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燕归来>第十二章

  “为什么会这么问?”萧衍有些不解。

  “在轮渡上,他看见你牵了我的手,所以……”

  萧衍从下午任培的神色中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撞见自己牵齐乐洋的手了。牵手可以有很多种原因,但他为什么会认为齐乐洋是在和自己谈恋爱?又为什么直截了当的问齐乐洋?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牵手就等同于谈恋爱吗?任培为什么会这样想?”萧衍认为自己对齐乐洋的感情隐藏得很好了,于是试探性地问齐乐洋。

  齐乐洋向来不是那种会轻易把私事说给别人听的,相反,他很注重隐私。但萧衍在他这好像不太一样,萧衍总是给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不论生活上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坦然对萧衍说。

  “他问我喜不喜欢男生”,萧衍的心提了起来。

  “还……”齐乐洋卡顿片刻,后半段未说出口的话像是一只手抓住了萧衍的喉咙,萧衍呼吸都停滞了。

  齐乐洋直到现在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犹豫一会他咬咬牙,“他还对我表白了。”

  萧衍忽然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是任培对齐乐洋说了些什么,转而又开始担心,任培的表白齐乐洋有没有接受?

  “你怎么回答的?”这种情况下,萧衍没办法不去探寻答案。

  “我没回答,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去喜欢过谁。我挺苦恼的,没想过任培会喜欢我,从前他叫我老婆我以为只是玩笑话,萧衍,你会不会觉得男生喜欢男生会很奇怪?”齐乐洋说得有些胡言乱语。

  他的话像是询问,又像是试探,试探萧衍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奇怪,比起任培喜欢他,他更在意萧衍是如何看待这事的。

  “男女不过是一个性别,准确来说,你喜欢的是那个人,那那个人是男是女又怎么样呢?爱可以跨越国界跨越距离,当然也可以跨越性别。”

  齐乐洋不知道萧衍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他有些不罢休地继续发问:“那如果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你会害怕吗?”

  “我想我会坦然接受吧,接受自己的性取向,接受自己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我觉得这没什么,或许我会更享受同性恋爱的这个过程。”

  齐乐洋没想到萧衍会如此坦荡,他之前在脑海中行成的所有猜测都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摧毁了,他怔怔地看着萧衍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萧衍以为齐乐洋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于是又说:“是不是挺难接受的?”

  齐乐洋回神,摇头说:“不难接受,就像你说的,爱可以跨越性别。”

  深入的探讨导致齐乐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单窸窸窣窣地发出响声,在黑暗中放大数倍,他脑海里一直响起萧衍说的那句话“或许我会更享受同性恋爱这个过程”,他忽然有些不能明白这句话。

  齐乐洋觉得自己琢磨不透萧衍,萧衍好像比同龄人的思想更加成熟,对一些事情表现得没有那么吃惊,尽管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事。他更有些琢磨不透自己,执着地想要得到萧衍对这件事的看法,却又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有些怅然若失,萧衍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所有的回答都是对他遇到这事的一种安慰。

  “睡不着吗?”

  萧衍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吓了齐乐洋一跳。

  “你怎么也没睡?”齐乐洋在被窝里用手捂住心口,问道。

  “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还是因为任培?”

  “有一小部分原因吧。”

  任培只是个引子,更多失眠的缘由还是因为萧衍。

  “要不要出去走走?反正都睡不着。”

  “去哪?现在已经很晚了。”

  “去海边吧,吹吹海风。”

  深夜的海滩边已经没有了游客,只有不大不小的海浪争先恐后地奔向沙滩。高悬于空的月亮洒下一片温柔的月光,齐乐洋和萧衍脱了鞋,踩在柔软沙滩上,月光沙砾掩埋脚背,齐乐洋背着手,沿着湿润的沙砾一直往前走,萧衍就在他的身旁。

  两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齐乐洋正想着找个话题来打破这片静默,却不料萧衍先开了口:“齐乐洋,你会接受任培的告白吗?”

  “不会。”虽然齐乐洋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后续,但遵循自己的心,他不会。

  萧衍听到这个回答,无声笑了,嘴角微微扬起了齐乐洋不易察觉的弧度。

  齐乐洋却始终愁眉苦脸,他脑子乱得像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缘由。他想,或许等他捋清了,就知道原因了。

  萧衍见齐乐洋神色凝重,于是换了话题,“要不要一起考京大?”

  萧衍的话题转的太快,齐乐洋根本反应不过来,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我也想考京大,考京大的临床医学专业,你不是考京大的京剧专业吗?我们一起努力。”

  齐乐洋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此刻身体有某种血脉在觉醒,“真的吗?好啊!我们一起努力!”他的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上一秒还在因为感情而烦恼,下一秒就音乐萧衍的一句话浑身热血沸腾,甚至想写几张卷子。

  “以后等你成为萧医生了,我也如愿成为京剧演员,我就邀请你去看我的表演。”

  “到时候我就说,萧医生,赏个脸,来给我捧个场。”

  “那我该怎么回答?齐大师,我一定准时到场?”

  “齐大师太难听了,能不能换一个称呼?”

  “换成什么?”

  “好像齐大师更贴合我的身份,不行,要不你叫我齐先生吧,很有文化气息。”

  “那……齐先生,现在能否给我表演一段。”

  “可以啊!没问题!”

