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枝不知道墨惊堂哪里来的自信，他只知道，自己要窒息了。
没有水下呼吸的法术，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得了多久。再加上这重若泰山的水流拍在身上，沈砚枝觉得自己还没憋死，这水就能将他拍成烂泥。
沈砚枝根本无法睁眼，也无法说话，但墨惊堂却好像和他不同。那人即使在水下，视线和行动似乎也没有丝毫受阻。
沈砚枝能感到自己和墨惊堂换了个方向，墨惊堂身高腿长，将沈砚枝圈了起来，用身躯阻隔了那些狂轰滥撞的水流。
沈砚枝好不容易在他怀中睁眼，一片昏黑中，精准无比地，墨惊堂俯身贴上了他的唇瓣，源源不断的空气从墨惊堂的口腔内过度而来，凉得沈砚枝肺腑发寒。
他来不及怔忪，只是突然发觉，不仅墨惊堂度过来的气是凉的，就连墨惊堂圈着自己的身体也都是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沈砚枝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几天前。
但墨惊堂不是已经恢复了吗？为什么会这么冷。
他的手摁在墨惊堂肩上，似乎想往下移，却被那人扣进了手心。
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舌根发软，浑身都在这寒水中莫名滚烫，沈砚枝晕头转向，已经分不清墨惊堂是在救自己，还是在纯粹的接吻了。
这种渡气行为反复了好几次，沈砚枝能感到墨惊堂在带他朝上游，他浑浑噩噩地问：“你不会是想，游出去……唔。”
墨惊堂又在给他换气了。
沈砚枝想说不用，已经很多了，可以频率低一点。
但墨惊堂根本不给他机会，他稍微一张嘴，墨惊堂就会贴上来，沈砚枝不知两人究竟这样反反复复了多久，直到他觉得再不浮出水面，自己就要被泡皱了时，终于看见了头顶渗下来的一点亮光。
沈砚枝打起了精神。
他隔着水波睁大了眼，似是完全不相信墨惊堂竟然真的做到了，竟然带着他从岸边游了过来，墨惊堂像是看出了沈砚枝的惊诧，眸中带笑。
他稍稍松开沈砚枝，除了神情略微苍白透明，看不出什么问题。
两人还在上浮，头顶是两艘并排的竹筏，沈砚枝看见了坐在一只竹筏船头的金修然。
他们已然到达了忘川河的中部，此处风平浪静，就连河水都清澈了不少，金修然划着划着，突然看见水中有两个水鬼直冲自己而来，吓得他一激灵：“鬼啊！！！”
挥起竹桨便去赶，这一挥，竹桨被那水鬼抓住了。
金修然吓得屁滚尿流，桨也不想要了，脱手便要扔。
在他扔出去之前，沈砚枝一借力，哗啦一声浮出水面，单手扣住了那竹筏的边缘：“别嚷了，不是鬼。”
金修然看着从水底浮出来的沈砚枝和墨惊堂，又眺望了一下已经不见成为一条线的河岸，呆滞住。
这比鬼还可怕啊！
金修然有些面红耳赤：“我刚才其实是想救仙尊您的，但是情况紧急，您应该能理解我吧？”
沈砚枝没答话，他一只手死死扣着那竹筏，转头催促还在水中沉沉浮浮的墨惊堂：“你先上去。”
墨惊堂没有拒绝。
他拽着沈砚枝的衣角，突然笑道：“当然是我上去，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
墨惊堂飞身上了那竹筏，同时刷地一声拔刀，直指沈砚枝咽喉：“你既知晓这筏只能乘两人，那便松开手吧。你主动松手，也好看点。我也不想再落个二度弑师的骂名。”
沈砚枝下巴尖的水珠滴落在那刀锋上，映出他有些发怔的神情。
他居然，又一次……
远处，一艘竹筏正在朝这边逼近，怜青的叫骂能够掀起海啸：“墨惊堂！你这个狗东西！该死的白眼狼！谁再相信你谁是傻/逼啊！沈砚枝，你给我过来！”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以至于怜青完全忘记了墨惊堂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必要和沈砚枝争夺这逃命的机会。
沈砚枝手心捏着的竹筏已经在缓慢下沉，等这竹筏完全没入水面，三个人都没好果子吃。
但凭什么要他放手？
沈砚枝仰头看向墨惊堂，手掌用力，翻身跃起，带起一片水花，那瘦弱的竹筏突然站了三个人，歪歪扭扭了一番，已经下沉了一半。
璇玑抽出一截刀刃，沈砚枝看向墨惊堂的眼神凉如这忘川河水，恨不得将墨惊堂千刀万剐。
墨惊堂抱臂朝后退了两步，笑盈盈道：“沈砚枝，你别忘了可是我把你救到这儿来的，不然你刚才早就死在岸边了，我费劲巴拉的救你，现在你不正该把这求生的机会让给我吗？”
沈砚枝不欲与他废话，真刀实枪地和墨惊堂打了起来，墨惊堂的那把紫色直刀显然不是沈砚枝的对手，不过几招，便在一次撞击中，被璇玑削掉了半截。
墨惊堂一边朝后退，一边尽全力接沈砚枝的招，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和师尊如此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在又一次躲过沈砚枝的杀招后，他终于站到了船尾。
沈砚枝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下一剑，直劈竹筏而去！
竹筏被沈砚枝砍断一截，猛地又沉了一截，金修然心头狂跳，煽风点火道：“仙尊，墨惊堂简直是大逆不道，您快把他弄下去吧！”
墨惊堂本来已经要顺势掉下去了，听见金修然的话，又改了主意。
他没再和沈砚枝相互争斗，而是一脚将金修然踢进了水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在旁边观战的镜非台和怜青，都是一脸懵逼。
