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41章 命运开的玩笑

  往日盛况空前的竞技场,有一半座位已然塌陷,许多来不及逃跑的人被压在下面,再也没机会爬上来,场地内尸横遍野,有人因控制不好精神体而死,有人因为与军人产生冲突而死,有人仅仅是被殃及。

  本来反败为胜的郑惑,却被Destiny死死抱着,与贺安清双双埋在了倒塌形成的深坑里。他听到了难以置信的真相,贺安清对他说:

  “余念,是我杀的。”

  他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贺安清,下意识地挪动两片薄唇:

  “什么……”

  贺安清不想在死前保守任何秘密,坦白,是他对郑惑最后的真诚:“是我杀了你的未婚妻,毁掉了你的婚礼,是我用尖刀插进了他的喉咙又砸烂了他的头颅。那张你吻过的脸,是我把他变得血肉模糊、恶臭无比。”

  他重复道:“都是,我干的。”

  郑惑用力挣开一只手,Destiny的一片鳞甲应声而落,他伸手,只能用食指和中指够到贺安清的脸,指尖蹭上了鲜血:“不会是你,你骗我。”

  这是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爱上的人,这是他多年不见依旧最放不下的人,这是那个他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的人,怎么可能残忍杀害了余念?!

  “我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剥夺了他的生命,甚至没给他留遗言的机会。”贺安清第一次后悔,几个月前一个草率的行为,让他们的人生都在此地画上了句号,他说道:

  “我骗了你很多次,但这次,我说的是实话。”

  “安清,别再说了。”郑惑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揪出杀余念的凶手,他宁愿这辈子都得不到真相,也不想面对贺安清的坦白。

  “郑惑,你有没有后悔认识我?”贺安清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划过脸颊坠落在地时,已经变成了红色,他哽咽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相遇。你在普元离开我是对的,如果那时就此分别该有多好。可是我又再一次见到了你,大概这就是普元那些亡灵的惩罚,直到用缘分来将我们折磨致死才罢休。你的生命中不该出现我,而我也不该爱上你。我父皇的死,余念的死,这样的悲剧还会发生,所以我们都不该活着,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安清!贺安清!”郑惑一边拍打着Destiny扼住他脖子的手,一边吼。

  贺安清拔下了插在脖颈的传导器,拽出的血点子喷溅在鬓角和眼皮上,他摊开手心,把月轮石丢进Destiny的驾驶舱里,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这颗尘封已久的极物不知掉落在了何处。

  如果袁眉生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月轮石的破碎,才产生了两个福音者,那么就由他来结束这一切。在他与这块月轮石消失之后,贺平晏会顺理成章成为福音者,实现东华联邦一统圣地的理想。

  等待贺平晏的,将是真正的永世安宁。

  贺安清从未如此平静,他看着郑惑的眼睛说道:

  “你入天堂,我入地狱。“

  随着每一个字音的落下,Destiny的抓钩刺穿了郑惑的胸膛,拔出来时血溅出几米远。

  “唔……”郑惑的嘴里全是涌上来的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抓钩却没有停下,抽出来再刺穿,每一刀都犹如扎在贺安清的心上,将他的心戳烂。他看着奄奄一息的郑惑,说道:

  ”永无轮回,永不再见。”

  Destiny的背部推注器启动,拖着郑惑飞向月亮的方向,很快,仿生机甲就会因功率过高而爆炸。

  是的,这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贺安清摸着贯穿腹部的那根钢筋,他无法动弹,脊椎也许断裂了,下半身早就没了知觉,他自嘲,还是逃不过,临死之前体会了一把粉身碎骨的感觉。

  呼吸逐渐困难,眼前也模糊起来,口鼻不住涌出粘稠的血,呛得他无力地咳嗽。

  贺安清已听不到周遭的声音,Destiny在变小变远,像旧历时期的黑白默片一样。这画面似曾相识,他记得在普元时,自己也是这样绝望地目送郑惑乘坐的飞机离开,他向天空嘶吼着“等我”,那人却头也不回,一走了之。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他亲手送走了郑惑,任凭那人怎么喊他,都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早在十几年前,就已注定了今日的局面,这都是因果,他必须认命。

  “平晏,对不起。”贺安清动了动嘴,虚弱地呢喃。

  如果说世间还有谁放不下,那是贺平晏了。明明答应了他,会陪他走到最后,但自己又失言了,就像在普元辜负父皇一样。

  贺平晏与他拥有相同的基因,互为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只因他的任性妄为,对方便放弃了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替他接过沉重的皇冠。他太残忍了,又留下了平晏一人面对一切。

