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83章 莲花街

  又到清晨。

  窗外的雨还在下,变成了连绵细雨。

  贺安清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已经快中午了,旁边的余念画像又被麂皮布罩上了。

  大概是因为昨晚他主动开了头,后来就比较激烈,连自己怎么回的卧室都不记得了。

  郑惑靠在床头看平板,处理政务。

  他醒来的动静被察觉,郑惑放下平板俯身过来,捋了捋他额头的发丝,说道:“这些天你太累了,再多睡会儿。”

  “不困了。”他摇了摇头,“你要出去了?”

  “嗯,我晚上回来。”看得出郑惑是特意等他醒了才准备走。

  贺安清在被子里动了动身体,感觉到热流从大腿根流下,他翻过来趴在郑惑的身上,脸蹭了蹭结实的胸肌,说道:“能不能不走?”

  郑惑很难想象平时目中无人的贺安清会抱着他撒娇,这是结合带来的褒奖,他一把揽过贺安清的肩膀,揉进怀里,低语道:“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

  贺安清趴在他胸前,看见了熟悉的丑鱼纹身,问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为什么不去洗了?”

  “不想洗。”郑惑摸着他的头发,“本来打着一辈子不见你的想法,要是洗了,你的痕迹就一点都不剩了。”

  贺安清伸出食指,沿着荧光粉色的线条轻轻划过,哼笑一声:“真是太丑了。”

  “丑吗?你当时不是很满意。”郑惑将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问道,“你的呢?”

  贺安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举起手腕露出脉搏,那里有一道机械手术留下的痕迹,他说道:“入伍的时候在皮下埋了追踪器,大概是缝合的时候顺便消掉了,本来那个点就很小。”

  他晃了几下,又道:“坛城屏蔽了联邦的代码,现在追踪器也没用了。”

  郑惑拽过他的手,吻上那条浅浅的手术痕迹,道:“我不会让你再回到联邦,做回身不由己的军人。”

  “可是还有平晏……”

  “贺平晏早该自立了。”郑惑想起他那个病秧子弟弟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是皇帝,比你的权力要大得多,不是不让你帮他,是你也力不能及。而且你们是两个个体,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他只想把你绑在他身边。”

  贺安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是那么好放手的,他对贺平晏更多的是担心,所以他不能躲在坛城享清福:

  “但至少,不能再让宋陨羞辱他了。”

  “你是福音者,你的决定将得到佛会的支持。我也会想办法让贺平晏脱离宋陨,而且月轮石和袁眉生都在他们手上,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这是圣地与联邦的问题。”郑惑摩挲着他细瘦的手腕,道: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后,我要你做我的将军夫人。如果你不想履行神职,我也绝不强迫你。”

  贺安清点点头,其实他内心无比惦念贺平晏和燕都的一切,而且对坛城毫无归属感,这是强求不来的,也不会因为他与郑惑的亲密关系而改变。

  这里的一切他都感到陌生,更何况他身边的人都很恨他,只是迫于郑惑,敢怒不敢言。他喃喃道:

  “你不问我昨天去哪了?”

  郑惑宠爱道:“圣地的任何地方你都能去。”

  贺安清拉下他的手,用了点力道十指相扣,说道:“我去余念的墓地了。”

  郑惑蹙眉:“你不用……”

  “我想说的是……”贺安清打断他,“我想说我已经在彼岸台赎过罪了。既然我能活着出来,无论是你身边的军人,还是佛会那些僧人,我将不会再容忍任何人对我的身份说三道四。”

  “不会有人敢对你产生质疑,你是我爱的人,永远是,谁都没资格反对。”郑惑见降佛时已经表明了态度,皇族的身份并不能阻挡他明媒正娶。

  从结合的那一刻起,两人就缔结了契约,比任何承诺都更坚固。

  “余念的画像交给我好吗?我会妥善处理的。”贺安清猜到他私下跟警卫员交代了什么,说道,“这件事,我想、我也有能力独自面对解决。”

  郑惑应允道:“都听你的。”

  感觉到郑惑又有些反应,贺安清赶忙推离了他的怀抱,提议道:“你带我去逛逛坛城好不好?我来过这么多次,只在外事区待过。”

