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僵持下去的必要，宋衍退出了父母的卧室，老人也跟着他一起出去，当年错，她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子孙重演，“小衍，有什么事跟奶奶说，奶奶帮你做主。”
虽只听了一半，但不难猜出前因后果。
被老人拉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面对奶奶，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完全没了跟父母坦白时的直接，“你刚刚说的那个‘他’，是小沈吗？”老人慈爱地看向他，态度很平静，反倒是宋衍有些着急，慌乱地想要解释什么。
“你们都是好孩子，奶奶其实很喜欢他。”
最担心无法接受的人，反倒早已知晓认同，宋衍才收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奶奶活这么大岁数，还看不出你们那点事情吗？”小孩子生得白净，掌印在脸上也愈发明显，老人伸手替他擦去眼泪，语气带着几分安抚。
“妈说，说我有病。”宋衍再也压不住情绪，开始放声落泪。
一向懂事的孩子，若非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怎会哭成这样，“她是没想明白，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有病呢？我们小衍好好的，才没有病。”老人心底泛起阵阵酸楚，“小沈很好，奶奶也看得出他是真心爱护你。”
“奶奶希望你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在细心的安抚下，宋衍逐渐停止哭泣，模样有些狼狈，“去洗下脸，都哭成大花猫了。”奶奶笑着推他去卫生间洗漱，自己则是去厨房烧水煮了个鸡蛋。
宋建明在阳台点了一只又一只的烟，周杨就呆呆坐在梳妆台前，夜里谁都没有睡，各自想着事情。
房门被敲响，对于她的到来宋衍并不意外，“要睡了吗？”周杨看着很疲惫，视线落到儿子脸上的伤时，又泛起一阵酸楚，“是妈不好，不该对你动手的。”可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突然说自己喜欢男人，估计大部分家长都一时无法接受。
“你也，给爸妈一点时间，可以吗？”
“对不起。”宋衍坐在床上，模样乖顺，却没有回她的商量，“是因为我和你爸的缘故吧。”周杨轻叹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作为父母，他们确实失职，既没有打好榜样，也没有给予孩子足够的关心。
那些话明显是让步了，宋衍站在洗手池镜前，想起自己昨晚的态度仍旧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在这事上犯倔，毕竟他们也不容易。
周日返校，脸上的伤还是有点印子，但只要不细看应该也没关系。
出小区门口时，碰巧遇上了刚回来的沈淮禾，宋衍与他对视的瞬间直接红了眼眶，反应过来后又立马别过脑袋，不敢被对方发现端倪，异常的行为落在眼里，莫名升起一阵担忧，沈淮禾上前想要靠近，小孩子却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要赶公交车，先走了。”胡乱解释一通后，宋衍就要跑，“站住。”语气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命令，沈淮禾拉着他手腕，凑近一眼便注意到了脸上的伤。
方才还有些严肃的态度，即刻转为心疼，“阿衍？”沈淮禾蹙眉抚上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又小心，“...我没事。”掌心温暖，宋衍偏头轻轻蹭了下，巴掌的指印太明显，没有理由糊弄过去，可又暂时还不想告诉他这件事的缘由。
“不准备说点什么吗？”见小孩子沉默不语，沈淮禾似乎带了点气，“沈教授。”宋衍怯声唤他，又轻轻扯了下对方衣摆。
沈淮禾不会逼他，可对他的伤又实在揪心，“沈教授，我要去学校，你送送我好吗？”宋衍放软了语气，想要带过这个话题，“车钥匙在家里，我回去拿。”沈淮禾轻叹一声后，转身朝九幢方向走去。
“沈教授。”宋衍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鹿眸夹杂水汽，看得人心软。
“沈教授。”
小孩子也不说其他，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沈教授，你，你可以抱抱我吗？”因为在家里，所以宋衍大了胆子，伸手去讨抱。
被拥入怀里后，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浅淡的白兰香很好闻，总能平复心底所有的委屈。
