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精神科医生神经了【完结】>第十五章 瘾3

  凌游最终还是去找了蓝霆道歉,毕竟是直属上级,也不好意思闹太僵。大概彼此都清楚当时是一时情绪,蓝霆也知道他的脾气,只说了些诸如“踏实一点没有错”,“不要处处想着标新立异”,“特例是有的但统计学不是没有道理”之类的话,也就算了。

  隔天,实习生的教学课,安排了凌游讲典型病例。实习生们很喜欢这个小医生,长得帅又爱开玩笑,从不摆老师架子,他的课可以畅所欲言,气氛比平日在学校的PBL都轻松,还能切实地学到不少东西。

  蓝霆路过会议室,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下班,他径直走进去,找了个后排坐下。

  凌游似乎没看到他,继续说:“锂盐是目前唯一一个对于治疗双相障碍共病PG具有IB级证据的药物,而且这位患者治疗动机比较强,依从性好,所以长期预后还是比较乐观的。病例内容就这些,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问完这个话,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杨亚桐。

  果然不出所料,他举手提问:“凌老师,成瘾障碍我知道,但什么样的标准可以把病人判断为病理性赌博,而不是归于强迫症之类的?”

  凌游说:“可能你们对赌博这件事不是很了解,当然了,最好也别了解。你们看过美国或者香港电影里的赌徒吧,现实生活中,除了在棋牌室里消磨时间那种不算,也是有职业赌徒的,以这个产业为生,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不靠运气,靠的是掌握规律和技术。咱们的病例,患者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性赌博,而是一个长达20多年的病程,存在明确的长期反复无节制赌博史,行为自控能力明显下降,整个生活呈现以赌博为中心的态势。她之前和丈夫经营一家企业,但自从开始赌博,公司基本上不管了,家庭关系也一团糟,社会功能严重受损。所以回答你的问题,我们根据其赌博的时长、程度及对其社会功能的损害等方面来判断,排除非障碍性赌博,可以诊断为PG。”

  杨亚桐又问:“于晶的病理性赌博,是因为她的双向障碍引起的么?比如她躁狂发作所以去赌博。”

  “你说的有一点很对,躁狂发作的患者有可能出现判断力缺失,会冲动,会有挥霍行为,比如豪赌一场,但于晶她的PG发病很早了,当然,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判断二十年前,是不是一开始就是病理性的,只能说她病史很长,最早的赌博很有可能不是躁狂发作导致的。据家属说,她是最近五六年才出现反复的兴奋话多,而且除了赌博,还有其他的挥霍行为,比如一开心就给全家买了豪华邮轮的旅行,或者给自己的秘书买了套房,所以她心境障碍的表现并非赌博成瘾的直接生理效应。不过你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们可以看一下相关共病的研究,稍等我找找文献。”

  凌游在电脑里翻了几个文件夹,一边找一边看似无意地说道:“其实医学发展到现在,很大程度靠的都是统计学,无论是哪个科室,诊断和治疗都是要参考数据的,疑难杂症当然有,几率却比较低,可以考虑,但绝对不能钻牛角尖。”

  杨亚桐是不是听明白了他不知道,但后排的蓝霆知道他的意思。

  凌游翻出几篇文章,接着说:“双相障碍患者常与SUDs及包括PG在内的行为成瘾共病,中到重度的PG在双相障碍人群中的发病率比普通人群高4倍,并且与双相Ⅱ型、快速循环型及自杀观念或行为病史密切相关。这里写了,约10%的双相障碍患者存在中高风险的赌博问题。经历轻躁狂的PG患者具有更强的赌博动机,将赌博作为一种调节情绪的手段来获得愉悦与享受。PG症状和躁狂状态下的赌博行为,均呈现类似的行为模式,即有害的、危险的寻求犒赏的行为。”

  他望向杨亚桐,眼里满是赞赏:“杨同学很会提问,他的问题能把这个病例分析做得很透彻,还有么?”

  杨亚桐只犹豫了一下,便说:“有。”

  凌游装作惊讶的样子:“喔!还真有!”

  学生们都笑,笑也不耽误做笔记。

  杨亚桐问:“她的个人经历里面,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节点,一个是被父亲强暴,另一个是丈夫意外身亡,对她的打击很大,有没有可能诊断为PTSD?”

  凌游说:“嗯,是的,这两次是非常明显的创伤性事件,但其实鉴别起来很简单,一是患者明确否认了这两次事件对她产生伤害的持续性,第一次她离家出走,第二次她确实很伤心,也丧失了工作的兴趣,但她在谈话的过程中,愿意主动和我们透露创伤事件,没有明显回避及选择性遗忘,所以不考虑PTSD。”

  思考片刻,他又说:“其实童年时期的负性经历与成年后精神障碍有很大关联性,尤其是虐待和忽视,我看到过一种假说,认为早期应激影响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在成年时期对于轻度应激的持续敏感性,造成了患者在精神病理学上对双相障碍等精神障碍的易感性。回到咱们这个病例,很多PG患者会将赌博视为一种消除负性情绪和逃避现实问题的应对策略,但这个行为,只能把人生陷入恶性循环。记得,千万不要尝试,人类的认知和自控力都是有限的,你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蓝霆没有听完,又悄悄起身离开了,这次凌游看见了他,朝他微笑点头,又想要说什么,他抬手按了按空气表示拒绝,出了门,碰上准备下班的孙奚。

  “哎主任,会议室里面干嘛呢?”

