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三十章 不入虎穴

  “其实没什么直接的作用,”陶树拍片,最常遇到的疑问便是这个,他只能这样回答,“但能让更多人看见社会中有各种各样的现象,看见被忽视的群体,处在盲区是最可怕的。”

  剑兰把手里的洗碗布捏紧,洗洁精的泡沫被挤压出来,粘了一手,“被看见……”

  “我不是指你这个人会被大众注视,”陶树连忙解释,“而是你们这个群体的处境被看见。”

  剑兰能向自己问出这些问题,就说明她的态度有所松动。

  陶树虽然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但心里非常紧张,担心自己那句话没说好又让她小心翼翼探出来的触角缩回去。

  “小飞,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其实很多东西说了我也闹不明白,”剑兰有些自卑地低头继续洗碗,“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

  陶树不急着否定她的自卑,也不说别的,只在边上帮忙把洗好的碗擦干收进柜子里,让剑兰自己去消化这些信息。

  收拾完所有杂物,陶树本以为剑兰还要再想想,不会马上给自己答复,正要出厨房,却被剑兰拉住了。

  “小飞,我答应你做这个采访。”剑兰很平静,但眼里却好像有些光亮的火焰。

  “真的?”陶树眼睛瞬间亮起来,惊喜地向她确定,“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剑兰说,“与其让别人张着嘴胡说,还不如我自己来说,况且有些事,不是我不说,它就不存在了。”

  “好,”陶树点点头,“既然我们是即将坦诚对谈的人,那么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自己。”

  陶树像先前无数次对被拍摄对象做过的那样,郑重其事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我叫陶树,陶瓷的陶,树木的树,我是一名影片导演,我想记录你的故事。”

  剑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还沾着洗碗水的手,和陶树握了握,“拜托你了。”

  握完手之后,陶树拿着抹布就继续开始擦餐桌摆凳子,剑兰有些局促地跟着他。

  “剑兰姐,还有什么事儿吗?”陶树抬头问她。

  “那个,采访,现在不做吗?”剑兰问。

  陶树笑了起来,“剑兰姐,我得准备一下要问你的问题,你也要准备一下调整心态。”

  “调整什么心态?”剑兰有些不明白。

  “你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冲突,心情肯定会有波动,我想找一个你比较放松的时间和地点,这样对你的心理伤害比较小。”陶树解释。

  “哦……”剑兰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又想了想,说,“那等我搬了家?我觉得在新家里,可能会放松一些。”

  陶树觉得可行,便和剑兰约定好了采访放在她们搬家后进行。

  田鹏听说了之后不太赞成。

  “你为什么不抓住她现在的强烈情绪呢?”剑兰一家走后,田鹏把陶树拉到他的房间问他,“现在去做访谈,她能最大限度的把矛盾冲突都表达出来,影片整体会有很强烈的节奏起伏,甚至会成为全片的highlight。”

  “鹏哥,你知道我最讨厌为了所谓的节奏变化故意引导对象情绪的,”陶树否定他的计划,“她也许能在此时咒骂命运,能在镜头下痛哭流涕,但这是真实吗?”

  “怎么不是真实?这就是此刻的真实!”田鹏着急地辩驳。

  “鹏哥,别跟我辩这个,你知道我的意思。”陶树坚持地看着田鹏。

  “嗨……”田鹏烦躁地挠挠后脑勺,“行吧,这次你是主导演,你说了算,下次我当主导演的时候,你还敢这么干,我削死你!”

  陶树卖乖地扮了个鬼脸,“行,谢谢鹏哥宽宏大量。”

  “滚你的!”田鹏抬腿作势要踢陶树的屁股,“就会耍这套!跟你费时宇哥哥耍去!”

  田鹏提了一句费时宇,陶树就满脑子的费时宇。

  要告诉他,自己的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吗?这算不算是需要告诉费时宇的那种“重要的事”呢?

  陶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纠结。

  这一天上工前的两三个小时,陶树都有些心不在焉,抱着手机一会儿拿起来一会儿放下去,一会儿皱着眉头打字,一会儿又烦躁地删删删。

  一直到快要上班得上交手机了,他才鼓起勇气,眯着眼睛点了信息发送键,然后迅速关机,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到了前台,收手机的人瞪了他一眼,陶树赶紧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动作,快速进了灯红里间。

  ……

  费时宇正在集团开会,底下两个项目经理为了争取同一笔资金流吵得不可开交,闹得他脑仁疼,扣在面前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皱起锋利的眉,拿起手机就要按关机键,在看见信息发件人名字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

  “别在这里空口白牙地争,”费时宇把手机又朝下扣在桌上,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两个项目经理一眼,那眼神让二人汗毛直竖,原本吵在兴头上,立时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俩回去,带着各自的团队做一个详细地项目书,资金不等人,后天开会再议。”费时宇两三句就把人安排了,但怎么听都有种打发人赶紧走的意思。