“阿衍不怕，我在。”沈淮禾顺着他背脊安抚，虽不知具体情况，但也能察觉到宋衍目前十分没有安全感，“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好吗？”私心还是想要引导小孩子开口。
脸上的伤，十有八九是家里人打的，可沈淮禾实在猜不到，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导致家人直接动手往他脸上招呼。
“我想自己处理这件事，等结束了，就告诉沈教授。”
宋衍态度坚持，沈淮禾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默默挤出了更多时间去陪他。
大概是奶奶进行了劝说，也可能是那晚的话，实打实触动到了他们，所以当宋衍还在考虑第二次交涉的时候，周杨发来了很长一段消息，字里行间，表达了他们为人父母却失职的歉意，同时也对于孩子喜欢男人这件事，松了口。
‘带回家吃顿饭吧。’
这样的结局，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可看着这些文字，还是鼻尖一酸，独自站在宿舍楼的阳台缓了许久。
并未马上答应周杨的话，只说过段时间，因为宋衍想等毕业，等真正在一起后，再带他回家。
周五晚上社团举办欢送会，杨婷也正如夏景川说的那样，并未来参加，都是相熟的朋友，酒水未入口，就已经耍起了疯，十多个人的气氛很是融洽，徐文轩比划着手势在跟齐烁谈论游戏，季冉抱着关思佳胳膊，嘀嘀咕咕在说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宋衍坐在主位，看着桌上一圈人总觉有些不真实，好像大四即将毕业的并不是他那样，而今天也不是欢送会，只是普通一场聚会，“喝点？”夏景川端着酒和他碰杯。
虽都笑着，但不知不觉中还是多喝了些。
临近结束，宋衍准备去结账，起身时才恍惚想起，社费和账本都已经交给了新任社长，“我出去一下。”夏景川微笑起身，似乎能猜到他刚想做什么。
夏夜风暖，宋衍和去年一样，还是站在门口等其他人先离开，“刚刚，差点把你看成了沈教授…”大四的男生尴尬笑笑，喝了不少，醉眼朦胧地将他错认成了其他人，也不怪如此，毕竟往年，都是沈淮禾站在门口等大家离开的。
“怎么就毕业了呢？”“走了，酒量差还喝那么多。”“谁酒量差了？！”…
仔细回忆起来，等大家先离开这个习惯，也的确是在沈淮禾身边时留下的，“你们回去路上小心点，到了给我发消息。”宋衍保持着微笑，朝男生同行的几人说道。
一群人离开后，顿时变得冷清不少，只剩零散几个还在等车的。
夏景川半靠在墙边，看着手机定位逐渐靠近的图标，唇角勾起笑容，“先走了，回见。”他经过宋衍身旁时道别，随后独自朝马路对面一处地方走去。
“小景。”男人下车朝来人喊道，夏景川凑近自然搂上对方腰身，嘴里还喊着哥哥，“别装喝醉了，小兔崽子。”江云峥低嗔一句，耳根攀染红晕，语气像是对家里小孩的无可奈何。
待最后一人离开，宋衍朝附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月色朦胧，沈淮禾看着路灯下的光有些走神。
“沈教授。”
被喊到的人回身朝声音方向看去，“真好，沈教授这次回头了。”他目光温和带着浅笑，却惹得沈淮禾红了眼眶。“欸欸欸，怎么你还委屈上了？”宋衍着急上前，不等继续说什么，就直接被拥入了怀抱。
抱得很紧，似乎在害怕，又像是后悔，“那天不回头，是怕自己心软吗？”宋衍轻笑一声，伸手拍拍他背脊。
留下的背影并非是决绝，而是不舍。
“...嗯。”沈淮禾闷闷出声，将他抱得更紧，“都过去了，没事的。”宋衍继续安慰着，橘黄色灯光落在肩头，跨越时空，也照亮了一年前的彼此。
“回家了。”
酒水的劲头逐渐上来，连带情绪也一起翻滚，“我可以，带你回家了。”宋衍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自言自语，他话语很轻，像是酒精作用下的呢喃。
脑中突然一瞬清明，猜到了那个巴掌印的由来。
“沈教授。”小孩子哼哼两声喊他，“我在，怎么了？”沈淮禾应声问道，“就是想喊喊你。”宋衍笑得单纯，行为自觉都有些幼稚，但他却愿意陪着，愿意次次应声。
“沈教授，沈老师...沈淮禾。”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似猫爪儿般挠得人心痒难耐，“…阿衍。”沈淮禾压低嗓音开口，等红绿灯时，偏头朝小孩子看去。
克制的情绪，仿佛随时冲破理性牢笼。
宋衍的酒一下子就醒了，通红着脸缩在副驾驶，整个人像是被烫熟虾米。
沈淮禾有些好笑地看他，绿灯亮起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开车。
心跳声在狭小的车内怦怦不断，酒精混合着白兰香，激起心底更大的欲望，宋衍尴尬扯了扯衣角，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家了。”
车子刚在路边停下，小孩子就直接蹿了出去，看得沈淮禾一下没反应过来，“谢谢沈教授送我回家，沈教授再见！”宋衍跑远了一些，才回头冲他喊道。
沈淮禾无奈摆摆手，看身影逐渐消失，勾起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