金修然在水中疯狂扑腾，墨惊堂优哉游哉地和沈砚枝止战：“不用打了，现在没有多余的人了。”
金修然的恶意让他感到窝火，更让他感到不甘。
他本该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带着沈砚枝对他的恨意去死，不做解释，也不迟疑。
但看见师尊去救金修然，他突然很累，双目刺痛。
他从没想过，装恶人是这么累的。
他好像……又有点想反悔了。
墨惊堂划着竹筏靠近沈砚枝和金修然，捡起了沈砚枝扔在船边的璇玑，嗓音低弱地喊了声：“师尊。”
沈砚枝并没转身看他，墨惊堂方才的所有行为累加起来，已经将沈砚枝彻底惹恼。
他恶狠狠地让墨惊堂闭嘴，语气是难以遏制的嫌恶。
墨惊堂苦笑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得令人厌恶，他准备将璇玑递出去，让金修然攀着回来，却在刚举起璇玑的剑柄时，轰地一声，忘川河底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伴随着巨大的嘶鸣，一条赤蟒从河底冲出又陷落，对着沈砚枝和金修然一甩尾，两人被一阵劲风掀翻，空中突然传来金修然的惨叫，所有人循声望去，只看见了墨惊堂手中的璇玑，正插在金修然胸口！
血迹迅速扩散，染红了昂贵的金丝玉帛，
“答”
“答”
金修然口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了竹筏上，面上血色骤失。
墨惊堂愣在原地，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煞白：“……我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他第一反应是去看沈砚枝，想替自己辩解，却撞上了沈砚枝冷若冰霜的眼神。
金修然跪倒在了竹筏上，沈砚枝显得很冷静，先是封住了金修然的穴位，询问不远处的怜青：“还有救吗？”
怜青扔给他一瓶药：“不太清楚，先给他把这个喂下去，离开这里再说。”
沈砚枝扶起地上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的金修然，金修然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的血迹在蔓延，他怕极了，呜呜咽咽地问沈砚枝：“仙尊，我会死吗？我是不是还有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这种时候，他也来不及纠结是墨惊堂害的他还是那赤蛇害的他了，他能感到生命在流逝，他还不想死啊！
沈砚枝给他喂了药，可能是金修然看起来太可怜，他顺带安抚道：“放心，我会带你出去。”
此刻，又是三人站在这竹筏上了。
墨惊堂一直伫在一侧，此时前移了一小步，也不管沈砚枝有没有听，自顾自道：“我刚才拿璇玑，是想救他，我没想到会这样，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师尊，我也没有想要和你作对，我快要死了，争这些做什么呢，我就是怕，怕你会觉得我又在演戏，怕你不高兴……我本来都要把这竹筏让给你们了，若不是金修然说了那种话，我也不会——”
“好了，你不用说了！”从墨惊堂开始低眉顺眼起，沈砚枝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这些伎俩我真的，恶心透顶，令人作呕。”
他指向船边：“我现在只给你最后一次选择，要么你自己滚下去，要么，我会直接在这船上杀了你。”
墨惊堂没动，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沈砚枝已经给过他选择了，是墨惊堂自己逼他动手！
毫不犹豫，沈砚枝出招狠辣，捡起地上的一块碎刃便直取墨惊堂命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动身时，感到身后的潮湿感蓦然加重，他没回头去看，想先解决掉墨惊堂。
却不料，墨惊堂主动拉过了他，沈砚枝猛地和墨惊堂撞了个满怀，那截利刃悉数没入了墨惊堂的心口，那人没什么反应，而是立马将沈砚枝推向一旁，这一掌用了极大的力道，震得沈砚枝浑身抽痛。
他被推到了怜青和镜非台的船上。
再一转眸，方才那背后的一阵潮湿，竟然是那赤色大蟒！
那大蟒本就是来替子报仇，此时见金修然没死，有些不甘心，于是想先杀了救活金修然的沈砚枝，再去处理金修然。
却没料到，碰上了墨惊堂这么个难缠的对手！
沈砚枝方才将碎刃没入墨惊堂体内时便已感到了异样。
墨惊堂不但没流血，甚至连伤口都在火速愈合。
此刻更甚，墨惊堂在空中和那大蛇缠斗，浑身爆发出杀人如麻的鬼气，完全不像是被这太初奇域禁了修为的样子！
沈砚枝总算意识到了，破绽。
到处都是破绽！
为什么墨惊堂沾染了众叛亲离蝎的邪火却没事？为什么他明明被白骨群围追堵截，却能完好无损地离开，甚至能在忘川河底潜伏那么长的时间，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又为什么，他明明修为全在，在争夺竹筏时，却显得那么费力？甚至有输给自己的架势？
沈砚枝思绪一顿，他猛然抬头，瞳孔突然缩成了一点。
一片混乱中，沈砚枝突然想起了什么，墨惊堂方才说，他本来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