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已年迈,前些年打仗,又伤了身子,已无为官之力。”
听到镇国公这臭不要脸的说辞,工部尚书一句“放屁!”险些就要骂了出来。
镇国公才四十多岁,老什么老?
他要是老了,工部尚书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岂不是成了老妖怪?
还有什么‘伤了身子’。
亏得这匹夫说得出口。
前两天还拉着他去喝酒,今天就‘无力为官’了?
你丫蒙谁呢?!
镇国公才不给同僚们反应的机会,立刻道,“臣恳请陛下,许臣致仕。”
工部尚书:呸!
龙椅上的君长恒沉默了片刻。
镇国公这是打算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
如果他今天答应下来,文武百官该如何看待他这个皇帝?
当年镇国公临危受命,这才击退北狄大军。如今两国安好,他就收了镇国公的兵权,把人赶回家养老。
到最后,被称赞的是镇国公,被唾骂的是他这个小肚鸡肠的皇帝。
镇国公还真是好算计。
“爱卿此言差矣,朕看镇国公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还是再替百姓守上几年大周吧。”
此言一出,朝堂上二品及二品以上的老狐狸们都震惊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还在忌惮镇国公手里握着兵符,想要搞死人家收回兵权吗?
现在,把人家儿子都搞死了,人家想回家养老,主动上交兵权,这咋还不放人呢?
这是要赶尽杀绝呐!
得出这一结论,朝堂上的众人皆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同在兵部任职的兵部尚书率先开口,“臣恳请陛xià体恤镇国公丧子之痛,允许镇国公致仕。”
工部尚书:???
镇国公脸上有任何悲痛的表情吗?怎么看出来他丧子之痛的?
礼部尚书说话就委婉了许多,给了皇帝一个台阶,“陛下,镇国公的身体已然大不如从前,前两天还瞒着朝中诸位大臣偷偷去看大夫。臣恳请陛下,准许镇国公致仕。”
工部尚书:???
咱俩前两天看到的,是同一个镇国公吗?
镇国公致仕一事,已经让六部中,两部的尚书都站出来求情。他们身后,两部的官员也跟着跪倒了一片。坐在主位上的君长恒早已黑了脸。
这两个老匹夫是想干什么?
当众抗旨不成?
还有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他们刚刚是不是也想上前来着。
如果不是户部和吏部不能与其他部门牵扯过多,这两个老匹夫早就要站出来了吧?
刑部尚书今天告假没来,要是来了,是不是也要与他作对?
君长恒这样想着,却没想到,下一个站出来的会是自己的亲舅舅。
平日里总是挑镇国公刺的御史中丞跪在御前,“臣恳请陛xià体恤镇国公。”
工部尚书心很累,工部尚书不想说话。
但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他看得出来,要是镇国公再待在大周的权力中心,很快就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自己这个酒友的性命着想。
于是,工部尚书也跪了。
眼看着朝堂上大半的人都在为镇国公说话,君长恒不得不允了镇国公致仕一事。
随后,交代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退了朝。
回了自己的勤政殿,君长恒越想越气,挥袖喝退了伺候的宫人,独留下与自己一同到勤政殿的御史中丞。
“舅舅今日究竟是何意?”君长恒坐在主位,也没像往常一样给御史中丞赐座,开口就是质问。
“陛下是想要镇国公的命?”御史中丞没有正面回答,更没拱手行礼,而是像与君长恒小时候相处一样,问得及其严肃。
他想知道,自己当年一手扶上帝位的皇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君王。
“朕要他的命做什么?”果然,君长恒条件反射地被御史中丞的话带着走,“朕想要的,只有兵权。”
听到君长恒这话,御史中丞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还好,他一手扶植起来的陛下,不是一位暴君。
“那陛下一开始,为何不许镇国公致仕?”再问话时,御史中丞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但仍旧处于主导地位。
“镇国公当年灭北狄百万大军的功绩,天下皆知。现在他才什么年纪?此时致仕,叫大周百姓如何看待朕?”