  郑惑不舍得放开他,又回想起他凌晨还在可怜巴巴地说“要死了”的模样,强忍着冲动依了他:“那我们分别去洗个澡。”一起洗可能又要傍晚才能出门了。

  当腰间系着毛巾的郑惑到达更衣间的时候,看到贺安清正站在三面镜前,已经穿戴整齐。

  只不过穿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深蓝色工装,郑惑眯起眼睛走过去,他转身握住还挂着冷水珠的小臂,拉着郑惑绕过镜子来到落地窗前的长桌边,说道:

  “你的衣服我已经拿好了。”

  桌面上摆放着跟他身上差不多的一套工装,郑惑拿起来抖了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今天你不是将军,我也不是夫人。”他动了动手指,将白色浴巾挑开,“我们是临时请假出来约会的普通人。”

  郑惑听话地穿好,两人确实像是工厂的工人情侣,贺安清又道:“头低一点。”

  任谁都无法想象,圣地说一不二的将军,想都没想就给贺安清鞠了一躬,搞得贺安清差点儿以为自己圆满了,憋着笑,从身后拿出一顶黑色毛线帽套在他头上,自己也戴上一顶一样的,满意地拍了拍郑惑的侧颈,准许他起身,说道:

  “出发吧。”

  “其实对坛城我不太熟,我上小学就在普元了,18岁回到圣地又去了青川,直到去年才回来。”郑惑拉着贺安清,一前一后从将军府邸的后门溜出来,避开了巡逻的军人。

  贺安清则通过掌心传导了一些精神力过去,安抚他的哨兵,公共环境常常令哨兵感到不安。

  他们绕小巷子来到了琉璃大道,这里有很多朝拜的人,其中一些衣着褴褛,看样子是自远方而来,趴伏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还有几队佛会学校的学生,在净堂门口参观。

  贺安清远远看到了对境桥,那是被水系包围的联邦驻外办事处唯一的出入口。每年来坛城,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里面,此次却是来到这一边,与往日尘境相对,恍如隔世。

  胃里发出的抗议,打断了他的感慨,郑惑弯腰凑在他面前,说道:“先带你去吃饭,饭馆儿我还是知道几家不错的。”

  他被拉着走进人群,撇嘴道:“就六十六道菜,能做得多好吃。”

  其实在联邦人眼里,不光青川是蛮夷之地,圣地也好不了多少,联邦人骨子里都是瞧不起的,觉得他们愚昧无知。

  郑惑没有解释,他挽着贺安清的手,从琉璃大道穿过信徒聚集的广场。这中间屹立着一座镂空白塔,比净堂矮一些,建在方形塔基之上,要使劲儿抬起头才能看全。

  塔身用汉白玉打造而成,与净堂的材质一样。塔顶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稀有宝石,大而亮,每一颗拿下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钵型塔身是空心的,中间供奉着一座小臂长短的象牙塔。顾名思义是象牙雕刻而成,而这种象早在风罩来临之前就灭绝了。

  这是易教的法器,寓意理想之地,小塔雕刻精美,六角形檐角,分十三层,象征异能人的力量。

  许多人排成长队,等待着近距离的朝拜。塔的一边被军人把守,正面铺垫,两侧站着两个僧侣,将每一个行过跪拜礼的信徒及时拉起,来确保队伍通行的速度。

  贺安清边走边看着那些人,仿佛天地之间,眼里只剩下对信仰的崇拜,无论站在哪个地方都虔诚地注视着法器。这让他与郑惑的处境更安全,因为别人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的面容与身份。

  郑惑见他好奇,弯腰凑过来耳语道:“他们有些人是从故乡翻山越岭徒步过来,就为了在这一刻,将自己仅有的钱,捐出来给佛会,再安心地回家,明年再来,往复如此。”

  当贺安清近距离接触这些他无法理解的人们,耳边环绕着祷告的声音,焚香让此地烟雾缭绕。他的鼻腔灌入了一些沁人心扉的气味,让他逐渐淡化了嘲讽的印象,认真地问道:

  “信仰给他们带来了什么?食物?金钱?爱情?或是更好的生活?”

