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河无梁【完结】>第53章 【第52章】悲莫悲乐莫乐,来无言去无辞

  陆芊微微摇了摇头,像无睑动物下压眼睛一样,将某种情绪咽了下去。

  然后没来由的,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海棠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似笑非笑着:“前辈,您方才说,河梁没有那样多的人手?但是,您是不是忘了,我有啊……”

  海棠回过头,看向陆芊时,刚好与她眼睛中的寒光撞上。

  那种刻意褪去一切感情的话音又补充道:“还有,您真的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对吧?”

  海棠的手僵直了一瞬。

  在将手从她肩上缓慢移开的过程里,海棠依旧分辨不出陆芊刚刚压下去的感情是什么。

  乱舞的细小黑虫在她们打出的灯光之间无休无止地纠缠着。

  在将手收回身边时,海棠也暂时收回了语气里的情绪:“……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是在利用自己可调度的张古夏势力,试图威胁河梁?”

  “怎么会呢……”

  陆芊转过身来,撩过垂在身前的头发,又以正对海棠的姿态,站直了身体,甜甜笑道:“河梁怎么会被我这样的小人物威胁到呢……要说有威胁,也只可能来自张副部。而我嘛,只是你们双方手里的棋子,想抽出身来,自己走一回合而已。”

  “河梁方面可从来没有……”

  海棠的话卡在半空,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原本想说河梁从没有想干涉任何外界人的事情,想辩解些什么。比如人就是人,生来自由之类。可终究没说下去。

  混沌之中,谁都有可能是那只掀起飓风的蝴蝶。

  只是,她被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仿佛是一个少年人才会对世界抱怨的那种态度,给阻塞住了。

  作为一个带过几届学生的河梁前辈,她对这些晚辈总有些不忍心。尤其在他们身上看见一种文火慢熬的苦痛时。那种足够优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的苦痛。

  她说不出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目光看着陆芊的,只是在她的眼里,那孩子脸上虚假的笑容慢慢褪去了。

  陆芊不是听不出来。她之所以说出这样脆弱的话,分明就是知道,这个陌生人刚刚的那些举动,比她平生所见的大部分人要好多少倍……

  她试图用冷漠躲藏一阵,可终究被击溃。

  为了走到和这个陌生人见上一面的境地,她已经付出太多了。

  此时此刻,她只能低下头去:“海棠前辈,原谅我刚才的无礼……其实这次的事,只是希望您确切无疑地同意下来……

  “不是因为我的祈求或是开价,而是希望您和我一样,知道这样的事其实没得选……”

  海棠却又真实地、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以陆芊的行事风格,刚刚那句威胁如果是真的,那就一定会被执行,不顾后果地横冲直撞地执行下去。

  谁都是从少年成长到现在的,所以谁都懂得这样的情绪。只是很多人对正在少年的后来人、甚至曾经少年的自己都没了一丁点耐心,将那些经历全然否定、遗弃掉了。

  海棠灭掉了手里的灯光,任那些烦扰的小虫暂时离开一阵,用更加温和的话继续问道:“在你看来,除了你,我们没有更快的方式从内部瓦解张古夏集团;而除了我们,你没有可以借助的力量从那个地方逃开?是这样的考量么?”

  陆芊依旧默然地点了头,也灭掉了手里的灯。

  “但凡能有其他选择……”

  “……”

  海棠轻叹一声,在黑暗之中,更清楚地确认过了周围情况。

  “其实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对吧?”

  “嗯,”同样因为在黑暗之中,陆芊放松地笑了,“果然还是骗不了您啊……某些意义上来说是的,但是……”

  说出这话时,她又抬起了眼眸。于是,海棠也循着她的目光,再次望向了湖面。

  夏夜正凉,星河绚烂,那艘小船静谧地横在水面之上,而虫鸣如歌,将一个人从温度、画面、声音,所有的角度托在整个世界的中央。

  陆芊的眼里映满了那时的星光:“可能,至少现在,是有个人和我一起的……”

  ……

  大音希声,如花美眷。

  看着迷路的白马走向天边,拾起最后一叠干草,将身躯蜷缩进落日的荒原。

  闻山白看着这一切,也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

  整片天空都为之安静着,安静地直到透出微白。

  是快破晓了?可为什么,朝阳比夕阳看上去还要苍老呢?

  “山白……”

  对于闻山白来说,那个独自看完漫天星河的晚上,是以那人软糯的呼唤声终结的。她轻声应答着,也看着那睡脸被清晨唤醒的全过程。

  在芳草鲜美、鸟鸣四起的气息里,陆芊起了身,也将一点噩梦的残余从记忆中剔除出去了。

  她轻轻伏到闻山白的肩上:“山白……我梦到一首歌,是先前在湘北,听人唱过的一首歌……”

  “嗯,”在她的声音贴到自己耳边来时,闻山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心底深处,激起一点震颤,连带着话音也一样,“是什么样的歌?……”

  “很普通的民歌,这样唱来着……”

  任凭陆芊的手环上她的腰间,任凭那歌声轻盈悠扬,掺杂着喜悦与平静,她仍然记着歌词中的某些悲伤……

  “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忧愁自己解,自流眼泪自抹干……”

  ……

  那时,陆芊唱完这首歌后就一直沉默着,没再说话。而那时的情绪一直在闻山白眼中转着,追溯着时间的漩涡,在乱石滩间游走,足足迟到了五年,在此时此刻落了下来,又被迅速掩饰过去。

  闻山白说完时,发现肃衣也和她站在了一起,半挂在地铁的横杆上。

  她觉得很庆幸,庆幸还有人能听自己说些东西,只是来不及回神,才抬头看了下列车运行图,就发现早已忘记了时间:“……我们是不是坐过站了?”