  萧衍本是开玩笑,想逗齐乐洋开心一些,但没想到齐乐洋一口答应了,听到回答的他甚至有些懵。

  齐乐洋在萧衍没反应过来前把他从海边拉回沙滩山,踮着脚用双手按着萧衍的肩膀,把萧衍摁坐在沙滩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哪怕是已经坐在了沙滩上,萧衍仍旧呆呆的,等到他回过了神,齐乐洋已经摆好了姿势。

  他看到齐乐洋站在他的面前,身后是一片深蓝浮动的海,头顶是汪汪盈月,少年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T恤,宽松的裤腿随风乱舞,一起舞动起来的,还有萧衍的心跳。

  “梨花开,春带雨。”齐乐洋唱着,海风给他伴奏。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这一曲很短,只有短短四句词,齐乐洋唱完萧衍还觉得意犹未尽。

  显然是看出了萧衍并没有听尽兴,齐乐洋主动解释:“我只会唱这一段。”

  “嗯?”

  齐乐洋走到萧衍身旁坐下,他握了一手沙,继续说道:“这一段呢,出自京剧《大唐贵妃》主题曲《梨花颂》,以前都是听我爷爷唱,他每次唱,都只唱这一段,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一段是和我奶奶的定情曲。他们因曲生情,又因曲相爱,在我出生前,奶奶因病去世了,他每次想她了,就会唱这一段来怀念奶奶。”

  这是齐乐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提起他的爷爷,自从知道齐乐洋爷爷去世了,他和齐乐洋聊天时一直避免这个话题的出现,如今齐乐洋主动提起来,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于是萧衍只能沉默着,做齐乐洋的倾听者。

  齐乐洋发现在触及到有关家人的话题时,萧衍总是会下意识地不予理会,每每齐乐洋和冯凡龙或是其他的同学聊到有关家人的事时,萧衍总是沉默地听着,他永远都把自己摘出在外。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羞涩的、伤心的、阴暗的,这些秘密也许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疤,也许是一记深深的烙印。

  齐乐洋看着坐在他身侧的萧衍,萧衍一直看着海面,原本还能看见的帆船也早已消失不见,留下的是看不见边际的黑暗。夜色越深,月光月亮,萧衍的脸就在这月光中愈来愈明显,他的眉眼深浓,就像这黑夜,掩藏了一切。

  “萧衍,谢谢你。”

  齐乐洋突如其来的道谢让萧衍有些奇怪,他神色不明地看着齐乐洋,像是在问为什么这么说。

  “萧衍,你应该知道我爷爷吧。”齐乐洋说。

  萧衍点点头,说:“知道。”

  “我说过我爷爷去世了,在初二的那个暑假。那年暑假,我报名了一个比赛。”

  那年齐乐洋报名了一个京剧表演大赛,他兴冲冲地告诉孟婷,可孟婷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孟婷说:“你下学期就初三了,你要以学业为主,别总是把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而不是这什么破京剧。”

  齐乐洋一直以来都知道孟婷不希望他走上京剧这条道路上,但他没想到孟婷这一次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甚至不顾自己这么说会不会伤害到齐乐洋。

  于是齐乐洋和孟婷大吵一架后,就跑出了家门,他去了爷爷那,爷爷听他说完只是叹了口气,随后默默帮他买好车票,还叫上他的学生带着齐乐洋去临市参加比赛。

  那时齐乐洋一心想证明给孟婷看,京剧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那是他热爱的东西,也是一种文化,他在比赛前把手机关了机,让谁也联系不到到他,他想拿奖,他想有底气地对孟婷说:“我就只要学京剧。”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他如愿以偿拿到了奖,却也失去了爷爷。

  齐乐洋离开京市后,孟婷独自一人去爷爷那大闹了一番,她指责爷爷,辱骂爷爷,她歇斯底里地说着,像是在揭露爷爷什么深恶的罪行一般。

  爷爷一心护着齐乐洋,气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因为年纪大了,这一摔,摔出了大毛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爷爷出殡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雨,齐乐洋没有打伞,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脸上。

  耳边净是些亲戚的哭泣声,但那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时雨水还是泪水。

  那段时间,齐乐洋不知道该怪罪谁,于是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他非要去参加那场比赛,孟婷也不会去找爷爷,爷爷也不会摔下楼,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

  他一直不明白,孟婷为什么这么抵触京剧,明明曾经孟婷也穿过戏服,即便是不再喜爱了,也不至于厌恶到这种程度。这么多年了,他仍旧不明白。

  听他说完,萧衍突然就知道初三开学后的前两周,齐乐洋为什么会消失了。他记得那时他每日往返那道长长的走廊,在经过齐乐洋班级前,小心翼翼地搜寻齐乐洋的身影,可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甚至以为齐乐洋转学了,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齐乐洋又再次出现了。

  只是那时的齐了样就像是失去的灵魂一般,不再有以往的光辉了。

  怪不得,怪不得。

  齐乐洋曾听人说过,倾诉是发泄的一个好的方法。

  确实,他觉得自己说完,果然轻松多了。

  他看着萧衍,看见萧衍想说些什么,又赶忙说:“你先别急着安慰我,我早就不再纠结于过去了,人死了无法复生,而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爷爷去世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我那时太一根筋了,一直把自己锁在愧疚的牢笼里,走不出。但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所以我很谢谢你。”

  “我......是你自己战胜了自己。”

  “嗯,但是你也有很大的功劳。”

  “会好起来的,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萧衍说,他再次选择逃避,说了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

  齐乐洋笑了笑,顺着他说:“会好的。”

  过去是一道已结痂的疤,它遮盖了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当那道痂开始脱落时,就是新生之日。

  它预示着,以后的日子,喜乐会多余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