  他就是这样一个差劲的人。

  这句“对不起”,与其说是抱歉,不如说是忏悔。

  只有他的死,才能换来平晏的生,那么就让他再自私一次。

  竞技场的主结构再也无法承受断裂的压力,轰然倒塌。深坑变成了裂谷,下面是万丈深渊,掉下去连尸首也荡然无存。

  眼前曾辉煌一时的地标建筑在几秒钟内就变成了废墟,只有一个高速向上的物体飞了出来,但很快在空中炸成了火球。

  贺安清感到身体在下坠,痛感已然麻痹,他闭上了眼睛,迎来无尽的宁静。

  青川自治县,最华丽的盛宴在皎洁的月色中落下帷幕。

  距离国境线四十公里的地方,一场压倒性的战斗刚刚结束,两边沙地的石头大部分被染成了酒红色,有的还在滴血。

  樊家军无一生还,而且都是自残而死,死状惨烈。在不远处拖车后面的集装箱里,有几个尸体还挂在上面。

  袁眉生从被打得只剩框架的装甲车后走了出来,外面死寂一般,偶有阵阵微风吹过,让人直打冷战。

  “后面应该没有了。”丰东宁在清点敌军数量,跟他刚刚看到的出入不大,他打开一辆看上去还能启动的敌方吉普车的门,把脑袋只剩一半的司机拽下来,上了车,说道:“雨晴看着袁眉生,容麟跟我去找沈戎。”

  容麟跳上副驾驶,车掉了个头飞驰而去。

  雨晴还在掸她腰间挂饰上的土,头也没抬地威胁:“你别跑啊,我下手没轻没重。”

  他们虽然确定袁眉生是想离开青川,但至于真出了青川会不会再跑了,谁都不敢保证。

  袁眉生拖着破衣烂衫,迈腿踩过几具不完整的尸体,问道:“东华联邦军委像你们这样的异能人,还有多少?”

  据他所知,圣地是没有十二阶向导的,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海错系幻物种精神体。

  那条人鱼不比箱水母小,是雄性,上半身包括头部都有鳞片,只不过比鱼尾处的细腻,呈幻彩蓝绿色。耳骨呈尖刺状向外扩散,由膜连接,面部更像鱼类。他没有眼皮,牙齿有里外三层,像鲨鱼的尖齿,皮肤粘滑,但看上去非常狰狞恐怖。鱼尾上有大片五彩偏光鳞,尾鳍大而蓬松,不停飘动,就如同浮在水里。

  最可怕的是,他开口唱歌时会影响人的脑电波,让人产生幻觉或是变得暴躁,从而控制人的行为。

  那只箱水母也借助脑电波的影响,发挥了更强大的破坏力。别说是这一个团的人,就算是整个樊家军来战,结果也是一样,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全灭。

  这两个孩子是唱诵班培育出来的怪物。

  难道这就是福音者?像磁石一样,注定能吸引强大的异能人。

  雨晴重新挂好了小兔子毛绒玩具,抬头不屑地说道:“没有吧,军委好像只有我一个十二阶向导。”

  袁眉生没再问下去,在袁印光暮年时,一切新芽都在蠢蠢欲动,福音者只会剩下一个,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

  他连滚带爬,总算到了那个载有樊千九的集装箱前,拉下挂在梯子上的尸体,提着下摆爬了上去。

  樊千九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离近看,眼中的光已经开始扩散了,右胸口偏下的位置有个枪口,大概是被流弹打中的。

  他们同是为降佛而战的军人,也都了解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每个人都有一己私欲,也都心怀国家大义,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对与错已经不重要了。

  袁眉生用手触碰他的额头,输送了些精神力进去,一瞬间,他在梦境中看到了那奄奄一息的逆戟鲸。

  一些片段划过,樊松带着才十几岁的樊千九做精神体评阶测试;之后是Destiny被运往青川的画面,樊松将格斗Ai封存在竞技场中。袁眉生有些印象,这兴许是得知圣地伙同普元在研究樊千九的精神体,威逼他们将成果送还。

  他将思绪抽出,心疼地问道:

  “你也是十二阶哨兵,为什么不放精神体?”

  “青川是净土。”樊千九恢复了意识,但有些喘不上气,语速很慢,“易教的经文里记载着灯塔,你知道那是什么?”

  袁眉生再清楚不过,道:“一个管控和容留异能人的地方。”

  “青川就是灯塔,切断了所有与过去的联系,让一个人在此重生。”樊千九意味深长地说道,“在这里没有精神体,也没有人种分歧。”

  他是真的想把青川建立成不畏世俗的自由之地,

  “祭司,你从来没有在浑天祭中选过我,走之前能不能让我问一个问题。”

  “你说。”

  “眉生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爱上我?”