  郑惑摇摇头,说道:“平静。”

  他想起了袁印光的忏悔,大概是受从小接受的教育的影响,他倒是没有特别悲观,道:“如果说精神力是浮躁与冲动的根源,那么信仰则相反。无论初衷为何,它的确能让人平静、专注,并保持希望。”

  闻言,贺安清没有说话,他想,也许是吧。

  平静。

  江珩寻求的大概就是平静,在无数个夜晚,抱着经书诵读,幻想着母亲的样子,期待着重逢的一天。

  他们与人流背道而驰,幸好郑惑身形魁梧,帮他挡掉不少涌过来的信徒。即便这样,毛线帽也险些被挤掉,他只能一手捂着头,像洄游的鱼,逆流而上。

  躲在郑惑身后的贺安清无比安心,他知道无论前面有多少艰险,这个人都会替他挡住,成为最坚实的盾。

  两人好不容易出了广场,向着净堂的反方向走去。

  离中心区越远,越有烟火的气息。即使是坛城,大型的现代化商场或是游乐设施也几乎看不到,大多都是本地人做的小买卖,或是集市一类,而且这里不限制精神体的释放,与燕都的风貌完全不同。

  “这个地方叫莲花街,很多原住民在这做生意。”郑惑拽着他的胳膊,躲过一个装满烤饼匆匆而过的拖拉车,“到我这边来。”

  贺安清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头牛的精神体在拉着车走。烤饼的香味飘过,食欲确实被勾了起来。这些天不是干体力活,就是在睡觉,天天饥肠辘辘,只有消耗,没有摄取,他的目光也随之飘了过去。

  郑惑看出他的意图,步子迈得更大,他只得一路小跑跟上。

  莲花街每条路都很窄,而且分支很多,花上半天时间也未必能全逛完。

  路两边是一个接一个的摊贩,卖的东西从食品到衣服,还有小孩的玩具,可以说是衣食住行应有尽有。而且他发现,无论是琉璃大道还是净堂广场,或者是平民的集市,都弥漫着焚香的气味。

  这里的香有种木质香味,不刺鼻,吸到肺里,感觉能从血管分散到身体各处。在轮圆殿里,袁印光将濒死的他拉回来,他闻到的也是这种香,只不过那几乎没有杂质,浓度更高。

  所以每当沉浸在这个气味中时,贺安清就会莫名升起一种重获新生的亲切,这多少改变了一些之前因朝拜日形成的厌恶感。

  他与信徒们擦肩而过,这些人有的在吆喝,有的在砍价,有的在用精神体装卸货物,还有的席地而坐闭眼念着经文。在一个岔路口旁,几个小孩放出了一只猫和一只兔子在嬉戏。

  圣地的异能人比例高,不像联邦,普通人占绝大多数,种族间的敌意和恐惧依然存在,所以要约束精神力,但这对异能人公平吗?贺安清不禁这样想。

  “在这能随意放精神体?”

  “很多商业街都可以,燕都的屯里路不也一样,只不过你们是以娱乐为主,而我们是生存。”

  “为什么不限制精神体,却还能控制犯罪率?”贺安清不解地问道。

  “精神体本身就是我们的一部分,它不是原罪,只是提醒我们不要失去信仰。”郑惑将他带到一个相对冷清的巷子里,停在一扇不算太大的双扇木门前,说道:“待会儿多吃点儿。”

  这是一间本地家常菜,桌椅板凳都是木质的,很简陋。最主要连菜单都没有,墙上只贴了两幅蹩脚的手工画,一个是一锅冒着热气的炖肉,写着清汤炖牛肉;另一个看不出是什么,一坨黑乎乎的,写着烤羊排。

  “就两道菜?”之前还在吐槽六十六道菜的贺安清,没想到最终只能吃两道,有点不满道,“那都要吧。”

  郑惑笑着应了一声“好”。

  等上来的时候贺安清就后悔了,应该点一道的,这菜是用盆上来的,还附赠了很多烤饼,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没等他反应过来,老板又端上来一个大铁盘,上面一层层的羊排像叠罗汉一样。刚被烤过,油滋滋的,还撒着一点点香辛料。

  “在普元上学的时候,寒暑假回来我经常来这家店。”郑惑给他夹了一大块牛肉,“趁热吃。”

  “你经常来还点这么多。”贺安清看着堆成小山的肉块发愁。

  “我想让你都尝尝。”郑惑又拿了个羊排放他面前,道,“吃不了还有我。”

  贺安清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也顾不得体面,徒手抓着羊排啃了起来。这味道确实不错,香料放得少,只散发着羊肉本来的味道。而且肉嫩不膻,汁水丰富。