  “凌游的答疑时间,搞得跟辩论似的。”

  孙奚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然啊,只有问题儿童才能解答问题儿童的问题。”

  蓝霆笑笑,不置可否,只说了句“学术氛围倒是不错”便下了楼。

  凌游最近发现,有一些瘾难以自控,比如说被杨亚桐牵一下手,他就忍不住把他揉进怀里,被杨亚桐看一眼,就会很想把他拖到没人的角落亲一会儿,如果杨亚桐挨着他超过十秒,他的手就会不自觉地往人家衣服里面伸……杨亚桐像一株疯长的藤蔓,柔软坚韧,在凌游身上缠绕,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这是有生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反常,凌游开始偷偷搜索“sexual addiction”的相关文献,对照自己的症状,也不是太相符。

  “应该不是精神障碍”,他想,“那就是杨亚桐的问题,这家伙太勾人。”

  然而他的瘾,在杨亚桐洗完了澡,身上还带了些蒸腾着的热意,故意凑近,手搂上他的脖子,脚勾上他的小腿时,再一次被撩起了熊熊烈火。

  依旧是个下大雨的夜,宿舍的窗开了一条缝,风声雨声交织着的白噪音很催眠。凌游抱住他的头,用两只手臂捂住他的耳朵,杨亚桐被360度全方位覆盖住了,看不见也听不清,更凸显了感官刺激,他一动,就能让他产生一阵轻微的颤抖。

  一串不远不近的雷声滚过,凌游进攻的节奏温柔了许多,在他耳边低语:“是打雷,别怕。”

  “我……不怕打雷啊。”

  “我怕你怕。”

  血供都集中在身体的其他部分,他的大脑已经没办法思考了,杨亚桐大部分时间,都搞不懂他在絮叨些什么,好像是以无数种方式询问他的感受。

  “累不累?”

  他摇头。

  “疼不疼?”

  也摇头。

  “那舒不舒服?”

  还是摇头。

  凌游停下来,疑惑道:“真的不舒服啊?”

  杨亚桐迷蒙着眼对着他笑,狡黠又魅惑,身体还在欲望里浮浮沉沉,含糊着不知所云:“舒服——没有了,舒服死了……”

  第二天一早,凌游还没醒,恍惚中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刚开始以为杨亚桐在打电话,等他彻底清醒仔细听才发现,那似乎是一场独角戏。

  “胖大海过来,别闹他,让他再睡会儿。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发疯了。对啊,可怕吧?他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不受中枢神经系统控制了,你说吓不吓人。是吧,我也觉得,哪有人动不动就起立的,咱们是个小公主,可要离这样的人远一点。啊?你说我啊,我不用,嘿嘿嘿我喜欢他这样……”

  听到这里,凌游忍不住翻过身来,手又一次伸进他的衣服。

  “哎你醒了啊。”

  “跟胖大海瞎说什么呐你!哪有这么教育孩子的。”

  杨亚桐笑,准备起身给胖大海装狗粮,却被他一把按住:“等会儿再起,还早着呢,来复盘一下。”

  “复盘什么?”

  “昨晚上有什么优点缺点哪些方面需要保持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哈哈~师兄你这样算不算是人菜瘾大?”

  “我——”凌游被他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也不否认,索性破罐破摔,“是啊,我菜,你不菜你教教我,杨老师?我不学习怎么进步嘛。你快说!”

  “那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什么‘别怕打雷’之类土了吧唧的话,我堂堂八尺男儿没事怕什么打雷啊。”

  “不怕打雷你抖什么?”

  “我那是——”

  “还有,你?八尺?我还差一点儿呢。”

  “就是个比喻,别把我当弱鸡。还有,不许叫我‘桐桐’,跟我舅舅似的,你这么一叫,全身起鸡皮疙瘩,好难受。”

  “舅舅?我只比你大了两三岁而已,有这么老么?”

  “我小舅很年轻的,跟我上过同一所学校,我读小学,他在后面那栋楼读初中。哎你知道么,有一次我也忘了是犯了什么错,老师要请家长,我说爸妈出国了舅舅来可不可以,老师说可以,然后我一下课就把舅舅叫来了。”

  “哈哈,你们老师不会更生气么?”

  “那有什么好生气的,本来就是舅舅啊。”

  “好吧,记下了,不叫‘桐桐’,还有么?”

  “还有,如果我没提出异议或者拒绝什么,那就是都可以继续,不要再问这样可不可以那样行不行这里是不是,干就完了。”

  患者于晶是一个半月之后出院的,此时,杨亚桐已经从精神一科出科,只是还没离开脑科医院,在神经内科三病区实习。

  这天中午,凌游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于晶,远远挥手致意,杨亚桐说:“我觉得她挺值得同情的。”

  “嗯,人生际遇确实惨了点儿,但之后她在一万种排解情绪的方式里选择了很不恰当的一种。”

  “师兄你说她出了院,还会不会再继续赌?”

  “很大可能。”

  “什么?”

  “赌瘾这个东西很难戒掉,尤其是已经持续20多年的习惯,我估计,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她又会回来。”

  杨亚桐回头看他:“你是不是在精神科待久了,会习惯性地以悲观的态度看待人性?”

  “你觉得我悲观?”

  “是啊,她住院期间一直都说自己很后悔,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家人,我感觉康复的希望很大。”

  “嗯,希望吧。”他笑笑,笑得平淡,也勉强。

  关于于晶的结局,凌游只猜对了一半,她的确出院没多久又赌了一次,只是这次之后,她把所有关于自己的东西都留在家,手机、证件、卡,身无长物地走了,杳无音信,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