  见袁眉生泪流满面,没有说话,樊千九笑了笑,闭上了眼睛,袁眉生亲吻了他的嘴唇,说道:“会,眉生很爱很爱一个人,那个人叫樊千九。“

  “你总让人做美梦……”气息随着话音,由重到轻,由大到小,最终消散在这尘灰里。

  一个人来到这世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难以磨灭的记忆,到底是为了给人留下快乐,还是痛苦?

  沾了矿渣的嘴唇默念经文,为这个真心爱过的人超度,希望他的灵魂能去往极乐净土。

  袁眉生将外衣脱下,紫色华服已看不出往日风光,他抖了抖盖在樊千九头上,转身离去。

  斯人已逝,英魂不灭。

  当袁眉生跳下集装箱时,远处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停在了他面前。

  他开了后门坐上去,发现后座上躺着一个外皮焦黑的人,看体型和穿着,他知道这是那个用生命挡住樊家军的队友。他捂着鼻子道:

  “我能不能不跟尸体坐一起?”

  他提的要求,竟是收获了丰东宁一阵低笑。就算是劫后余生,在死去的队友面前喜形于色也挺瘆人吧,袁眉生撇撇嘴,这帮东华人看着都不太正常。

  正想着,小臂上一热,他低头一看,一只烧焦的手抓住了他,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蹭一下就跳了起来,头撞在了车顶。

  “妈批!诈尸了!”

  “我还没死。”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有句俗语说得好,死孩子放屁有缓儿……”

  “你再不闭嘴,就让你真成尸体。”容麟实在受不了沈戎叨叨了。

  雨晴跳上车,一脚把沈戎踹在了袁眉生身上,给自己留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在车窗上打了个哈欠。

  容麟看着越来越近的边境线,喃喃道:“贺局就在前面等我们吧。”

  丰东宁道:“一定在。”

  “郑将军在这!医疗队,快!”

  临时代替耿瑞的左副官黄钦带着大部队抵达竞技场支援的时候,整个场馆已然全塌了。

  可以说也没什么需要支援的,这里的生命迹象都不太明显了,说收拾残局还差不多。

  他们找到了场外监控器的影像记录,在看到郑将军被仿生机甲带上天自爆时,黄钦冷汗都下来了。

  在竞技场外的广场上,副官发现了已经辨认不出来的Destiny,焦黑的零件,还有不知是什么的腥臭粘液,让人阵阵作呕。

  在离它十几米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副官赶忙跑过去,果不其然是郑将军。

  用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黄钦腿差点儿软了,这要是郑将军牺牲了,圣地以后可怎么办!

  于是他扯着嗓子叫医疗队快来,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也正是他这一喊,郑惑睁开了眼。

  医疗队蜂拥而至,将他抬到医用医疗车上,几个战地医生迅速全身检查一番,互相点点头,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肩膀上插着一片Destiny的鳞甲比较触目惊心。医生在伤口周围打了几支止血针,然后几人合力将鳞甲拔了下来。

  拔出的瞬间,血溅了周围人一身。

  “你们小心点!”黄钦大吼道。

  资历最老的战地医生赶忙解释:“没有大出血,拔出来才能缝合。”

  医疗兵将他上衣脱掉,抬进手术仓,关上舱门的那一刻,郑惑依旧没有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恢复意识。

  看着全是血的军装,黄钦问道:“郑将军怎么样?”

  “命保住了。”医生说道。

  “我当然知道!”黄钦蹙眉道,“我是问,是不是完好无损地保住了?”

  医生为难地说:“现在只能说身体还健全,外伤也不算太严重,但至于精神力,实在是不好说……”

  黄钦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脸看着医疗舱亮起的红灯。

  “报告,目击者带来了。”一个情报员在医疗车外,身旁站着将郑惑与贺安清送来的司机。

  黄钦戴上军帽下了车,问询当时的情况。

  据司机回忆,他躲在主舞台的后面,原本几人被樊松挟持,但Destiny从通道冲了出来,贺安清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场内的异能人不再受青川矿的影响,全部恢复了精神力。

  郑将军凭借鲲占据了主动权,樊松也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但就在他以为大局已定,只消等待援兵的时候,Destiny突然冲向了郑将军,带着后者一同坠入了倒塌的观众席中。

  没过多久,Destiny挟持了郑将军飞向空中发生爆炸,也在同一时间,鲲消失了,残留的精神体也都不见了踪影。

  这就是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

  “你是说贺安清偷袭了郑将军?”黄钦百思不得其解,走之前答应过放他们走,为什么还要鱼死网破?!

