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燕归来>第十八章

  齐乐洋出生艺术之家,父母相识于美院。父亲是美院的高级教授,母亲也曾在美院工作,在齐乐洋6岁时她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便从美院辞职,投身于事业中。

  齐乐洋三岁时,第一次跟着爷爷去了剧院。小时候的齐乐洋白净可爱,又乖巧听话,被爷爷领到后台没多久就被一众画着花脸的哥哥姐姐们包围,哥哥姐姐摸他的脸,逗他,他都没有觉得不耐烦,稚嫩的脸庞上始终笑得灿烂。

  后来,一个哥哥给了他一颗棒棒糖,让他跟着自己唱了一句曲。刚刚能说全话的小孩,为了一颗糖,展现出了在京剧上惊人的天赋,众人惊呆,感叹齐乐洋天生就是学这块的料。爷爷也为此开始亲自教导齐乐洋。

  最初孟婷对齐乐洋学习京剧并不反对,甚至一直是支持的态度,她不仅给齐乐洋报了系统的学习班,还花重金给齐乐洋定做了戏服,这样平和的日子没过多久。

  从孟婷自己创业开始,她和齐父的争吵就越来越多,齐父说孟婷背叛了自己,明明说好要一起一直为艺术献身,她却走了另外一条道路,染了满身铜臭,他们越吵越凶,家里的瓷器被他们摔碎了不少。

  再然后,齐父变得不爱回家,孟婷也开始抗拒京剧,只要齐乐洋在她面前提到这个词,她就会情绪失控。她把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齐乐洋的爷爷干脆就直接把他接到了自己身边。

  齐乐洋为了维持他们之间薄弱的母子关系,开始偷偷学习,背着孟婷报名比赛,拿到奖了也不敢告诉孟婷。他不知道孟婷对这些事了解多少,只不过,从那次违抗孟婷而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后,他就再也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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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孟婷起得很早,在清汤面煮好后才去敲齐乐洋的房门,温柔地叫他起床。

  齐乐洋睡得晚,困得眼睛都打不开,他的思绪留在了睡眠中,行尸走肉般洗漱好坐到了餐桌边,清汤面散发出的香味如同薄烟钻进了齐乐洋的鼻腔内,香味像一道勾子,把齐乐洋的思绪勾了回来,齐乐洋脑子瞬间清醒,连带着一起清醒的,还有他的视觉。

  孟婷坐在他对面,身着一套棉质睡衣,她的脸未沾任何脂粉,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平时凌厉的模样在此刻消失不见,现在的她,温和、恬静,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还在美院工作的时候。

  齐乐洋吃着面,同孟婷聊天:“妈,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我推了掉了半个月的工作,这半个月都会在家陪你……”

  齐乐洋惊讶地看着孟婷,很难想象她会为了自己浪费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小洋,你是不是觉得时间还是太短了?这是我已经能争取的最大限度的假期了,有些工作实在推不掉,不过你放心,高考前我一定抽出时间来照顾你。”

  齐乐洋摇头说“没有”,然后低头吃面,一碗面吃尽,齐乐洋才重新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孟婷。

  “妈,我想和你说件事。” 齐乐洋很紧张,放在桌下的手都有些发抖,他不确定自己贸然和孟婷聊起这个话题会发生什么,但他总归是要去面对,去解决,去争取的。

  桌上的牛奶已经凉了,孟婷本想起身把牛奶再给齐乐洋加热一下,但看见齐乐洋的表情,她便没了动作,她问:“什么事?”

  齐乐洋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妈,我想考京大。”

  孟婷略微有点愣,反应过来后喜上眉梢:“京大好啊,京大好专业很多,金融就是他们的王牌专业,等你毕业了,我就可以放心把公司给你接手了。”

  “我不学金融,我要考京剧专业。”

  这话一出,屋内陷入了死寂,谁也没再开口说话,齐乐洋清楚地看见孟婷脸上表情的变化,她扬起的眉毛逐渐落下,眼神也没了刚才的温柔,她冷冷地看着齐乐洋,紧咬牙齿,腮帮因此鼓了起来。

  齐乐洋知道,她这是在生气,但目前还是在克制的状态。

  良久的静默后,孟婷压抑着怒气开口:“你说什么?”

  齐乐洋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说,我要考京大的京剧专业。”

  “为什么?”孟婷的身体在小幅度地发抖,她一字一顿地问齐乐洋:“为什么非得学京剧?”