  再吵也吵不出个结果来,两方团队悻悻而走,很快只留下了费时宇和助手两人。

  “费总,这两个团队拿出来的方案都很不错,您……是怎么打算的?”助手小心开口,并非他想打探机密,而是需要提前往财务那边放风走流程。

  “你觉得呢?”费时宇只瞟他一眼,眼睛就垂下去盯着手机了。

  陶树发来了一条信息。

  ——今天又有一个按摩女同意接受我的采访了,就是跟我一起去警察局那位,工作有推进了【太阳】

  费时宇看着陶树发来的笑眯眯的太阳表情,思忖着他此刻应该很开心。

  “我觉得……”助手在旁边为难地脚趾扣地,“两个经理的提案都有道理,经济收益的前景看起来也不错,而且都是不同商业方向的……”助手想得眉头紧锁面目狰狞,“我一时也分不出哪一个更好啊……”

  “原本就打算两个都投,”费时宇眼睛都没从手机上抬起来,手指敲敲打打,语气漫不经心,“让他们有竞争的氛围,逼一逼,他们为了比过对方,势必会把方案做得更极致。”

  助手听得吐舌头,这操作,玩儿的就是打工人的心跳,他默默庆幸自己不是项目部的人。

  “心疼项目部的人?”费时宇好像听到了助手的心声,懒懒地开口问。

  “啊?没有没有,有竞争才有进步嘛,哈哈,哈哈哈。”助手笑着打哈哈。

  “明白就好,”费时宇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撩眼分了助手一个眼神,“企业不是养老单位,只要松懈,下场就是被挤压吞并。”

  “是,”助手敛容严肃地应下,“那我先去知会财务部一声?”

  “去吧,只说该说的,你知道分寸。”费时宇挥挥手,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助手知趣地出了会议室,并把门带得严严实实。

  费时宇起先只想回一个“知道了”,但打完字之后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冷漠,删掉重来,写了“那挺好的,替你开心,注意安全。”

  看了半天,又觉得语气像是有代沟的慈祥长辈,老气横秋的,不满意,又删掉了。

  他甚至打开了百度,非常烂俗地搜索着“如何给暧昧期的对象发信息”,差点被一堆土味撩骚的情话给看吐了。

  最后,费时宇发了“知道了,注意安全。”

  想了想,这种情况似乎得有来有回,又无师自通地补发了一句“开了一下午的会,听别人吵架,有点烦。”

  陶树很久都没回。

  太阳逐渐下落,暖色的光线斜射着照过落地窗,为费时宇皱起来的五官勾上了金边。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费时宇背对着门口,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费小崽子!”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在身后喊着,“把你梁伯伯叫过来晾着?还‘什么事’,老子先收拾你一顿正经!”

  “梁伯?”费时宇有些惊喜地站起来迎过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还没等费时宇握住梁医生的手,脑门儿上就挨了一下。

  “疼!”费时宇揉着额头,“梁伯,我不是小孩儿了,你稳重点儿。”

  “放屁放屁,我能把你打痛了?”梁医生翻了费时宇一个白眼,“把我折腾来了晾一天,你能耐啊?”

  “错了错了,我错了,”费时宇服软,“请你吃干锅,真有事儿问你……”

  梁医生是徐智家长年聘用的心理医生,由于徐智从小被家里怀疑患有小儿多动症和注意力缺陷,梁医生从费时宇和徐智小时候开始,几乎是陪着两个小孩儿长大的。

  “说吧,把我搞来什么事儿?”梁医生啃干锅排骨啃地满嘴是油,眼睛还舍不得从红亮亮的干锅里移走,“你有事儿啊,还是别人有事儿啊?”

  “主要是别人有事儿,”费时宇拿了张纸让梁医生擦擦下巴上流下来的红油,“我可能也有事儿。”

  “先说说你,”梁医生擦擦嘴又擦擦手,“你能有什么毛病让我看?”

  费时宇看了梁医生一会儿,镇定地说,“我可能喜欢男人。”

  梁医生的眼睛瞪大了一会儿,又笑了笑,“这算什么毛病?1990年世卫组织疾病分类就把同性恋从疾病列表删除了,你这是梦回大清了?”

  老头还挺潮。

  “那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呢?”费时宇笑着问梁医生。

  “这我哪儿知道?性取向是流动得呗,人之间的吸引又不是单纯因为性别,”梁医生摆摆手,又开始啃排骨,“你这个事不算事儿,说说别人的事儿吧。”

  “别人的事,是我……朋友的事。”费时宇不知如何定义自己和陶树的关系。

  “是你喜欢的男孩儿?”梁医生撩起眼皮,眼神精明地问。

  费时宇叹了口气,承认了,“是。”

  ……

  灯红一切照旧,夜晚的到来让整个按摩店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热闹,酒气和烟气弥散在空气中,形成纸醉金迷的香氛,让每个身处过其中的人都难逃裹挟,被打上明确的标记,证明他们的寻欢作乐。

  陶树在灯红浸淫的时间久了,鼻子似乎对这样的味道也免疫了,只是微微避开一个个醉醺醺吞云吐雾的客人,在狭窄的走廊上东躲西闪地穿梭,时不时朝着和自己对视的客人微笑着说“欢迎光临”。

  玲玲正在向芬姐领今晚的对讲机,陶树好容易才从不到十米的距离挪到她近前,听见玲玲正在和芬姐吵什么,她眉毛纠成一团,皱出深刻的纹路。

  “芬姐,我们一直都是领的一楼的房间……”玲玲在向芬姐争辩着。

  “领一楼和领二楼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接待客人做按摩吗?”芬姐皮笑肉不笑地和她打太极,“怎么,你们还把一、二楼分出个区别来了?”