  司机点了点头,说道:“我听他们谈话的意思,大概是这些东华人杀了余参谋。

  “什么?!”黄钦攥紧了拳头,他就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将军对他们人仁至义尽,居然被那厮恩将仇报,气得黄钦咬牙切齿,想把那几个白眼狼碎尸万段,果然东华人都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他问道:“贺安清呢?”

  “死了吧。”司机朝竞技场一处几米宽的裂痕指了指,说道,“掉下去,肯定活不成……”

  “将军!将军!”医疗车里一阵骚乱,有警卫员在大喊。

  黄钦一回头,就看见郑惑裸露着上身,不顾阻拦跳下了车。郑惑肩膀上有激光缝合的痕迹,看样子是刚做完手术,受了这么重的外伤,怎么能说起来就起来,吓得黄钦赶忙上前扶他,说道:“将军!您伤还没好!”

  郑惑一把拽掉了太阳穴上的脑电波测试仪,说道:“放勘测车下裂缝,把他救出来,快!”

  “他?”黄钦一头雾水,问道,“您说谁?”

  “贺安清。”郑惑揪住黄钦的衣领,把人推搡到一边,径直向竞技场走去,边走边拿出兜里的月轮石攥在手心里,天上瞬间出现了鲲的身影,浮游在空中,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勘测车还没来得及下去,鲲一个俯冲,就向裂缝钻了下去,水泥地被撑得爆裂开来,缝隙越来越大,两边的地面相继鼓了起来。

  “将军……”黄钦追上来,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震动,他不敢再前进一步。眼前的郑惑好像看不到其他人一样,死死盯着那道裂缝,不把人挖出来誓不罢休,那眼神很是恐怖。

  鲲发出了声波,场内的人都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分贝太高了,耳膜险些穿孔。

  圣地军的各个突击队长聚集在黄钦这里,都无法理解郑惑的意图,只能先商量对策。

  “郑将军到底要挖什么?”

  “里面有谁?”

  “将军跟那些东华人怎么回事?”

  疑问此起彼伏,只因郑惑的操作实在看不懂。

  “贺安清!你别给我装死!”郑惑回到废墟之上,他手里握着半块月轮石,那是他在爆炸的一瞬抓到的,也因为月轮石的关系,他那些致命的伤口愈合很快,逃过了一死。

  他朝缝隙里吼道,“出来!”

  鲲的身体全钻进了地底,紧接着水泥地全部翻起,地底深处发生了强烈的震动。

  “贺安清!你在哪?!”

  黄钦眼见无力阻止,立刻下令让增援部队先撤出竞技场,并将竞技场方圆一公里封锁,自己则驻守于门口,静观其变。

  观众席塌成平地,人造草坪掀起来,主舞台也随着“地震”摇晃了起来,这一松动,反倒解放了被压住的陆宗域。

  他是准备带An逃走的,但没有了机甲支撑,通道就会堵死,观众还没有疏散干净,两人就抬着顶棚没有走,结果主体结构支撑不下去,钢筋崩开,把他们连人带机甲压在了下面。

  陆宗域从钢架下爬了出来,刚纵身跳下,身后巨大的主舞台就陷进了地下裂缝中,几秒钟就被吞噬完全。

  他大喊:“An!殿下!”

  还有许多没来得及逃走的平民在血泊中挣扎喊叫,即使An和贺安清还活着,一时间也找不出人。他回头看场地中央一条深深的裂缝和一个大坑,一头巨大的鲲一跃而出,然而它并没有停下,而是飞向了其他地方。

  鲲的出现,让这些极度恐慌的平民发出了嚎叫,但无论做出何种抵抗,鲲划过的地方全部没了生气,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股气,快速地消失在了视野中。

  数不清的生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一行行,一片片,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宗域看着眼前的惨剧,目瞪口呆,喊道:

  “你疯了吗?!在干什么?”

  郑惑的视野之内已经没了活人,他拍了拍军服袖子里露出的白衬衫上的土,眼眶通红,泛着疯狂的执念,说道:“贺安清在下面,我要把他挖出来。”

  “那些人是平民!”陆宗域怒吼完,就感受到了鲲的压迫感,他竭力保持冷静,劝导道:

  “你不能……郑惑,你不该是个刽子手,殿下不会想看到你变成刽子手!”

