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临江月>第九章

  “不聊我了,聊聊你吧,”徐古月将先前的话题一句话揭过,“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吗?”

  这就能扯很多了。

  双亲都是技术型人才,出生其中,临寒很难不对父母的职业产生崇拜。小时候的她认得数字也认识字母,对黑底绿框上跃动的行行白字却不甚了了,稚嫩着声音问父亲这些是什么,男人回了她什么?已经忘了。

  六年书读下来,临寒了然,现在的她也无法给这个问题以答案。

  “我姐小时候很爱捣鼓电脑,从硬件到软件都不放过,我负责陪帮她保管从电脑上拆下的零件,再看她拼回去,”提起姐姐,临寒百感交集,“以前家长忙,不怎么管我们,她还带着我看了好多外国电影。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电影里那些长风衣黑墨镜帅炸了。”

  她提的电影徐古月知道:“我也看过,我当时只觉得特效很棒,男主很帅。”

  “确实,那时候我也只看脸和特效,后来重刷才意识到这里面的设定很有意思,”临寒道,“后来我还看了一些剧,涉及很强大的人工智能,当时正值高三,头脑一热,就决定出国来学计算机了。”

  至于为什么没去成顶尖学府而选择了自由的国度……问就是还差点火候。临寒的存在感其实很一般,拍合照时喜欢站在旁边,在集体活动里是容易被遗忘的存在,班级中的成绩只能说称不上差,不上不下。

  “看来这点上我们一样,都继承了家族传统,”徐古月干笑了两声,“家父倒腾收藏品,家母是学国画的,我读艺术史论某种意义上来讲算是对他们的职业的继承和出新,我弟弟倒是正正经经学了绘画。”

  “看起来不像啊。”临寒音调不变,但徐古月敏锐察觉到了她吐槽的意思。

  临寒曾隔着屏幕见过徐亦一面,当时徐古月开着视频给她展示刚到货的纸雕灯,徐亦突然来访,整个人撞入了正对着大门方向的镜头。一米八个子的大男孩短发蓬松,架着副圆框眼镜,身上是卫衣牛仔裤,一副青春洋溢的模样。

  徐古月知道临寒说的是徐亦,解释道:“不是他,我指另一个弟弟,比他大两岁,比我小一岁。你见过的那个是学管理的,打小古灵精怪,叛逆期过长,让他静心学画画约等于要他的命。”

  小学时候上过绘画班的临寒想象了一下当时班里一些对绘画完全不感兴趣的同学的样子,点了点头。

  一个家庭里三个孩子中出一个叛逆的,概率正常。

  “说起来,你们学计算机的逻辑比一般人要强吧?”徐古月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临寒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徐古月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和她一样的侧躺:“就是好奇而已。”

  思考片刻,临寒回复道:“学习快的人普遍逻辑比较强吧,不存在太大的专业区别。”

  “我们编程时讲究的逻辑是一板一眼的,绝对的。计算机只会照我们的指令去执行,就算有些剧里提到的主动学习型人工智能,也不可能脱离基本规则的范畴。更过分的都属于人类的幻想。”

  “人比计算机厉害多了。”

  一长串跑题的话隔着雨传进耳里,徐古月似懂非懂。分析了几秒,她认真道:“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计算机里没有杠精?”

  如此跳脱又离谱的总结让临寒无言反驳。她本意并非如此,徐古月这么一说却在某种意义上契合得惊人。

  “那你说超人工智能真的可能出现吗?”徐古月扒拉出她知道的另一个名词。

  也许是雨天惹人哲思,临寒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人认真讨论这么天真的话题。

  “如果你指的是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的话……应该不会吧。在真正深入的研究面前我还不算什么,只能简单告诉你我的看法。影视剧里说的能读心能飞速计算的人形计算机、能精准预测未来的AI都是不存在的。”

  她也曾天真幻想,直到自身踏入这个领域。

  少年人的想象总归是天方夜谭。

  两个伞离得不近,约有半丈距离。她将手伸入雨里:“又困了?”

  徐古月没答。夜暗沉沉的,雨滴借着远处的光,隐约描摹出对面藤椅上的轮廓。临寒坐直了起来。夜里凉,徐古月要是在这儿睡着了,怕是容易冻生病。

  双脚落地,临寒突然发觉,对面深暗的影子在微微颤抖。不似正常呼吸的幅度,如蝴蝶被打湿了翅膀,扑闪在原地停留。

  临寒停下了动作。她收回手,覆在手机上,到底没摁开开关。

  “如果冷的话我们就回去吧,”她劝道。

  “不冷啦,我刚刚……突然想起了一段话。”徐古月回话,声音如常,临寒恍惚间以为之前是她的错觉。

  “‘我想告诉你,这个世界的角落在我眼中……淡橘色的落日,照得田野几乎是蓝色的了,还有璀璨的黄色太阳。’”

  临寒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心中却徒然洇出悲伤,语言是有感情的,她不知徐古月言语中的孤独从何而来。

  定了定神,她试探道:“那你介意我去你那边挤一挤吗?”

  临寒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注视着徐古月,开口道:“我还有不少小故事,你想听吗?我有点口干,不太想大声说话,但你可能会听不清。”

  她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呜咽。

  如同紧绷的弦瞬间崩断,蓄累多日的洪水刹那决堤,精神高度压抑与紧张的人流出了泪水。

  “……真的不存在吗?”

  徐古月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带着鼻音。

  临寒一愣:“什么?”

  “真的不存在吗?”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这是一声重复的轻吼,眼泪的主人克制着,以手掩面。

  临寒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提到的那些AI。

  大量思绪瞬间迸发,隔着薄薄的雨幕,她凝视眼前的人影,顿口无言。

  一声“不存在”此时是那么难出口。似乎不论她说出什么,都是给面前的女子下达判决。

  究竟怎么样的一个人,才会对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穷追不舍,披心相付;才会在千里外的凉夜里泪如雨下,悲怆欲绝。

  深吸了一口气,临寒缓缓道:“我无法否定它出现的可能,我也希冀着,有生之年能接触到这样的存在。”

  “但是,它的确不存在。”

  轻飘飘的事实审判般降下,徐古月失声恸哭。

  她蜷起身体,感受不到夜间的风,也听不到敲在木板上滴滴答答的雨。她的身体早已容不下更多的情绪,长久以来的积压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以决堤之势滔滔涌来。

  她闭着眼,感受手指被全然浸透,心脏每声跳动都牵起一波瑟然。

  “我们很像吗?”她听到临寒这么问。

  她疯狂摇头,发丝散落下来扫过额头与手指,湿湿的带着痒意。

  她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叹息。

  不知道临寒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她哭得太投入,已然忘却身边一切环境。她没发觉雨滴打在伞上的声响,突然想起来她们共用着上来的那把伞还在自己脚下。

  哭声猛然停窒。

  来不及睁眼移开手指,微凉的触感点上眉间。临寒拨走她额前的碎发,整只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指尖比手底以泪洗面的人更湿更冷。

  临寒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