  “因为我喜欢,因为那是我的梦想。”

  也因为,萧衍。

  孟婷情绪彻底崩溃,她声嘶力竭地哭喊,嗓音变得又尖又细,温柔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京剧京剧,又是京剧,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我让你学金融都是为你好,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

  “我任性?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学京剧?以前你不是很支持我的吗?为什么后来会这么抗拒?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你一直说为我好为我好,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孟婷张了下嘴,没有说出话,她一把把面前的汤碗掀翻在地,瓷碗落地发出啪的一声,顷刻间碎成数片,碗里的汤水洒了一地板,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反着油腻腻的光。

  孟婷抓着头发,她指着齐乐洋,语速极快:“那你怎么不理解理解我?我在外这么辛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过上好生活?你爸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脑子里除了学术研究、画画还有什么?你以后也想像他那样一辈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吗?”她开始捂着脸哭泣,声音从她的指缝中传出来:“小洋,别再学京剧了好吗?算妈妈求你了。”

  齐乐洋心中屹立不倒的城墙轰然崩塌,他的心开始极速下坠,一层,一层,有一层的,最后落在最底下摔得粉碎。

  他没有回答,心里已然在动摇。孟婷却不依不饶,开始打感情牌:“妈妈想起你第一次拿奖状的时候,那会儿你只有7岁,个字小小的,生怕我看不见奖状上的字,执拗地踮起脚尖把奖状展开在我面前,还有……那时多么温馨、和平,如今我们之间缺失了太多,我们也不要再彼此伤害了,各退一步,妈妈不逼你学金融了,你也……你也别再学京剧了,好吗?”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各退一步,说得轻巧。

  “妈,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拿奖状给你看,你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又说了什么话吗?”

  孟婷听后停止了哭泣,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真的在回想当时的场景,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记忆像是变成一片密麻的雪花,遮盖了那段不值一提的记忆。

  齐乐洋彻底失望,昨天两人之间有所缓和的关系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齐乐洋也不再奢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孟婷说:“你不记得了,我替你回想。那时候我把奖状给你看,你在打电话,只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在那个眼神里看到了不耐烦与不屑,那时我才多大?根本不能明白你当初为什么那么看着我,但那一幕我永远都记得……还有你去看我六一表演,我满心欢喜的等你来,等到节目开始前的一分钟,你确实来了,但我在舞台上清楚的看到你接了一个电话就走了,甚至连一寸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我,表演结束我赶紧去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直到老师告诉我,你已经回去了……妈妈,你真的爱我吗?”

  齐乐洋的控诉如同一支支锋利的剑,刺穿了孟婷的左胸,剑尖直直插入她的心脏,心脏一阵一阵的痛。密麻的雪花被拨开,一件件往事浮现于她的脑海。

  她捂住嘴,泣不成声:“对不起,小洋,妈妈过去确实对你的关注太少了,但妈妈爱你是真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话实在是太没说服力了。

  齐乐洋不想再听她狡辩,“妈,我说过我永远不会怪你,你和我血脉相连,血缘这层关系永远不会断,但这不是你套牢我的理由,就这样吧,我先去上学了。”说完他转身把地上的瓷碗碎片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拿起沙发上的背包出了门。

  整整两节课,齐乐洋一句话都没说过,他趴在桌子上,周身绕着低气压,没有人敢接近他。

  冯凡龙心里大多猜测到发生什么了,以往每一次孟婷回来,齐乐洋都会持续这种状态一段时间,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比以往更严重些。

  下午体育课室外活动,冯凡龙总算逮着机会问齐乐洋,齐乐洋没有细说,就只告诉冯凡龙他和孟婷吵架了。

  冯凡龙心想果然没有猜错,安慰几句后和体委一起拉着他去打球了。球场不大,和隔壁班的共用,打到一半,齐乐洋和隔壁班的中锋起了冲突,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体委做了个和事佬,把两边都劝住了。

  体委平时和隔壁班的经常一起打球,他们也就给了体委面子,在离开球场之前,中锋恶狠狠地瞪着齐乐洋,说:“你给我等着。”

  齐乐洋本就心里烦躁得要命,这一句话直接点着了他,对方话音刚落,他就立刻冲上前准备和对方干一架,好在冯凡龙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在冲突再一次发生前把他带离球场。

  “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不太像你的作风。”冯凡龙递给齐乐洋一瓶冰镇矿泉水,问道。

  确实,齐乐洋一直以来待人温和,很少会个人发生摩擦,即便真的有,他也不会和人大打出手,这是他的素养。

  “凡事都有个例外。”

  冯凡龙若有所思的点头,齐乐洋不说了,他也就不再过问,一口饮尽水瓶里的水,水瓶被他在空中抛了个弧线,咚的一声落进垃圾桶里。

  “那群小垃圾要是找你麻烦,跟兄弟说,兄弟虽然打不过他们,但兄弟会报警。”

  齐乐洋被逗乐了,脸上的阴郁散了不少。

  晚上齐乐洋回到家,孟婷已经走了,她对齐乐洋所说的陪他半个月像是一句玩笑话,轻飘飘的,像一缕烟,消散不见。

  餐桌旁的地板上还遗留着早晨洒落的面汤,因时间关系,面汤已是黏糊糊的一层,齐乐洋拿出拖把把地拖了,又把细小的瓷碗碎片扫干净。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房间没有开灯,书桌前的窗户大敞,凛冽的冷风吹进来,吹得他打了一哆嗦。

  齐乐洋掐着点给萧衍打电话,萧衍很快就接通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

  听到萧衍的声音,齐乐洋忍耐许久的委屈全都直冲头顶,他很想哭,也很想告诉萧衍孟婷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固执得不可理喻。

  但齐乐洋没有说,他停顿了许久。

  “喂?还在吗?”

  齐乐洋闷闷地回答:“嗯。萧衍,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