  没两口他就吃得只剩骨头,郑惑从桌边拿了张餐巾纸,帮他把嘴角的油擦了擦,说道:“配上烤饼更好吃。”

  早在刚进莲花街的时候,他就对烤饼垂涎欲滴了,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烤饼,从中间打开,将两个羊排放进去,再用力将肉撸下来,便大快朵颐起来。

  郑惑看他吃得香,也夹了张饼,他动作很轻也很绅士,跟这间市井饭馆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个烤饼叫盈月饼,你看形状像满月之前的样子。”郑惑顺着饼边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些肉……”

  “这是联邦易货过来的,沁南羊肉。”贺安清第一口就吃出来了。

  “是。”郑惑吃了一口,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这在坛城很受欢迎,因为你们的养殖技术更先进,肉质口感好。”

  “借助了普元研究所的成果。”贺安清实话实说。

  “所以这些易货,确实让圣地人的生活更好了。”郑惑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道,“我们都曾是一样的人,有着同一种文化,同一个故乡,为了生存却不得不拔刀相向。”

  仅仅是为了生存吗?

  贺安清不禁想,或许正因为是同一种文化,同一个故乡,才会丛生出深仇大恨。

  这片土地曾叫东华国,他也听袁眉生不断灌输光复东华国的思想,但这都离他太遥远了。

  气候变得恶劣,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东华国消耗了太多无法弥补的资源,而他就算不能让两个国家冰释前嫌,能否让关系不再恶化?

  到底是复仇,还是和平,他的手里像攥着巨轮的船舵,沉重而干涩,稍有不慎就会牵引着这庞然巨物冲向冰山,或陷入旋涡。

  “你说圣地是为了生存,而生活在联邦的人们也一直活在十三阶的恐惧下。”他咀嚼着盈月饼,用无名指擦掉嘴角的饼渣,说道;

  “你我之间不是有什么没解开的误会,而是实打实的战争与掠夺。”

  他的话在没什么人的小饭馆中回荡,不远处正在打游戏开小差的服务员都抬起了头。

  郑惑知道短时间内还无法让贺安清转变立场,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看到圣地人的善良与包容之后,对方一定会爱上这个国家。他不着急,伸手往下拉了拉贺安清的毛线帽,温柔地说道:

  “好不容易从工厂偷跑出来,这些国家大事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郑惑的打岔,将贺安清的话生生堵了回去,遇上这些话题,他就无法冷静,这可能是血液中带着的皇族本能。

  他大口大口吃着饼夹肉,先把国仇家恨放在一边。

  只是有一点认知植根于内心,那就是他想改变郑惑,而郑惑想要拉拢他,执拗下去只能不欢而散。

  这顿饭吃得贺安清很舒服,虽然有点儿撑,但好在调料清淡。

  只是交钱的时候遇上了麻烦,郑惑的钱包找不到了。

  莲花街是不能用电子货币的,所有商铺小摊都是现金交易,没有现金,就相当于他们吃了霸王餐。

  而且还是那么丰盛的一顿霸王餐。

  郑惑对着他无奈地说道:“大概是在人群里挤掉了。”

  “被偷了。”贺安清直白道,“原来离神佛最近的地方,也有小偷。”

  “……”郑惑无言以对。

  他摸遍全身,因为换装的缘故,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郑惑这辈子就没有为钱发过愁,在普元上学的时候有圣地助学金,在青川时有樊千九给的丰厚报酬,他平时也没有要花钱的爱好,从未体会过没钱的局促。

  给不出饭钱这种丢脸的事,是人生第一次碰到。

  他想了想,说道:“给我纸笔。”

  服务员将餐巾纸放在桌上,从兜里掏出一根马克笔递给他。

  郑惑接过来,笔上油腻腻的触感让他不适,不过还是忍着写下了一串数字,说道:“你给这个号码打电话,他叫黄钦,会给你送今天饭钱的两倍。”

  贺安清扫了一眼,视线还没离开,只见一把尖刀插入餐巾纸,立在木头桌上。

  他只觉得有人将他拽离座位,随后眼前的桌子就飞了出去,空盘全飞起来。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郑惑搂在了怀里。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掌勺大厨从后厨跑出来了,拿着切菜刀要跟他们比划比划。而亮刀的那一刻,郑惑反应快,掀翻桌子护住了他。

