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砚枝死后,墨惊堂便再也没感受过这种关心。

  如今失而复得,他又没出息地想哭。

  但鬼是没有眼泪的,墨惊堂没有发泄的途径,只能憋着,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一开口就是哭腔。

  结果就是,抱着沈砚枝的腰哭了足足一个时辰。

  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让沈砚枝不要原谅他,最后沈砚枝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竟真觉得墨惊堂有几分真心。

  只是稍微意识到这种想法,沈砚枝便强迫自己掐断。

  他面对墨惊堂时的招架能力,真是不堪一击。

  想到这,他眼底结了层冰霜:“哭有用吗?”

  墨惊堂还沉浸在悲伤里,没察觉到沈砚枝的变化,他抬起头摇了摇,又想到沈砚枝看不见,于是开口道:“没用。”

  沈砚枝起身和他拉开一定距离:“没用就别哭了,不如想想你的灵魂出窍是怎么回事,如何才能灵魂归位。”

  他和墨惊堂保持距离便意味着不想再和那人有接触,于是手也松开了,墨惊堂手心一空,却是愣了愣,突然有些慌乱去抓沈砚枝的手。

  沈砚枝刚松开又被他缠上,有些郁闷,挥开墨惊堂的手,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太冷。”

  闻言,墨惊堂火速将手缩了回去,但他还记得沈砚枝方才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会担心,于是改而抓住沈砚枝的衣角,轻轻扯了扯:“我在这儿。师尊不用担心我不见了。”

  沈砚枝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盯着自己微微褶皱的衣袍边角,没说什么,墨惊堂消不消失他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至于方才,在修然阁看见那人毫无声息躺在自己面前时,那种天崩地裂的感受,很刻意的被他抛在了九霄云外。

  沈砚枝还在给自己洗脑,墨惊堂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师尊不用担心我的问题,我只要和身体待在一起,魂魄就会慢慢凝实,再过不了几日,我应该就能回到身体里去了。”

  沈砚枝眸色一沉,墨惊堂果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什么死,什么灵魂出窍,恐怕又是他在做戏。

  沈砚枝对墨惊堂的猜忌已经过于偏激,最终会将两人推向什么样的道路,又会将墨惊堂置于何种境地,他一无所知。

  他只是看向墨惊堂:“既然如此,那阿墨最近便在修然阁安心养魂吧,等到灵魂归位,师尊再接你回七玄宗。”

  墨惊堂听了他的话,却没动,沉声道:“师尊一人住这里,我不放心。金圣阁主让金修然拜你为师,是为了让你加入金圣阁,背叛七玄宗。如若你拒绝了金修然,他们便会对你下手。所以……”

  沈砚枝接过他未完的话:“所以什么?让我先假装收金修然为徒吗?”

  “对。”

  他比谁都不想让沈砚枝收徒,但必须这样。

  身在金圣阁,若是撕破脸皮,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

  沈砚枝却显得有些固执:“我曾经说过,自你之后,再不收徒。”

  墨惊堂蹲在他身侧,闻言有些出神。

  贫瘠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句话填满,仗着沈砚枝看不见他,墨惊堂的目光不加掩饰,极度贪婪地望向沈砚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动作极端富有侵略性,又注意着没碰到那人,即使碎发,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拢起,没被那人察觉。

  沈砚枝并不知晓墨惊堂在做什么,他只是觉得那股暗流,或者说是那道视线,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强烈,强烈到他想逃避。

  他薄唇轻启,清润的嗓音一如当年:“阿墨……在做什么?怎么不说话?”

  一声温柔到极致的“阿墨”,足以令墨惊堂心魂震荡。

  墨惊堂心中对金修然的芥蒂放下,重新和师尊拉开一定距离,道:“我没关系,师尊可以与金修然逢场作戏。”

  他不介意。

  沈砚枝没说话,良久后,闭了闭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不太喜欢逢场作戏。”

  墨惊堂当时没听懂沈砚枝的话,后面两日,他一边在修然阁养魂,一边因为担心沈砚枝出事,于是朝仙门大典的会场跑。

  慢慢的,好像懂了。

  沈砚枝不打算逢场作戏的意思,应当是真的要收金圣然为徒。

  从第一日和沈砚枝切磋之后,金修然便对沈砚枝心心念念,每天都缀在沈砚枝身后,像条小尾巴。

  时不时还缠着沈砚枝教他一些功法。

  墨惊堂这时往往在远处看着举止亲昵的两人,在心底宽慰自己,都是假的,假的。

  师尊对金修然,不过是利用罢了。

  这种心理暗示越来越多,直到第三日,墨惊堂才终于意识到,师尊对金修然,是不一样的。

  沈砚枝,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少爷。

  ——

  金修然是个闹腾的性子,沈砚枝喜清静,但却不会嫌金修然聒噪。

  相反,金修然和沈砚枝聊自己的童年,聊自己喜欢的一切事物,沈砚枝都听得仔细。

  并且在金修然和他聊到邪术时,他会不经意地提醒金修然:“我不收修炼邪术的徒弟。”

  金修然往往搬出墨惊堂:“可是您收过一个魔族。”

  沈砚枝这时便不再言语。

  金修然觉得墨惊堂是沈砚枝人生中的污点,便也不再提及,只是眼巴巴地问沈砚枝:“那如果我好好修炼仙术,摒弃掉邪门歪道,您会收我为徒吗?”

