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次梦-遗,这种念头趁早掐灭为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初三毕业的暑假,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立重点高中,学校为他免除了学费以及生活费,他每个月饭卡会有一千元的额度用来吃饭。

  在老师的介绍下找到了暑假工,老师让他在图书馆里帮忙,额外照顾他给他钱。

  他每每经过物理图书区域,都会忍不住停下来,那里的书籍凝聚着人类群星闪耀时。

  哪怕没有林微寒,他本身也对物理很感兴趣。

  “月沉,你高中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多去参加一些比赛,如果能拿到保送名额,政府那里有奖励。”

  “到时候你可以带着奶奶离开这里。”

  他坐在阶梯上看书,这是老师告诉他的话。

  图书馆里偶尔会有活动,根据网络上爆火筛选而出的书籍画册,他曾经看到过一角。

  对方被称之为天才小画家,和他同样的年纪,以一组创意作品在网络上爆火,画册卖的很好。

  他每天在图书馆搬来搬去,原本不愿再见到那张脸,经过那本画册,上面画的东西他已经看了不下千遍。

  不懂艺术。

  但是意外地觉得画的很好。

  有几副自画像,把自己画的冷冰冰像是死人,深沉的蓝色与灰暗色调交织,形成了和谐而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画作。

  有些画的是角落的向日葵。

  画册上说对方像是弗朗西斯培根……这组画册最先在国外火的,后来才引进国内。

  他没有买下任何一本画册。

  放在他家的任意一个位置,仿佛都是亵渎。

  明明是艺术生,却参加物理比赛……国立高中的优等生,各方面都非常出色。

  高中开学第一天,他迟到了。

  因为父亲前一天宿醉,醒来第一件事砸碎了房间里的东西,他收拾完才到学校。

  身上经常出现各种伤口,脑袋上甚至经常包裹着纱布,没有经济条件交朋友,他在学校里一直独来独往。

  无论是同学聚会、还是朋友间的出行,或者是班级活动,都很无聊。

  但是他是优等生,孤僻的性格对他来说没好处,保送名额是需要进行品格筛选的。

  他学会了温和的微笑。

  在学校里会帮助女同学、笔记本会借给差生,聚会找借口推脱,但是偶尔会参加一些不要钱的集体活动。

  所有的零花钱用来报名物理竞赛。

  小少爷似乎对物理没有厌恶,高一一整年经常在比赛见到对方。

  对方常常和朋友一起,哪怕总是不耐烦脾气很坏,但是凭借优越的外貌和家世,加上嘴硬心软的性格,很博人好感。

  “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虽然平常总是冷着张脸……上次据说附中欺负人他还出面了。”

  “其实很热心嘛……少爷脾气。”

  “是不是因为一直没拿第一,所以一直来参加比赛,小少爷真的好强呀。”

  对方不止会帮助他一个人。

  这很常见。

  世界上还有很多的弱者,对方可能会对任何一个人怜悯,对那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并不和他一样,意味着全部。

  可能比赛结束之后,到某一天,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那个时候就该结束了。

  做题,看书,不停地看书。

  成绩好在老师那里拥有特权,何况他的容貌长得女相漂亮,年轻的老师总会对他拥有好感,会借给他书籍和网络账号让他在特定的网址查找资料。

  他在搜索引擎里搜索对方的名字。

  对方不玩任何交友软件,但是网上有关于对方的讨论,对方过段时间会在首都工体有演出,小提琴独奏。

  ……不止会画画,还会很多乐器。

  首都,从山城到首都,一共七百二十公里,坐火车需要十二个小时。

  他用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

  一个平常的周末,他跟奶奶说了晚上不回去,坐上了夜间的火车,从山城到首都,来到了工人体育广场,看了一场小提琴演出。

  对方置身在人群中,十六岁的林微寒,哪怕是这种场合也没有穿正装,白色的松领毛衣,青年低垂着眼眸,身形修长笔直,挺立在那里,像是柔软却坚韧匀称的竹子。

  在春芽之中抽笋,弦音时而缓慢激昂,时而悠扬绵长,修长的指骨拉着弓弦,那双清澈的眼让人联想到翡冷翠塞纳河畔的宝石。

  清澈动人,熠熠生辉。

  他置身在人群之中,周围人山人海,视线定在对方身上,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

  人群把他们阻隔开,对方的目光不会在他身上停留。

  没有姓名,没有交集,没有关系。

  这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阿尔什克忒爱上了耶稣神,祈求神的怜悯,妄想把神使占为己有,此为重罪,后来他被打入了地狱,终年受烈火焚身,在地狱反省罪过。

