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风暖昼长，一场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旅游，也在假期末逐渐接近尾声，回程的高铁上，程宇凡对着一点都没做的PPT唉声叹气，“出发前一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说…”放在小桌板上的电脑打开，“我一定会写的。”纪时安学着他语气，阴阳怪气道。
“都说别带电脑了，非不信。”王祁对着同样没有进展的PPT有些无奈，“宋衍写了吗？”
随着问题提出，三人视线全部汇聚到了一直保持安静的他身上，宋衍尴尬笑笑，“那什么，我还是做了两页的。”
“什么？！”程宇凡一个惊呼，转而又看向纪时安，“你俩一个房间，他什么时候写的？”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睡前那一两个小时呗。”纪时安扶额，长叹一口气。
出门玩带作业这件事，仿佛一个解不开魔咒，带了不会写，不带又想写。宋衍原本也逃不开魔咒的，但夜里和沈淮禾打语音电话的时候，碰巧他在阅读期刊，所以自然而然地也就陪了一会儿。
高铁快到站时，微信收到了沈淮禾发来的消息，说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了，出来就好。
“你们怎么回？”程宇凡将仍旧一字未动的电脑合上，放进背包，“管家来接。”纪时安随口回道，意识到什么后又转头看向另外三人，不出所料的是那种眼神。
“少爷您请。”
互相又闹了会儿，才重新转回正题，程宇凡的父母负责接俩孩子回家，王祁的父母负责在家做晚饭，单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就觉家庭氛围很是其乐融融，宋衍没说什么，眼底却闪过一丝羡慕。
天已经有些黑了，告别几人后，宋衍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见到熟悉的车牌，便又小跑了几步，“阿衍。”沈淮禾摁下车窗，微微偏头朝他看去。
“等久了吗？”宋衍在副驾驶落座，系安全带的同时，还不忘问一声，“还好，不是很久。”沈淮禾摇摇头，目光落在小孩子身上带着几分缱绻，私下的情感流露，总要更放肆，“...沈教授。”宋衍轻轻唤他，心底也坚定了面对父母家人的想法。
“回家了。”沈淮禾伸手揉他脑袋，小孩子又主动靠近了些，似乎想要更多。
这条路艰难险阻，彼此虽说好了要一起面对，但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家人，宋衍想着，还是得由他自己去解释处理，不能给沈淮禾添麻烦。
怎么开口，直接还是婉转？反对又该怎么办？奶奶能承受这件事吗？...
问题和设想太多，以至于一时半会着急不来。
除了毕业答辩的PPT制作外，还有棋社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直接把社长位置和棋社账本一同交给夏景川就好，他现在的状态，完全就是甩手掌柜，“副社长你们私下再定一个吧，我就不参与决策了。”宋衍笑笑看向对面二人。
“那月底欢送会，社长有什么想法吗？”齐烁问道，考虑性价比，往年基本都选在东北菜馆，菜量大，人多也没关系。
“老样子吧。”宋衍突然轻叹一口气，恍惚觉得大学四年光景，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要喊杨老师吗？”齐烁考虑着参加人数的名单，她来的次数不多，跟社团成员也不算熟悉，但毕竟是棋社指导老师，总要走个过场，“讲一下吧，估计也不会来。”夏景川说得直接。
“往年沈教授都会参加的。”齐烁的语气像是感概，又像是觉得可惜，宋衍愣了一瞬，回忆起什么时总觉得难受。
当上社长那一年，心里其实是期待的，期待大四时候的社团欢送会，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沈淮禾坐在一起，似乎从那时起，就隐隐喜欢上了对方。
宋衍走神想着事，所以夏景川和齐烁后面交谈的话也就没听进去多少。
世事无法都顺其心意，何况如今已经知足。安排好社团的事情后，又找了天沈淮禾空闲时候，去他办公室里坐坐，宋衍站在书架前，挑选等下想阅读的书籍，“对了，那个书签沈教授放哪儿了？”
是第二年生日时，送他的礼物，“放家里了。”沈淮禾边说，边招呼他过来，“你看看，这三个颜色里面喜欢哪个？”电脑屏幕上，显示一张材质对比图。
黄金，玫瑰金，白金。
“要买配饰吗？”没有物品做参考，宋衍思考了一下，“玫瑰金或者白金比较合适，看沈教授具体要买什么。”眼镜是玫瑰金细框的，西装上的配饰则是玫瑰金和白金都有，真要选起来，确是不好定。
“阿衍，我问的是，你喜欢哪一个？”语气耐心温柔，“是小配饰方面的。”沈淮禾又补充道，“小配饰啊...”宋衍看着图片纠结许久，最后做出决定。
“白金。”
“喜欢配饰上面，加点钻吗？”沈淮禾不自然干咳两声，深怕再多说一个关键词，小孩子就能猜到他想买什么，“不加钻，喜欢简约款的。”宋衍并未往戒指的方面想，只当他是想送点什么，跟之前那个领带夹差不多的配饰。
“好，我知道了。”沈淮禾说这话时，还不忘窥他一眼神色，宋衍微微歪头，模样有些疑惑。
这段时间说忙也不忙，还有空跟纪时安他们，将大学城周围几家吃过､且好吃的餐馆再次吃一遍，毕竟是大学四年的经验之谈，宋衍觉得自己都可以列张表格出来，然后标出每家餐馆的红黑榜。