听到这话,御史中丞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口气,松掉得太早了。
陛下他的确不算是暴君,可以陛下现在的想法来看,还是极有可能成为一位昏君的。毕竟历朝历代的君王,没有这么傻……
咳咳,不能有如此越矩的想法。
“镇国公致仕一事,对陛下来说,是件极大的好事,可谓一箭双雕。”御史中丞还能说啥,他只能把事情掰碎了放在陛下面前呗。
“哦?此话怎讲?”这话显然引起了君长恒的兴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君长恒还没明白过来。御史中丞要是再看不出来他根本不是个当皇帝的料,那他这辈子就白混了。
当初陛下已经是武宁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交兵权、安度一生他不香吗?
他当初怎么就想不开,要和陛下一同谋夺帝位呢?
唉!当时的他,还是太年轻了。
但这是他自己造的孽,这债,还是要还的。
“镇国公致仕,一来,陛下收回了兵权,从此再无太上皇时期兵权分散的隐患;二来,致仕一事是镇国公自己提出的,大周百姓只会认为陛下是一位体恤臣子的明君。”
听了这话,君长恒也知道,是自己想差了。但他如今已是皇帝,自然不会承认。答应镇国公致仕的诏书,还是要让中书省那边卡一卡才行。
看到君长恒这般模样,御史中丞多少还是能猜到几分帝王心思的。他忽然就想起,郎中令当初无意中同自己说的一句话。
——文帝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让陛下戒骄戒躁,不可穷兵黩武。
当时,几位同僚还与郎中令一同奚落文帝。他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心中也不乏轻蔑。
如今看来,文帝不愧是从当年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终登上帝位的那个。看人一针见血,眼光何其狠辣。
哎,心累。
御史中丞忽然好羡慕镇国公,好想回家养老。
*
然而,被御史中丞念叨的镇国公,此时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潇洒。
镇国公府大厅
镇国公大张虎目凝视前方,颤抖的双手如同已过花甲的老人。
“你你你……”
“爹!”
凌子钧这一声爹,叫得那是一个干脆。干脆得让镇国公的小心脏狠狠颤动了两下。
父子重逢的一幕,把路过的小厮都‘感动’得哭了出来。
“彦之呐,你怎么还没去投胎?”
镇国公年轻时带兵打仗,厮杀场面见得不少,可他杀的都是人。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凌子钧虽然有影子,但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你说出来,爹帮你……唉唉哎……”
镇国公打着颤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夫人一把揪住了耳朵。
“齐大彪!你给老娘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你儿子!!!”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镇国公夫人怎么看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痛失爱子,哭了整整一宿’的模样。
“夫人夫人,我当然知道他是彦之,但彦之既然已经去了,我们也该让他入土为安……哎呦呦,夫人轻些……”
镇国公夫人手上一使劲,把镇国公揪得直叫唤。
“齐大彪,睁开你那双不中用的眼睛看看,你儿子他还活着!!!”
自家夫人彪悍的声音在耳边一吼,镇国公先是被震的一懵,才后知后觉的琢磨明白夫人话中的意思。
抬起头,镇国公跟个探色雷达似的,打量着与常人无异的凌子钧。
活的?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脖子。
有温度,有跳动,是活的!