  此时此刻难以忍受。

  他成了阿尔什克忒的化身,受烈火焚身,想要台上的少年看他一眼。

  但是他能做到的,仅仅是花费攒下来的钱,买一张火车票,远远地看一眼对方的演出。

  他仿佛成了茨威格笔下的女人。

  “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如同短暂地做一个梦,回到凌乱低矮的家中,梦很快就破碎了。

  他不过是出去了一天,父亲找不到人泄火,对奶奶动了手,奶奶因此住了院。

  住院为奶奶做了身体检查,检查出来癌症晚期,不幸会堆积在一起接踵而来。

  那时候他尚且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少年时期心神脆弱,会把事情的必然发展推在自己的身上。

  很简单地,只因为他外出一次,原来喜欢这种事情也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无论是金钱,还是时间,精力,对他来说哪一样都没有资格消耗。

  白天上学,放学睡在医院走廊照顾奶奶,周六日去打工,老师给他介绍了补习班的兼职,偶尔他会接物理比赛的代考。

  代考给的费用很高,用他解出来的答案为某些人提供便利,哪怕没有他的姓名,却能缓解他的经济压力。

  物理比赛在下半年参加的很少了,最后一次比赛是山城举办的星云奖。

  如果能拿到这个奖的话,他差不多可以申请保送。

  医院的忙碌让他精疲力尽,没有时间想其他,何况父亲还会在家里找事,为他制造困扰。

  星云奖没有意外地拿到了第一,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做实验比其他功课更加容易一些,电路线板、光度计,超导电流阻隔与传感反应。

  这次的奖杯比原来的更加有意义一些,物理学改变世界,创造了宇宙万物的构成物质,诞生了人类的璀璨文明。

  上面有一簇小小的星云,是宇宙星系之一,银河在边缘倾落,杯口反着镜面银光。

  他因此有些犹豫,这可能是他参加的最后一个比赛了。

  “那是山城的学生,看起来平平无奇,居然拿了第一。”

  “山城的教育一直比较落后,但是他很厉害,据说每场比赛都是第一。”

  “……可惜没见他拿过奖杯,既然能参加比赛,不会连奖杯的钱都拿不出来吧。”

  “好像是因为奖杯扣在比赛奖金里,他用奖杯换钱了。”

  “……我靠,穷疯了?”

  他因为没拿过奖杯已经出了名。

  最后还是把奖杯还了回去。

  然而主办方却没有要。

  “路同学,已经有人为你支付了奖杯费用,前来参加比赛的林微寒同学,他说不需要你的感谢,请你今后继续努力……”

  他抱着奖杯怔在了原地。

  原本已经没有了交集,为什么还要做多此一举的事情。

  绷紧的发条在此刻骤然崩塌,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只是施舍给他一个奖杯,仿佛再次给了他渺茫的希望。

  “您好,我很感谢他……请问您知不知道林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不能给你,但是可以给你他的邮箱,林少爷很喜欢和人学术交流……前提是能为他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他抱着奖杯回去。

  回去的路上轻飘飘的,仿佛置身在云端,奖杯抱起来很沉重。

  这是……唯一独属于他的奖励。

  手掌里紧紧攥着纸条,上面的字符他路上已经背了下来,纸条在掌心被汗浸湿字迹稍稍模糊。

  低矮的巷子,逼仄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酒精气味,带着腐烂和脏污的地面。

  他回到了家。

  奶奶在医院,酒瓶在他身边落下来,对方嘴里骂骂咧咧,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他把奖杯放进了最角落的保险柜里,在他合上保险柜的那一刻,后脑勺随之传来钝痛,温热的鲜血流下来,脑袋磕到桌角,眼睛随之被糊住。

  黑暗的角落,男人沉沉地睡过去,他为自己包扎了伤口,昏暗之中,只有手机屏幕亮起了微弱的光。

  桌上是没有写完的物理题,他的字写的很漂亮,起的网名叫做Light,对方总是让他联想到闪烁明亮的东西,吸引他的目光。

  他一字一句地斟酌着字句,怎么样才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对方注意到他。

  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

  Light:你好,我是和你一起参加过物理比赛的同学,看了你的画和演出,我觉得你很厉害,可不可以和你交个朋友(∩▽∩)

  觉得不太礼貌,在后面加了个表情。

  他的手指上沾着血迹,印在屏幕上出现深红的印子,邮件发送出去。

  连同他污涩沉暗的一颗心。

  路月沉:交个朋友O3O

  林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