说忙，也是因为惦记跟家人坦白这件事。
周杨的想法比较传统，绝对会反对，宋建明不好说，估计也是不理解，但宋衍最担心的却是奶奶，老人家以前还说过让他结婚生子安稳过日子的话，突然告诉她不可能了，想来应该无法接受。
周末回家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不自觉一声轻叹。
夜里洗漱完，思考片刻后率先敲响了父母的房门，周杨正坐梳妆台前护肤，宋建明躺在床上刷手机，“想跟你们…聊聊天。”宋衍站在门口直接表明了来意，可微微蜷缩的手指，还是暴露他此刻的无措。
很久不跟父母谈心了，一是因为他人口中的乖巧懂事，二是因为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无休止地争吵。
潜移默化间，彼此变得生分不少，不光是宋衍觉得无措，父母亦是如此，“先进来吧，小衍。”周杨喊他过来，宋建明也从床上半躺的状态，改为坐起。
“爸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二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轻笑出声，“这是好事啊，人小姑娘性格怎么样？”周杨问道，“钱还够吗？追女孩子得主动大方点。”宋建明也加入到讨论，“他是男的。”宋衍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气氛一瞬坠入冰点。
“什么？”周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儿子，“男的？小衍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吗？”语气中的颤抖不难听出，是因为气愤还是什么宋衍也不知道，但对面问题，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不是玩笑，我喜…”
“你疯了？！这是有病！”周杨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比预想的还要激动，“你冷静点，别张口有病没病的。”宋建明蹙着眉，面色看上去也不大好。
“他待我很好，我也真心爱他。”面对父母，宋衍表现出了从前不曾有过的强势。
“明天就跟我去医院！”周杨上去攥他手腕，“你做什么啊，别吓到孩子。”宋建明见状，赶紧起身去拦，“你儿子喜欢男人，宋建明你没听懂吗？”“小衍也是你儿子，他只是一时被迷了眼，犯不着上医院。”…
“我没病，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宋衍的态度寸步不让，“你先少说两句，那男的估计只是骗骗你，怎么可能真的放弃结婚生子跟你一起。”宋建明拦着儿子，苦口婆心劝说。
“我分得清他的好，也认定他了！”
争吵愈发激烈，直到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响起，才重新陷入安静，周杨赤红着眼，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妈？”宋衍被打得偏过脑袋，一侧脸颊也火辣辣的泛起刺痛。
“那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给你迷魂汤灌成这样！”
面对周杨的行为，宋建明保持了沉默，因为在他这个做父亲的眼里，宋衍确实不该。
许是动静太大，也惊扰了隔壁的老人，房间再次被打开，见到小孩子脸上的巴掌印时，她顿时慌了神，“怎么了啊？怎么还，还…”布满皱纹的手颤抖抚上脸颊，“小衍疼不疼？跟奶奶说怎么了？”
“你们可以不理解，甚至觉得我有病…”宋衍压下鼻尖的酸涩，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可将来要过一辈子的人，是我，不是你们。”
此话一出，无疑是直接揭开了三位长辈们的伤疤，因为那个年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建明和周杨结为夫妻，而因为父权的存在，奶奶也只能按照爷爷的意思撮合他二人，即便觉得不合适，也依旧如此。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良久沉默过后，宋衍率先开口道歉，“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想法，也尊重一下他。”喉间的哽咽声再也无法压制，他低头断断续续说着这些年来的各种委屈。
青春期最是敏感的阶段，父母争吵动手，情感没有回应，不得不装出来的听话懂事…
“在他面前，我可以任性，可以闹小脾气，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我也只是，想被好好爱着。”
泪水滑过脸颊，在通红的巴掌印上留下泪痕，“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宋衍微微颔首，再次跟三位长辈表示歉意。
周杨愣在原地，掌心未散的酥麻感，此时蛰得她心口疼痛异常，宋建明也低下了头，不敢面对宋衍的道歉，他们从未真正了解过孩子的想法，此时却要端着为人父母的架子，对孩子的选择指手画脚，甚至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