镇国公咧开嘴,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嘿嘿,是活的。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嘿嘿嘿……”
笑着笑着,镇国公不知何时湿润了眼眶。
得知儿子死讯的那一刻,镇国公怎么可能不悲伤。可他什么都不能表露出来。
镇国公不是傻子,他知道儿子的死和陛下脱不开关系。
他一介草莽出身,七品小官,底蕴本就比不过那些背后有世家大族的同僚。当年临危受命,当上了将军,侥幸从北狄人手中活了下来,这才得了镇国公的头衔。
若不是崇帝念旧,再加上宫中有个当贵妃的妹妹周旋,恐怕他的脑袋早就该搬家了。
这些年来,终究是他放不下手中的兵权,这才害了自己的儿子。
齐彦之死了,镇国公府也就没了后;贵妃和文帝去了,镇国公府也就没了靠山,可君长恒不会就此停手。他如果再萎靡不振,镇国公府上上下下就真没活路了。
镇国公府本已到了九死无生的境地,现如今峰回路转,不仅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儿子也回来了。镇国公肩上的担子一松,这才展露了情绪。
在镇国公伤神之际,镇国公夫人早就让人摆好了满满一大桌子酒菜,准备好好庆祝一番,去去儿子身上的晦气。
镇国公府没有那些‘食不言,寝不语’之类,文绉绉的规矩。
三人坐下后,镇国公夫人先是给儿子夹菜,随后便是问起了这两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凌子钧先是告知了他们假死刺杀一事,随后便撩qǐ衣袍,直愣愣地跪下。
“爹娘,儿子有罪。”
这一跪,让一向宠爱儿子的镇国公夫人心疼不已,放下筷子便去拉自家儿子,“彦之,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吃着饭,怎么还跪下了?”
镇国公倒是没多大反应,他这儿子虽说平日里爱玩闹了些,但也是知道分寸的。如今能跪在这里认错,说明这事他的确有错。
凌子钧没有顺着镇国公夫人的力道起来,而是继续跪着,“儿子虽有罪,却不认错。”
凌子钧这一句话,噎得镇国公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认错,那跪什么跪?
“田小七杀我是为自保。她将黑衣人一事告知于我,算是对我有恩。我在此事之后,将他们一家人诱导出城,置于绝境,乃是恩将仇报。”
凌子钧此言一出,刚刚还在拉他起来的镇国公夫人有些沉默。
恍惚间,镇国公夫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儿子竟然将那一家人推入绝境了吗?
就在她摇摆不定之际,凌子钧继续道,“但儿子不后悔。”
“田小七本就是要杀我,若她成功,黑衣人会逼着她诬陷儿子qiáng奸shā人之罪,她一家老小仍逃不过被杀的命运,届时镇国公府也会遭受牵连。”凌子钧知道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这也是事实,“如今我不过是用一家必死之人的命,换了为整个镇国公府拖延时间,儿子有罪,但不认错。”
听了他这番话,镇国公才知道整件事的全貌。
原来皇帝的算计,从一开始就布好局了。本以为皇帝会有些耐心,但那只不过是他这个局中人看不清。
而镇国公夫人听了这番话,却是手脚发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儿子变得这般冷血无情?
凌子钧认完罪,便重新回了饭桌。
他这番认罪,一来是为了告诉镇国公,他儿子现在不是个草包,可以为之一用;二来是为了提点镇国公夫人,皇帝早就看镇国公府不爽了,要对身边的人多加提防。
镇国公夫人一直待在后宅,没经历过这些事情。君长恒想知道什么事情,大部分都是从镇国公夫人的只言片语中泄露出去的。就连这次齐彦之跑出家门,都是镇国公夫人无意之中告诉下人的。
尽管凌子钧已经拔掉了镇国公府中诸多钉子,但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更加无法保证,后面再招进府的小厮中,究竟有没有皇帝的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镇国公虽然已经把兵权交了上去,但他在士兵中的威望,是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匹敌的。
如今尚未打仗,这样的弊端自然不容易被发现。可一旦打起仗来,镇国公就算手里没有半点兵符,也是能够号令三军的存在。
皇帝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也去军中领兵打仗,得了个武宁侯的封号。可那都是领导家的孩子去镀金,根本碰不到真正的危险,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不成文的规定。
一旦皇帝发现了这事,镇国公府难免会被再次盯上,不得不防。
不仅要防,凌子钧觉得现在这些防守力度还不够。
皇帝现在还要脸面,这才选择了玩阴谋,明面上不会和镇国公府撕破脸。可一旦皇帝铁了心要除掉镇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