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气阴沉，今年似乎比往年更甚，天空总是铁灰色，阴云密布，好像随时都会落雪、下雨。
闻郁坐在工位上看着窗边，今天的天气总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但雨又迟迟不下。他看了天气预报，上面显示今天无雨，可天气预报也不是百分之百地准确，闻郁捏了捏手里的伞布，最后还是起身去和老板请了小半天的假。
从他的公司到裴悯的诊所，走路需要十五分钟，他不喜欢坐出租车和公交，所以每每送伞都是走路。
有一段路的路右侧是颓墙，上面标了一个“拆”字，墙上裂隙有些大，里面冒出了几株小小的叶片。
闻郁很喜欢春天，所以很喜欢绿色，也因此很喜欢这座城市。他初来时还没有真正感受到且不了解多山城市的建筑与路段，只觉得那墨色的远山让自己像是误入了山水画，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绿，绿得仿佛全年都是无休无止的春天。后来他才慢慢熟悉，这座城市大多都是上、下坡路，很多路段的一侧是高大的山墙，夏天有油绿绿的青苔和满墙的爬山虎，冬天时一些山墙也会有几抹绿，这在他原本的家乡冬天是见也见不到的。
闻郁的兴致有些高涨，拿出了手机想拍给裴悯看，拍完了墙上的叶片镜头又转向前方，可就在将镜头对准的那一瞬间，他陡然转过了头。
闻郁睁大了眼睛，但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群正要过马路的人流，好像他刚刚在镜头里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熟悉人影似乎是一个错觉。
就这短短的几秒钟内，他的呼吸剧烈起伏，身体颤抖不止，脑子突然一阵眩晕。闻郁疑心自己看错了，又宽慰自己那个人出现的概率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平复了几分钟，直到身体没有那样颤抖了，才继续朝着裴悯的诊所走。
闻郁一路上都惴惴不安，但这份不安在进入到属于裴悯的范围内后就减小了很多。
一般他到裴悯的诊所以后，如果诊所里没有患者，那他就会进去和裴悯说说话。如果有，那他就不会去打扰裴悯的工作。闻郁站在一棵树后，隔着几个台阶和一道玻璃门的距离看着，他不经常看到裴悯工作的样子，只觉得他那一身白色的工作服温柔极了。
可他还没看多久，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从他的心脏里涌出来。
坐在裴悯对面的是一名女性患者，他们本来是面对面坐着，可是到后来，那个女性站起身绕到裴悯的左边，然后撩起耳畔的发丝，弯腰靠近裴悯。闻郁从那个女孩的脸上，看出了近似羞涩一般的神情。
下一刻，裴悯仿佛是有感应一般抬头看向闻郁这里，然后今天迟迟未落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闻郁看到他和那个女患者说了一些什么，便急匆匆地朝他过来，握紧他的手腕走近一个无人的巷道，站在一个瓦檐下，裴悯让闻郁上了两级台阶，然后他们开始接吻。
吻上的那一瞬间，闻郁心里那些奇怪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只有无穷无尽的春天向闻郁翻涌而来，带起一阵轻微的眩晕，时间回退到上一个充满潮气的春四月。
/
去年春天，四月初，阵雨。
春天总是多雨，四月尤其如此。裴悯知道闻郁不喜欢雨天，本想就在家里看书或者聊天，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闻郁主动提出想去看看公园的花开得怎么样了。
他对春天极为偏爱，一年中的起始之季总给人一种很大的期盼与希望，平常讨厌的雨天在这个季节都显得温润可爱起来。春天的雨确实是湿润无声的，裹挟着一种春天才独有的温柔，它把一场雨堆砌成一片雾，让雨连着雾一起落在绿色的植被，顺着叶脉的纹理流到枝条，延至树干，最后灌进树的根茎，春雨就这样喂养万物。
泥土的腥气被冲刷了个彻底，唯留植物的清香，潮湿地席卷着整个大地与所有的空气，一片绿、一阵香、一场雨就这样支起这个季节。
又湿又绿的苔藓蹭上他们的鞋底，山墙上的藤本植物吻过闻郁薄而凸的腕骨。他们脚踩上被春雨溶解至嫩到发青的草地，草长得旺盛而肆意，春天湿润的绒毛淹没他们的踝骨，隔着一层布料轻贴在他们的脚跟，又有一层雨漫过。
公园里的花开的是最好的时候，嫩粉色的花朵以一种娇俏的姿态迎接春雨，雨落一次在花瓣上它们就震颤一分，更显得晶莹动人。
风也突然而至，湿润的花被吹得摇曳，旁边的树上掉下几个浓绿的叶片。他们撑的同一把伞，雨丝斜飘透过伞面扑在两人的脸颊，停顿、持续又静谧地落进他们温热的皮肤。最后这场雨越下越大，却也好像越下越薄，大的是落在伞面上的声音沉重，伞檐上一刻不停落下来的雨滴在地面上溅起一个很大的水花，薄的是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连衣衫都被雨照拂到，就仿佛是和自然界现象融为一体。
回去的时候两人沉默无言，但他们的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交握的手心下隐藏着两个年轻人的心事，隐隐跳动着的脉搏都显示出他们此刻的紧张、忐忑、犹豫，又暗含期待地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现在还是不够大胆，裴悯依旧担心莽撞与唐突会让闻郁感到冒犯，他从刚才就观察到闻郁看起来欲言又止，但他想等闻郁自己说出来。
闻郁想说的话在唇边几经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裴悯在牵着闻郁经过了又一个山墙以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握紧伞带着闻郁往他们之前走过的路跑，藤本植物上挂着的雨水悉数滴落在湿滑的路面，还洇了一些在闻郁的右手臂的衣服上。跑了一段路，最后他们停至在一个巷子里，瓦檐石板路，檐上飘着细雨。
“你刚刚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没，没有啊...”
“你忘记我是学心理学的吗？我想你告诉我。”
闻郁不说话了，手轻轻抠了一下墙壁，沾得整个指尖都湿。
裴悯看着很落寞的模样，“好吧，那我们回家吧。”
闻郁看到裴悯有些懊丧的神情，一下子着急起来，攥紧了他的袖口，急急地想证明些什么，“喜欢、喜欢裴悯，好想你亲我...”
一直在唇边组织着的语言终于说了出来，闻郁又羞又怯，下垂的眼睛染上一片水汽，脸颊迅速飞上来一层红。
“我也是。”
此刻风又起，而雨还未止歇。
一个双方都等候多时的吻终于开始进行，混合着春天里的潮气，唇间冰凉的雨丝化在齿间，又被送进湿软的口腔里。周遭的空气好像越来越黏腻，口腔里的温度也在节节攀升，连带着身上沾到的雨都被这个吻煨热，风又穿进雨伞灌了他们满身。
一小截四月的雨被他们留存。
一阵春风也送他们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