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窥山【完结番外】>第14章

  罗谣今天才知道,原来沈澜沧喝醉之后那么沉默。她本以为她会话多一些,没想到却是相反的。

  她在祁迹的房间待了一个多小时,姚岑才上来叫她。祁迹想知道她接了什么苦差事,也跟着下楼。沈澜沧坐起来了,头发揉得乱蓬蓬的,正在床角喝水。

  “醒啦,酒鬼。”罗谣调侃道。

  沈澜沧没理她。

  “她喝多了就这样,”姚岑挡着嘴悄悄说,“别和她一般见识。”

  在门厅穿鞋的时候,祁迹帮姚岑扶着沈澜沧,但沈澜沧站起来的时候甩开她的手,自己把住柜角,身子摇摇晃晃。姚岑把她的背包留下了,怕她半路抽风摔坏电脑,说明天一早给她带去。

  罗谣打开门,恰好严子敏打工回来,她看到沈澜沧吓得一激灵,连忙问她怎么了。

  “喝醉了。”罗谣说。

  “我没有。”这是醒来后沈澜沧第一次说话。

  “这是喝了多少?”严子敏万分震惊,第一次见到喝醉的人一样。

  “撑死半杯,不过度数很高。”

  “太可怕了,我就说酒不能喝吧。”严子敏皱着眉,像一颗皱巴巴的小苹果。

  罗谣拽住沈澜沧的胳膊,和三人道别后带她走到马路上。沈澜沧偶尔有些踉跄,但好歹不走8字了。

  她一直没有说话,无论罗谣说什么她都置之不理,直到她们磕磕碰碰进了车站,她才说:“头疼。”

  她不太高兴的样子,但看起来仍然理性。罗谣一度怀疑她的大脑其实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失控了,脑子跑在身体前面。罗谣不敢松开她的胳膊,免得她一不小心掉进铁轨,人为造成人身事故。

  车上人不多,已经过了大部分人下班的时间。她们坐在相邻的座位,罗谣挽着沈澜沧,而沈澜沧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罗谣回想自己喝醉的时候,貌似没有,她这些事上很克制,防止自己说胡话做蠢事。她看那些醉酒的朋友常常胡言乱语,什么离谱的事都敢做。高中毕业聚会时,一个男生趴在马路上说自己是巨型蛤蟆,拉都拉不走。

  他们就像变了一个人。如果罗谣发现自己变得陌生,就会感到无所适从,所以她一向远离狂热,狂热的感情、和一切会暴露感情的狂热活动。

  罗谣转过头看沈澜沧,表面上看不出她喝醉了,只觉得她在思考事情。罗谣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她的眼神变得,特别,该怎么说呢,纯良、无色无害。

  罗谣把沈澜沧的脸捏出各种形状,她的脸又光滑又柔软,像刚发酵好的面团,让罗谣爱不释手。沈澜沧也不反抗,任由她捏,只是嘴唇翘了翘,显出一丝委屈。

  “你好听话啊。”罗谣笑起来,她要趁沈澜沧喝醉了好好欺负她。沈澜沧也不说话,只是哼哼两句。

  车到站了,罗谣把沈澜沧拉起来,她往前栽了几下,被罗谣扶正,总算在车门关闭前一秒跨了出去。罗谣听到贴在身后的车门“啪”地一声关上,吓得立刻直起后背。

  按照姚岑给的示意图,她们出站后从一家超市拐进小路,沿途有不少居酒屋和酒吧,难怪沈澜沧要住这附近。再往里拐几条街,就渐渐看不到店铺了,只有一栋栋低矮的公寓楼和带小院的独栋小屋。

  这片路灯比较亮,不担心找不到路,罗谣对照着示意图走,然而在转最后一个弯之前,沈澜沧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走错了吗?”罗谣对着路灯看地图,“可我是按照她画的路线走的。”

  沈澜沧没说话,罗谣只觉余光里的影子一霎那从下面消失了。沈澜沧躺在了地上。

  “月亮。”她指着天空。罗谣抬头,看到满月高挂,碎云围绕着月亮,烘托光辉。沈澜沧正看着月亮出神。罗谣收起地图,躺到她旁边。

  她们并列躺在路灯下,灯泡和月亮一样幽寂、淡漠,眼睛眯起来它们几乎要重叠一处。月亮像路灯的影子,路灯也像月亮的影子。她们在同一时间转过头去,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澜沧在笑,她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呼吸有些急促。罗谣把头转回去,天上的碎云变换了位置。月色幽微,挡不住身边传来的灼灼目光。