  沈砚枝没含糊其辞,而是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复:“若你在第七日的猎魔大赛中夺魁,当着各大仙宗的人拜我为师,我便收你为徒。”

  “真的?!!!”金修然眼中的高兴都要溢出来,他蹭上去扒拉着沈砚枝的衣袖:“仙尊和我拉钩,说话算话。”

  幼稚的把戏。

  沈砚枝却没有拒绝,反而十分配合地,伸出了小指。金修然兴高采烈地和他勾指立誓,还不打算离开,问道:“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沈砚枝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角落里那道半虚半实的身影,继续假装没看见,对金修然道:“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回去睡觉。”

  金修然点头,突然有些支支吾吾,硬邦邦道:“我想问,仙尊这么厉害,为什么会在万冥枯海被自己的徒弟……”

  沈砚枝稍愣,没想到金修然感兴趣的竟然是这:“识人不清而已,以后不会了。”

  金修然闻言,却不怎么解气,骂道:“我早就想说了,墨卒就是个欺师灭祖的东西,您要是让我认识他,一定把他杀得骨灰渣子都不剩。”

  沈砚枝垂眸瞧着他,眼尾微扬:“这是要给我报仇?我可还没收你为徒。”

  “啊……”金修然脸颊突然爆红,从脖颈红到了额头,他搓了搓脸,从桌上抓起一块糕点,佯装无事朝外跑:“仙尊等着我!猎魔大会我一定会夺魁的!”

  金修然一离开,院落便显得冷冷清清。

  沈砚枝走至门边,准备关门,屋内的灯火照到门前,在廊上投下了一道影子。

  那影子轮廓模糊,颜色浅淡,就站在沈砚枝面前。

  在墨惊堂眼里,沈砚枝显然是此刻才发现他来了,那人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忽的暗了暗,笑意化为沉寂,不冷不淡地问了句:“阿墨来了?”

  墨惊堂有些窒息。

  他向前两步,握住沈砚枝的手,反手关了门扉,带着沈砚枝朝屋内走。

  前几日他都只是来一趟门口,告诉沈砚枝他还在,有在好好养魂,让沈砚枝安心,然后便走。

  今日却径直进了屋。

  “师尊方才和金修然说的话,弟子都听到了。”墨惊堂道。

  沈砚枝解了发髻,语调是微调过后的慵懒:“然后呢?”

  桌面上摆着一面铜镜,镜中只有沈砚枝一人的面庞,但他知道,墨惊堂此刻,就在他身后,很有可能,那双眸子此刻正肆无忌惮地钉在他身上某处,致命的位置。

  至于眸中的情绪,想来应当不是很畅快。

  沈砚枝发现,自己稍微对他表现得冷淡一点,墨惊堂就会出问题,情绪起伏大到像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比如此刻,沈砚枝知道他在自己身后,但那人一言不发,于是空气诡异的沉寂,须臾后,墨惊堂从沈砚枝身后环住了他。

  那人的身体没有重量,但却足够寒凉。

  “弟子只是突然觉得,金修然应当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师尊要谨慎一点。”

  墨惊堂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极限,如果要说他的真实想法,那金修然或许活不过今夜。

  沈砚枝从桌边起身,不着痕迹地脱离了墨惊堂的束缚:“阿墨是从哪里看出来,修然不简单的?”

  被一句修然刺痛了神经,墨惊堂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师尊不要太容易轻信旁人,不然吃亏的只能是您自己。”

  这话一出,沈砚枝突然僵住,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凛冽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犀利的光。

  顷刻间,足以穿透墨惊堂的灵魂。

  墨惊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神容苍白,但覆水难收,想辩解却苍白无力。

  沈砚枝的话力透千钧,直接扎在他心头:“谢谢阿墨的教训,我现在确实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信任。”

  沈砚枝道:“至于修然,他天赋很好,如果从现在起断了那些三教九流的术法,以后造诣不会比我低,而且清玄宗的功法,正适合他这种心性简单的人修炼。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没有逢场作戏,是真心喜欢他,也是真的打算收他为徒。”

  “等仙门大典结束,我会带他回七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