  “他在哪?我要他亲自对我说。”郑惑每说一句话,鲲就要吞噬几十上百人。

  陆宗域意识到面前的十三阶哨兵已经失控,迅速用余光寻找An的下落,却刚好看到在血泊里躺着的樊松的尸体,他登时有预感,郑惑会一不做二不休。这个男人对有知遇之恩、如父一般的人都没放过,又如何会对其他人手下留情?

  “你疯了,你会变成历史的罪人。”陆宗域从没见过散发着如此狠戾气息的哨兵,他慢慢向后退,道,“是你没有救出殿下,他死了跟别人没有关系,是你一手造成的!”

  郑惑瞳孔一缩,声音没了温度,说道:“我翻遍整个青川,也要把他找回来。”

  废墟中,无论是军人还是平民,都逃不过这疯狂的执念,这是一场无差别杀戮,无人生还。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无论是冷静应对,还是疯狂拼命,都避免不了成为蝼蚁。

  伴随着月轮石的力量,那头鲲越来越亮,遨游在血海中。

  即使没被吃掉的人,也被压在石砾下,狂风掀起了阵阵暗红色矿渣,好容易探出头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周遭腥气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只有任人宰割。

  直至死亡到来,也没有明白其缘由。

  陆宗域跳开一个深坑,跑到相对安全的郑惑身后,却仍然心惊胆寒。

  他在历史书上读过青川战役始末,十五万人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就算是刚刚剧团演出了那段戏码,他对这场战争还是没有实感。

  而现在,他目睹了这样惨烈的场面,生命仿佛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一碰便散,无论你是将军樊松,还是不知名的矿工,仅仅在一瞬间殊途同归。

  如果像易教所说,人是有灵魂的,那么幸存者今后定是夜不能寐,不然闭上眼睛就会重现这令人战栗的画面。

  从贺安清掉下去的坑周围延展出了无数条地底裂缝,都是那头鲲的杰作。陆宗域虽然不愿承认,但贺安清恐怕是凶多吉少,在青川失去了一名皇族,这确实是最为沉重的打击。

  无论是站在守护青川秘密的立场上,还是真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郑惑都有充分的理由将这里肃清。

  陆宗域徒手翻起水泥碎块,他绝不会放弃寻找An。

  主舞台没有,就去侧幕的方向找,陆宗域几乎翻遍了所有地方。但刚刚鲲钻得太深,连地下水都突突冒了上来,也许An也掉入了裂缝,想到这他就脊背发凉。

  生命是吵吵闹闹的,而死亡则是安详的。县立竞技场像寂静的血海,没了往日的喧嚣,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

  郑惑像被挖空了一样站在血海之中,鲲化成了精神颗粒飞向天空,好像浩瀚星河一般,围绕着那轮血月。

  在最后一星半点远去后,风停了,一切都归于静止,死寂的沉默笼罩下来。郑惑出现了高分贝的耳鸣,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果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为什么不出来阻止我?”

  “为什么这样狠?”他用力捏住两腮,咬着牙,硬是把哽咽生吞了进去。

  一时半刻前,月亮还散发着凛冽的光辉,现在却被乌云遮住。雨又下了起来,倒下的平民与军人流出的血混在一起,顺着雨水染红了这片废墟。

  面目全非的竞技场渐渐恢复了平静,黄钦带着三支突击小队沿残垣断壁切入。

  踏进第一步,黄钦就用拳头堵住了口鼻,他甚至不敢细看这遍地残肢。

  一支突击小队包围了受严重腿伤的陆宗域,未经搏斗就将人按住抓了起来,陆宗域连喊都没劲儿了,看上去是受到了重创。

  黄钦来到场地中央,重新站在郑惑面前,提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他敬了个军礼,说道:

  “郑将军,我们来善后。”

  郑惑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对视的一刹那,他浑身冰凉,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模样。他不敢想刚刚郑将军都经历了什么,单是善后就已让他毛骨悚然。

  “您的伤还……”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郑惑一脸血污,垂眸旁观着成千上万叠在一起的尸体,心无波澜。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一道断壁上出现了一只若隐若现的蝙蝠。

  “余参谋动身之前跟一个神秘人走得很近,那人的精神体是一只蝙蝠。”这是黄钦说过的话。

  他踢开一块大石头,那里露出了一截衣角,虽然已脏破不堪,还是能看见刺绣和闪片。几个圣地军赶忙徒手挖了起来,在合力搬开一块连带座位的石台阶之后,他们看到了满身灰尘的An。

  精神体还在,那么人肯定是没死。

  郑惑闭了闭眼睛,留下一句“都带走”,自己却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而是一步一步走进深坑。

  此刻,他高壮的背影却是那样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