  “我们不赊账!”大厨手舞足蹈地怒吼。

  “我多给你……”郑惑还欲解释,贺安清一脚踹在木椅上,直接干倒了两人,反手拉着郑惑往门外跑。

  等大厨和服务员爬起来,两人已经出了饭馆,气得大厨要拔桌上的刀。可刀插得太深,拉了几下也纹丝不动,最终与服务员合力才拔出来,两人张牙舞爪地边喊边追了出去。

  郑惑被他拉着跑,频频回头,说道:“我们没必要跑。”

  “跑都跑了,还说这个,你太高了,蹲下点儿目标小。”贺安清将他从人群里拉进窄巷,喘着气说道,“就算刚才不是故意吃霸王餐,现在也坐实了。怎么,离神佛最近的地方可以有小偷,不可以有吃霸王餐的?”

  “……”

  身后大厨的声音奇大无比,对他俩喊了各种污言秽语,看样子是非常生气。

  郑惑哪被人这样追着骂过,掉头往回走想理论理论。贺安清赶紧拦住他,以他这个实力,想要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白吃饭不说,还掀桌子,现在要杀厨子了?!”

  说得郑惑进退两难,狠狠闭了闭眼睛,忍着没回去跟对方干。

  只不过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弯腰矮下身,抱住贺安清的肩膀,低声说道:“跟着我。”

  莲花街的地理位置还是郑惑熟悉,两人走街串巷,甚至穿过了一个老奶奶的家里,幸亏对方眼神儿不好,反应也慢,不然早就尖叫起来了。

  厨子在这一片的人缘大概很好,通过周围吵闹的声音,还有天上陆续放出的精神体,贺安清觉得追他们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我看他可能在商户联盟里通缉咱们了。”他贴着墙张望道:

  “有没有别的小路能离开这?”

  郑惑将他圈在怀里,抬头看着巷子里收窄的天空上方飘过的精神体,大到狮子和老虎,小到一条蠕动的马陆虫,说道:“这的人很团结。”

  难怪之前跑得不情不愿,原来是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那怎么办?”这些精神体都聚集在周围,阴魂不散的,贺安清很是纳闷。

  郑惑低头闻了闻他颈边,他感到脖子很痒,躲了一下,小声责备道:“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郑惑又肆无忌惮地深吸了一口,说道,“是你的气味吸引了他们。”

  贺安清赶紧浑身上下地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常的气味。

  “你自己感觉不到。”郑惑似乎很享受与他的身体接触,“只有哨兵能闻到结合期的气味,尤其是你现在心跳加速的状态,你在邀请我,也在邀请很多人。”

  贺安清大气都不敢喘,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一剂行走的春药。

  “虽然你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还戴了帽子遮住半张脸,但在哨兵的眼里,你几乎一丝不挂。”郑惑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紧贴着他垂眸说道,“还摆出了许多让人难熬的姿势。”

  “我……”

  “嘘。”郑惑用大拇指抵住他的唇,稍用了点力度,唇窝翘了起来,“别说话,你的每个音色都像是在吟唱,蛊惑我冲开那扇门。”

  说罢,郑惑搂过他,推开了他身后那面墙。原来他靠着的地方,是个可以旋转的石门,而郑惑也弯腰钻了进来。

  “这有个寺庙?”

  贺安清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寺庙的后院,地方不大,却隔绝了商业街的嘈杂。

  “莲花寺是此地商铺集资建成的,供奉的财神,听说有应必求。”郑惑解释道,“不过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人不多,暂避一下。”

  前殿有飘起来的香火围绕在上空,这是有人在烧高香祈福。

  “如果我气味很大,那这里也不安全。”贺安清小声说道,他有些不自在。

  郑惑拉着他从大殿后门进去,贺安清不明所以道:“会碰上人的。”

  果然话音刚落,大门口的台阶下方就开始吵吵嚷嚷,脚步声非常密集。寺庙不可以放出精神体,他没看到那群阿猫阿狗追上来。

  郑惑走到佛像背面,将底座下的红色布帘打开,说道:“进去。”

  贺安清一愣,郑惑抬了抬下巴,道:“这里最安全,没人敢来亵渎佛像。”