  肃衣当然知道,但一直没有提醒,现在还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笑着道:“管它的,到下一站再回头呗。”

  “……阿肃?”闻山白怔怔地看着他。

  肃衣只斜眼一瞥:“什么?”

  她说:“你别也死了……算我求你。”而后也收回了目光。

  “……”

  在去往下一站的过程里,肃衣发呆一般看着地铁玻璃,直到隧道里疾驰的广告牌停了下来。

  那天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再给自己立个新的flag。

  或许他明白,这件事但凡认真说起,他就没法用玩笑回答些什么。那个承诺他连对着自己都答应不了,又何况对着别人呢?

  ……

  才几天过去,最早的那几枝桃花就开了。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面桃花春风都如往年一样温暖。

  在那样的暖阳里,走在去久行酒店的路上,闻山白脚步沉着稳定,几乎压着红绿灯的读秒,将一种坚定的东西藏在里面似的。

  只是等灯变绿的时间里,无意中听到几句关于任家的闲话。回想起来,却又记不得是什么样的人以什么语气说的。

  “……哎,就那个什么久行集团的老板,是不是欠了钱跟小姨子跑了?”

  “什么啊?人家老板是女的。”

  “哎,女的就不能跟小姨子跑了?得得得,你就当我吃饱了乱说。可是,那公司出事是真的吧?我先前看见有检察院的人来了的。”

  “那倒是,我还听人说,那公司去年年底发完年终奖后,直接裁掉了一半的员工。就奇了怪了,这么大规模裁员,竟然没人上门去闹。”

  “发了年终奖才裁的?那还算……呸呸呸,资本家都是坏蛋。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公司员工估计也有问题。”

  “怎么说?”

  “这久行集团,最大的业务不就是开酒店和做景区装修的吗?我有个亲戚,在酒店行业也混了十来年了,去那边应聘个基层管理,都没面试上。”

  “要求这么高?”

  “怎么可能。我那亲戚眼睛可好着呢,光看那地方的摆设,人员往来,就能看出来,那公司的水准和普通做酒店行业的大差不差,也就是个平均水平。”

  “那就是不缺人?”

  “肯定缺!你没看到,就前面那家最大的久行酒店吧,别看白天人来人往,一到晚上都看不到几盏灯亮。你说它占着的地段也不算差,燕京又是什么样的客流量!可就硬是十室九空,不知道在做什么。”

  “豁,既然检察院的人都上门了,不会做的是……官商勾结涉黑的事吧?”

  “噫,可别吓人……我晚上下班还要走那里的。”

  ……

  上次来久行酒店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了吧?这里的确空旷冷寂了许多。

  大堂两侧,原本摆放鲜花的地方,只剩几个带着斑斑水垢的玻璃花瓶,和底部似有若无的一层老水。

  不过多了些装修声,让人觉得这里似乎还活着。

  闻山白寻声看去,马上就在墙边发现了个熟悉的背影……呃,算那种不打不相识的熟悉?

  没错,那个蹲着切割碎木复合板的人,不正是在门头沟大火时遇到的那个小街溜子吗?

  与此同时,她不禁看了眼刚从另外一扇门过来的任蓝,奇道:“蓝姐,你连他也招进来了?”

  任蓝还是老样子,经历过那样的大变,除了过年期间的醉酒,都没看出憔悴几分的神情。

  她用目光扫了扫几个施工点的进度,然后随口解释道:“这怎么说,本来他到那里,就是我坑去的啊,总不能撂下人不管吧。再者,让他继续那样混也不是事儿啊,好在这小子以前当过几个月木匠学徒,我们这里的老师傅再带带,就上手了。”

  “……这么好啊……”

  “怎么好?”

  “有点后悔找你辞职啊。你说你这么好一老板……”闻山白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能在蓝姐门下当走狗真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任蓝皱着眉:“……有点出息没有?我还不信你没想过把我挂路灯呢。”

  闻山白一听,顿时一噎。

  任蓝马上看出什么来,当场就有点绷不住:“不说话几个意思?真的这么想过?”

  闻山白微微一笑,即便知道任蓝不会恃强凌弱,还是下意识地躲闪几步,道:“嘿嘿,哪儿能啊,就是想,万一哪天您老被挂路灯,我肯定不忍心围观。”

  “你个小没良心的。”任蓝还是没忍住,对着她指指点点了一下。

  闻山白则看着整个酒店翻新的进度如此之快,也觉得惆怅:“哎,您说您这东山重起的,就算我有心赖在这儿,也没有那岗位了。以后您老怕是要等孩子上大学时才会想起我吧,当一大哭。”

  见她今天戏这么多,任蓝顿时觉得没有那样的词汇量陪演,连忙从一个饮料箱里拿出几瓶水,分给现场的工人们去。

  转头还赶她走道:“贫你的吧,老李在顶楼办公室,有事就去,没事快滚。”

  闻山白则三步跑到电梯口,谄媚道:“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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