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终点何在>第十章 伦特 其八

  一周过去,出人意料的平静。

  也许是禁不住伦特方的抗议,巡逻的任务又派下来了。酒店里安静不少,除了苏兹达尔的学生打架频率高了一点,几乎没什么特别的。

  这似乎有迹可循,因为快放寒假了,而假期之前,还有一场持续多天的大考。

  虽然如此,大部分的时间里,克希雅依旧无所事事。

  塔季雅娜坐到靠窗的位置。玻璃结了冰,朝内一面泛起白雾。她伸手拂去其上凝聚的水珠,抹出一片净处,透过冰灰色的结晶往外看,有时就能见到克希雅躺在贩卖机前的长椅上,几块从医务室拿来的干毛巾垫在身下,羊毛大衣翻过来盖在身上,黯色双角伸过镂空的扶手,灰色直发散在起球的毛巾上。一份报纸盖住脸,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几乎每次,塔季雅娜都会在窗外看到相同的风景。

  龙也会冬眠吗?她想,把视线投入面前的生物课本。

  然而,当教堂的钟敲过五次,放学的铃声响起。塔季雅娜走出教室,第一眼总能看见克希雅站在走廊的石柱边,脸上残留的困意未消,软绵绵地朝她招手。

  有时她会走得晚些,拿着课本叫住老师,后者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克希雅靠住门檐打起哈欠。

  “明明可以先回去的。”有一次,塔季雅娜对她说。

  兽化病逐渐平息,佣兵团在校内的工作其实已经失去了意义,但克希雅还是坚持每天准时上班,无论天气好坏。即便她曾明确地表示过对这份工作的不满。

  “因为想要见你,迫不及待。”她如是回答。

  天气冷得越来越厉害,每当塔季雅娜走到室外,零下的空气涌进鼻腔,仿佛黏膜也跟着玻璃窗结起了冰,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后来有一天,克希雅递给她一个棉质的口罩。

  “冷空气闻起来难受得很。”她说。

  路上偶尔可见行色匆匆的过客,克希雅说他们是列昂尼德的部下,正在熟悉伦特城的大小街巷。近日他逐步撤走了大部分清道夫的成员,仅留下一支十人小队,暂且不知他目的为何,也不知他因何来此。

  她现在很少戴手套,严冬似乎对她毫无影响。虽然由于常年握剑,手掌覆盖了一层薄茧,但牵起来依旧温暖舒适,像个行走的暖手宝。

  她们一起走过曾经避雨的屋檐,走过开始重建的中心公园,鞋底踩过碎雪,话语伴随热气和碾雪声源源不断,为了一点点小事高兴得欢笑不停。

  台阶上的橘猫趴在第七节楼梯,离关不紧门的邻居更近,因为冬日的暖气和克希雅的火腿肠而日渐肥硕,见她们上楼懒洋洋地挪开尾巴。

  塔季雅娜开起玩笑说它像极了长椅上的克希雅,散漫慵懒,一有生人靠近,又立马警惕地竖起尾巴。

  她摸索出钥匙,打开门,克希雅先一步进屋,拿出黑底白字的打火机,点燃一张写得满满的废纸,生起炉火,冷屋因她和它有了温度。

  一周里有几天,克希雅会在这里过夜。

  她觉得这间屋子和主人很像,总是憋着。就像做爱的时候,塔季雅娜总是忍住不肯出声,憋到面红耳赤,喘不上气,才在克希雅肩上落下轻轻一个牙印,几声清淡的喘息才从齿间溢出。

  她睡觉时喜欢抱着克希雅,蜷缩着身子,尾巴缠上她的小臂,死死躲进她的怀里。也许是因为她的体温很高,两人躺在一起,总是热得头发都黏在额头上。就算有时她被梦魇惊醒,半夜起来蹲到楼梯口抽烟,再带着一身凉气回到床上时,塔季雅娜也会固执地钻回她的怀抱。

  偶尔,也会有两人都双双失眠的情况。

  这时,克希雅会给塔季雅娜讲起过去的故事。有时是她在旅途中听过的奇闻,有时则是她本人的亲身经历。

  在那些关于她自己的故事里,虽然人名和地名皆已隐去,但塔季雅娜总能准确地分辨出里面的角色哪个是她,并说这些经历比天方夜谭的奇闻还要跌宕起伏。

  她讲着这些故事,不由得把自己和怀中的菲林做起对比。自己是逐利而往,逐利而来,手中沾满鲜血,脚下踏过无数尸体的佣兵。而她是成绩优异,前途似锦的好学生。她怕一年之后将有离别,自己到时又如何有理由将她留在身边。

  塔季雅娜听着这些故事,不由得把自己和身旁的瓦伊凡做起对比。自己是无家可归,困于一方,所知唯有书本,脚步最远只到故乡和伦特的学生。而她是四海为家,身经风浪的佣兵。她怕佣兵团的任务结束,克希雅将要重新踏上旅途,自己到时又如何有理由将她锁在身边。

  她们想时间会给出答案,但又深恐时间过得太快。

  有一次,塔季雅娜怎么也不肯入睡,明明已经睡眼朦胧,却还要强撑着眼皮。

  怎么了?害怕做噩梦吗?克希雅问她,没有得到回应。一双手攀上她的后背。

  塔季雅娜用指腹抚过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力道极轻,似乎是怕弄疼了克希雅般。

  从后背到小腹,再到前胸和脖颈。

  一、二、三……她在心中默数,那些狰狞的疤痕,仿佛都是克希雅讲述的故事中的一位见客,无言述说着那些未尽的细节。

  “不准再多了。”塔季雅娜闷声说,“总共十七条,我记着呢。”

  “好。”

  克希雅苦笑道,默默拥紧了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