  她站起来,说:“起来吧。”

  沈澜沧不理她。

  “快起来啦。”罗谣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对她拍手。

  沈澜沧依然故我。

  “快来。”罗谣把脚跨在沈澜沧两边,对她伸出手去。

  沈澜沧看着她,一言不发。

  “再不起来我坐你身上了。”罗谣威胁道。

  “请坐。”沈澜沧终于说话了。

  罗谣真的坐了下去,坐在沈澜沧的胯上。沈澜沧有些艰难地坐起来,手支在后面,和罗谣面对面。她的腿弓起来,贴在罗谣的后背上。换做平时,罗谣早就跳起来了,但此刻她像被贴了定身符。

  “你的眼神怎么凶巴巴的,”罗谣的声音有点抖,她伸手摸了摸沈澜沧的脸,“像父母不给买玩具就生闷气的小孩。”

  “是吗?”沈澜沧轻声笑了一下,“你见过?”

  “我妹妹耍脾气就是这种眼神。”罗谣又去捏她的下巴。

  罗谣今天依然穿衬衫,衬衫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她发红的脖颈。但她上午穿的不是这件蓝色的,沈澜沧想,她上午穿的是另一件白色的。

  沈澜沧忽然凑近,吸吸鼻子,说:“好香。”

  “我喷了香水。”

  “喷在哪?”

  “耳朵后面。”

  沈澜沧靠过去,手臂从罗谣腰后穿过,像怀抱一个娃娃。

  她身上好热好热,罗谣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体温带来的无孔不入的热量。沈澜沧在她的耳后轻轻呼吸,细小的气流刺进她的皮肤。好痒。

  她心里的引线轻易被点燃了,呼吸错乱。天上的碎云一块块飘了下来,眼前雾蒙蒙一片。

  “很香。”她听到沈澜沧说。她的心脏炸得四分五裂,她俯下身子,在沈澜沧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沈澜沧仰着头看她。她的眼神变了。得不到玩具的小孩突然收获一件意外礼物,变得既快乐又温柔。

  罗谣狠狠咬着嘴唇,从没有人这样注视过她。她承受不住这种深情的快乐和温柔,它们用力刺穿她薄弱的防线,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激情化成毒液,使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痛。

  “起来吧。”她声音颤抖。

  沈澜沧盯住她不放,眼睛像一张网。

  “快起来吧。” 罗谣站起来。

  沈澜沧又躺回地上,一边敲着头一边喃喃自语。我不懂,她说,我不懂。

  “起来吧,有人来了。”一盏灯远远地向她们移动而来。一个打着手电骑车的人从她们身边经过,好奇又担忧地看了她们一眼,停在路灯下。

  “请问需要帮助吗?”他问。

  “不用了,谢谢,她只是喝醉了。”罗谣挤出微笑。

  “我没有。”沈澜沧说。

  那个人说了句“要小心啊”就离开了。

  “快起来吧,沈澜沧。”罗谣说。她已然恢复常态,带着平时那样有点戏谑的口吻。

  沈澜沧看了她一会,坐起来,向她伸出手。罗谣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她们默默地走回沈澜沧的家。

  沈澜沧这会看似完全清醒了,但罗谣希望她还是醉着的,最好醉得什么也记不住。

  沈澜沧住的房子比较宽敞,是她找了两个月才找到的性价比很高的房子。房间很整洁,只有桌子稍微凌乱,放着许多书和纸。屋中央有一张沙发,沈澜沧一进门就躺了上去,瞪着天花板,又在思考。

  “我任务完成了。”罗谣站在玄关,准备离开。

  “别走。”沈澜沧说。

  罗谣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开门声响起,沈澜沧跳起来,向门口跑去。

  房间没有开灯,她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想不起屋里的布局。她横冲直撞,噼里啪啦撞掉架子上的东西,撞在卫生间的门上,撞在墙角上,浑身上下的骨头裂开了。