  “芬姐,你和我说这个就没意思了,灯红里谁不知道二楼的生意?我带着一个男孩,一个孩子妈,去二楼怎么做?”玲玲凑近一步小声说,“剑兰才经了事儿,你要把她逼疯吗?”

  “好说啊,你自己不也能上?”芬姐精厉的目光可恶地瞪着玲玲,“再不行,你从我这儿再挑一个大方的带着,不就应付过来了?”

  玲玲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气得满脸涨红,却也不能和芬姐辩,她原先在孙红手下几乎要做到二把手、三把手的位置,除了孙红,灯红里原来有哪个能给她这个气受?

  芬姐看着玲玲吃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玲玲有些脾气,扭着肩避开了她的手,芬姐也不恼,笑着继续说,“再说就算你要上赶着贴,人家老板未必能看上你,到时候还不是要领着别的年轻水灵儿的姑娘去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这样的,人家老板看腻了,安生呆着就行。”

  话里话外都在挖苦,玲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行,我们去二楼,但今天剑兰你帮忙安排在一楼吧,我带别的愿意的姑娘上去,”玲玲不甘心地讨价还价,“对讲机给我。”

  芬姐无所谓地点点头,从旁边的纸箱子里挑拣出一只对讲机,给了玲玲。

  玲玲一把把对讲机抄了过来,力道不小,刮了一下芬姐的手,这下芬姐的笑算是挂不住了,开始破口骂人,“小贱蹄子,给你点好脸你还装上了?跟谁这儿发羊癫疯呢?我可去你妈的吧!破烂玩意儿……”

  玲玲根本不理会,转身带着陶树就往楼梯间走。

  陶树有些担心地跟着玲玲,几次想开口都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陪着她走着。

  玲玲走到二楼按摩女们休息的房间门口,自己先站定了,陶树跟得紧,差点儿撞她背上。

  “你知道她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吗?”玲玲烦躁地摸出一支烟点上,烧灼的火柴被她直接按进了旁边绿植的土里。

  “因为上次陈旭的事?”陶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她才懒得管陈旭,况且我们又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玲玲重重地呼出一口烟气,“她在跟我别苗头呢。”

  “芬姐……想压你一头?”陶树有些明白了,玲玲这两年在孙红那里颇受信任,如今芬姐回来,自然要树立自己的威信,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玲玲上眼药。

  “可不是?”玲玲嗤笑,“好没意思,老鸨龟公也要争个第一第二,不够现眼的。”

  “再忍忍,”陶树小声劝慰,“很快就能走了……”

  还没等陶树说完话,休息间里推门就冒出来一个人,吓了正在说话的两人一跳。

  “玲玲姐,小飞哥……”出来的人竟然是百灵,她脸色依然苍白,表情没有波澜,“你们是进来挑人的吗?”

  “百灵?”玲玲面色有些尴尬,不确定百灵有没有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只能先问她,“你……今晚想跟着我们?”

  百灵点点头,“成吗?”

  玲玲和陶树对看一眼,都不知道为何今晚百灵能离开芬姐单独行动,又不明白为何她要主动和他们搭班。

  “成啊,”玲玲先捡起话头,怕沉默太久让百灵不舒服,“芬姐那边没意见吧?”

  百灵听见芬姐二字,不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慢慢地摇头,“怎么会有意见呢,芬姐不会为难我的。”

  玲玲看了陶树一眼,陶树轻轻点了点头。

  “行,那你还是来跟着我,”玲玲把百灵拉到自己身边,“你先跟小飞去207包间做准备,我再挑几个人就过来。”

  百灵乖乖地点点头,“好,玲玲姐你去吧。”

  玲玲很快就进了休息室,剩下陶树和百灵两个人。

  “百灵,你……”陶树想问的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走吧小飞哥,咱们先去207。”百灵不等他问出口,先转了身。

  陶树只好和她一起走。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陶树试探着问。

  “好啊,怎么不好?你怎么这么问?”百灵脸上带着愉快的笑,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住呢?我记得你以前住在玲玲姐家附近的集体宿舍?”陶树回忆着。

  “没住那边了,”百灵走快了些,陶树看不见她的脸了,“红姐照顾我,给我在她的小区找了一间一室一厅,还经常和芬姐一起过来看我,给我带水果。”

  百灵给的暗示很突然,陶树接收到信息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眼睛瞟了瞟周围,没什么紧要的人,左不过都是来去匆匆的按摩女和东倒西歪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