼,再难移开目光,那些污暗秽沉的心思全部藏在皮囊之下。

  想要亲吻那双修长的手。

  想要占有对方。

  想要对方怜悯之心只对于他。

  想要舔吻对方的每一块骨头。

  一切……都想要。

  他收回沉甸甸的目光,面上温和有礼,在对方放下画笔时,朝对方伸出了手。

  “……二少爷,你好。”

  视线克制地收回。

  他伸出的手没有回应,青年面容冷淡,那双清冷的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抗拒和厌恶不言于表。

  “这又是从哪蹭过来的乞丐?”青年毫不客气地反问自己的父兄,轮椅上的女人因此红了眼。

  “小寒,这是旁支资助的孩子,你们同在A大,以后好好相处……”

  “你只用把他当哥哥。”

  “我已经有一个便宜哥哥了。”青年嗓音冷冰冰,隔着空气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浓烈的嫌恶。

  “要是谁想趁机笼络母亲接近林家,我可是会第一个不愿意。”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对方离开了。

  从没预想过的开场,他总是太过于期待相遇,忘记了事情偶尔会朝着预料之外发展。

  对方性格爱憎分明。

  母亲越是对他表现出善意和怜惜,对方越是因此讨厌他。

  因为对方授意,他在课上丢了实验项目,对方常常和他作对,在酒吧里为难过他,任由他被一群富家子弟针对、在宴会上让他难堪,嘲笑他的身世。

  那些深夜鼓励过的话语,仿佛全部都变成了模糊尖锐的刺。

  初恋,美好的白月光,救命恩人。

  这三个组合起来的完美暗恋对象,全部散了个干净。

  何况对方还和发小暧昧不清。

  他抢了对方的母亲父兄,未来还有可能抢走对方的全部,立场不同,再迷恋对方只会成为蠢货。

  那种张扬凌厉逼人的性格,如果他变成落水狗,对方不会怜悯施舍他一眼。

  他不想做被抛弃的一方。

  “滚开。”带去的粥被对方直接推翻,热粥洒在手背上,青年面容冰冷,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怀有深仇之怨的仇人。

  他默默地收拾离开,不在对方面前泄露任何破绽。

  如果让对方知道他崇拜他、迷恋他,等待着他的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真心会被践踏的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