  没人敢?我看你就挺敢的,贺安清腹诽。

  等他屈尊降贵爬进去之后,郑惑也跟了进来。同一时刻,那些拿着家伙事儿的商户也冲了进来,只听零星几个跪拜的信徒惊呼几声。

  底座下面很宽敞,但成人是站不起来的,贺安清能勉强跪坐着,而郑惑即使坐着都得弓腰歪头。姿势太过难受,他索性抱住贺安清躺倒在地。

  “干嘛……”贺安清刚想出声,就被郑惑捂住了嘴。

  从布帘与地面的缝隙中,他看到几双脚,不停在外面来回来去地走,气得他怒视着郑惑,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闹着玩儿。

  可谁知郑惑更加得寸进尺,捂住他嘴的那只手慢慢向下滑,抓住他的前襟一拉,扯开了几个扣子,将上衣褪下来。

  平民的衣服很简陋,也没有里三层外三层,脱下这一件,就露出了光滑的皮肤,借着缝隙里的光亮,能看到贺安清局促地咬着下唇,将头偏向一边。

  体温逐渐升高,贺安清的皮肤上附着了许多淡蓝色的精神碎片,像水珠一样晶莹剔透。郑惑低下头,在他锁骨处深吸一口气,含住了停在他胸前的一颗。

  精神碎片融化在口中,腥甜且让人上瘾。

  郑惑就像一头在沙漠前行的猛兽,终于找到了绿洲,含住一颗,就能解一些渴。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在这让人发烫发疯的地方,他想要畅饮,他需要更多的水。

  顺着精神碎片的轨迹,一路向下,最终找到了那颗更诱人的果实,口腔充实的触感,让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亢奋。他托起贺安清的臀部,而贺安清纤细的手指插进了他乌黑粗硬的发丝中。

  “唔……”贺安清不敢发出声音,外面还有许多人。

  郑惑没有停下,而是湿润了一个更为敏感的地方,他再也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郑惑安慰似的爬上来抱住他,就在他以为要结束时,身体几乎被撑裂,他的脚面绷直,不顾一切地扬起头,隔着工装上衣咬在了郑惑坚实的上臂,留下一排殷红的牙印。

  这一下像是给了对方鼓舞,他抬起的腿被不断冲击,踢在了底座上方,发出声音。

  “有动静!”外面的人大喊一声。

  吓得贺安清赶紧收回脚,缠在了郑惑的腰上。

  但郑惑就像是无畏无惧一般,完全没有停下。

  “我觉得这下面有声音。”一个脖子上缠着毛巾的壮汉,用手里的斧头指着佛像底座。

  肉店老板观察了许久,摇摇头,说道:“佛像不能动。”

  “可是我明明听见……”

  “借他俩十个胆子,也不可能侮辱佛像。”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那可是佛像。”

  “咱们去别处再找找。”

  郑惑一手撑在贺安清耳边,一手将他下巴抬起,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看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贺安清简直要疯了,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散发精神力,像一杯满溢的美酒,让人沉浸其中,留恋于此,除了这香气便忘记所有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在禁忌的寺庙中,那场下流的颠鸾倒凤让贺安清身上布满了液体。

  郑惑脱下上衣裹住他的身体,等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被郑惑抱在怀里,出了寺庙正门,这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一辆黑色军车停靠在门口。

  两人上了车,他像受委屈的孩子,依偎着郑惑。

  军车开过莲花街,他看到车窗外许多人在亲密地拥抱,甚至当众接吻,俨然不是上午买卖吆喝的景象。

  “你的气味太浓了,引导许多人产生了结合热。”郑惑将他额头汗湿的发丝捋到一边。

  贺安清怨念道:“谢天谢地他们没在大街上。”

  郑惑无声地笑了笑。

  翌日,等贺安清醒来的时候,郑惑已经不在了。

  昨天两人像平民那样的约会就像一场梦,不得不醒来,而再能做美梦的日子也遥遥无期。

  贺安清命人将余念的画像摘了下来,然后用家中的通讯器拨通了黄钦的号码。

  仅响一声就接通了,对方在等他说话。

  他也没有扭捏,问道:

  “你有没有查到你父亲怎么死的?”

  黄钦则回答了一句完全不相关、却足以让贺安清震惊的话:

  “An和陆宗域被关在坛城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