  她忍着剧痛爬起来。地板像泥潭一样幽深湿滑,她慢慢下陷,泥巴盖住了她的口鼻,她猛地吸气,气管发出“嘶嘶”的声音……

  沈澜沧惊醒了,身上冒着冷汗,被子潮乎乎地贴在身上。她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她的脑袋跌进了绞肉机,一直隐隐作痛。她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睡的,她唯一确切的记忆是昨晚喝完酒后,倒在姚岑家门口。

  她打开灯,确认自己躺在谁的床上。自己的,还好。她喝了一口水,想起刚才的梦。她梦到罗谣送自己回家。但又不像梦,因为远比梦境真实、比梦境更有逻辑。

  她拿起手机,想问问罗谣,昨天晚上是不是她送自己回家的,可是打完字她又改主意了。她拿起自己脱下的衣服,地上啪啪落了几颗小石子,衣服背面沾着灰尘。

  第二天早上,沈澜沧在上课十分钟后才悠悠转醒,她头疼欲裂,但仍然没有请假。十分钟内,她穿好衣服跳上电车,在第一节 课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到了学校。

  出人意料的是,罗谣不在座位上。严子敏的同桌今天没来,高桥老师就让罗谣搬到前面和严子敏坐在一起。

  沈澜沧说自己早上头疼,所以起晚了。她的书包已经被姚岑带来,孤零零在座位上等她。

  落座后,她立即扯出一张纸,问罗谣:昨天晚上是不是你送我回家的?写完,她把纸折起来,在高桥老师低头的时候,明目张胆地拍拍罗谣的肩膀,交给了她。

  宋小雨和肖慧中看得眼睛都直了。罗谣回过头,眼神如刀,在说你疯了吗?沈澜沧目光坚毅,紧盯着她,毫不理会旁人的关注。

  罗谣打开纸条,写了几笔,还给她。

  是。

  你昨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开着两颗扣子,是吗?沈澜沧又写。

  罗谣这回犹豫了很久,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来时才写好。她把纸条放在沈澜沧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沈澜沧展开纸。

  是。

  她心里翻江倒海。

  “你和罗谣密谋什么呢?”宋小雨走过来八卦。

  “没什么,问她一点事。”沈澜沧支支吾吾的。

  严子敏回过头来,好像掌握了什么大秘密一样兴奋。

  “你昨晚喝醉了!” 她说。

  “没有。”沈澜沧矢口否认。

  “你都那样了,还说没醉。”说着,严子敏的脖子像红酒杯一样摇起来。

  沈澜沧故作深沉地说:“有时候你看到的只是假象。”

  严子敏又皱起眉头,不太理解似的。

  没过一会,其他同学都出去了,她们说今天楼下有卖热狗的小推车,好多人排队。沈澜沧坐在窗台上,看到图书馆门前排成长龙的队伍。

  今天阴天,看不到富士山,门口的河也在阴云下黯淡无光。沈澜沧心里不太痛快,却也没有具体原因,大概天气也有影响。

  罗谣第一个出去,也是第一个回来的,她径直走向窗台,递给沈澜沧一个袋子。

  “还你的早餐。”她说。袋子里是楼下小推车卖的热狗。罗谣没有看沈澜沧,而是望着富士山的方向。

  今天她依旧喷了香水,唤起了沈澜沧对昨晚的记忆或者梦境。罗谣坐在前面的时候,她只闻到很淡的气味,现在气味浓了一些,却还是清爽馨香。

  “谢谢。”沈澜沧说。

  “头还疼吗?”

  “还有点。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去。”沈澜沧轻声道。

  “不客气。”罗谣低下头,沈澜沧听到她在深呼吸。

  罗谣进来没几分钟,肖慧中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走过去问:“你们俩上课在做咩啊?怎么像小学生一样传纸条?”

  “你俩不是也传过吗?”沈澜沧回击。

  “我们只是讨论一下中午吃什么。”肖慧中想起那些写着食物的纸条,炸鸡占了十分之七,剩下十分之三被拉面和猪排饭平分。

  “我们说的也差不多。”沈澜沧说。

  “骗人吧,你俩又不一起吃饭。”

  “要你管。”罗谣白了她一眼。

  “态度这么差,我把天秤座爱情运势背给你听。”肖慧中一脸坏笑。

  “走开!”罗谣推她回座位。

  “天秤座今年爱情运势一般,情路……”后半句话又被捂住了。

  沈澜沧笑了,她打开袋子,热狗香气扑鼻,心情也随之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