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举国丧。

  大宋皇帝的丧葬制仪可谓是极其繁琐与隆重,皇帝死后要经历三个阶段,分别为治丧、安葬、葬后。

  治丧之礼又包含发哀、殡、举临、小敛、大敛成服、以日易月之小祥等环节。治丧过后,安葬环节又包括山陵安行、请谥、启殡、三奠、发引、掩皇堂等。最后,葬后还要历经卒哭之祭、祔庙、大祥、禫、祭陵、建殿修寺等等等等。

  总之,繁杂的很。

  好在宋朝的服丧制度实行双轨制,即皇室之人实行三年服丧之制,但群臣与百姓只需“以日易月”,约莫二十多天后就可恢复正常生活。

  但讲实在的,举国同悲这种事或许仁宗死时有,赵佶嘛……

  总之,流程过去后百姓们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高俅亦是如此,他与众臣一道在赵佶死后第二天贺新帝登基,与众臣一道参与完他这个身份可以参与的一切,然后归于平静。

  太尉府

  依旧是那把摇椅,高俅惬意的躺在摇椅上赏雪,只是此时的他心境与从前不大相同。

  此时的高俅就只是高俅,撇去一切名利与浮华,自由自在的高俅。

  “学究,再给我热一壶酒吧。”

  “太尉,你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伤身。”

  “无碍。”高俅嘴角含笑:“总要有人真心送送他,无论他为君如何,但他待我总是好的。”

  “那也该注意着量。”吴用嘴上虽劝着,但手中的动作未停。

  “对了,先皇的谥号与庙号已经拟了。”

  高俅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谥号拟为圣文仁德显孝皇帝、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庙号则取一个徽字,是为徽宗。”

  高俅轻笑:“元德充美曰徽,先皇如此善绘花鸟,想必这个号他也是喜欢的。”

  高俅心下感慨,有些事即使他不去干预也是必然。

  “师师那边如何了?”

  “李娘子谢绝了太尉的好意,她用自己的积蓄买了间小院子,她还让我转达太尉,她的玉脂铺子足够她富足一生了。”

  “那便好,早前许诺为她觅得一段良缘,却不想她这般心性。”

  吴用也感慨:“李娘子不愿嫁作她妇,却非寻常娘子可比。”

  “这样也好,若遇那等将女子出身挂在眼中之人,倒不如自己快活一生。只是失了官…失了先皇庇护,她到底会艰难些。”

  “学究,找几个机灵点的小厮送过去,若遇那等泼皮无赖货,就让他去开封府走一趟。”

  “是。”吴用一一记下高俅的嘱咐:“太尉,还有一事……”

  “想说就说,你说话什么时候变的这般吞吐了。”

  “这…其实是太尉的家事,仇娘子求到我这儿了,张清也备下了厚重的聘礼,只是太尉……”

  高俅无奈的笑笑:“我并非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只是琼英的年纪太小,我不希望她嫁的太早,所以这件事你就不必当他们的说客了。”

  “那太尉觉得仇娘子多大年纪才适合嫁人?”

  “鉴于他二人感情深厚,等琼英过了二十二岁生辰就让张清纳彩吧。”

  “!”吴用瞪大双眼:“太尉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何时喜欢妄言。”

  吴用笑开:“太尉说的是,只不过某人要伤心了。”

  “他既执意求娶,就该等得起。”

  “这一点我还是相信张清的。”

  二人谈笑间,高满领着公孙胜进来。

  “贫道见过太尉。”

  “道长不必如此多礼,只是道长为何会现在过来。”

  “先皇已逝,新皇不喜我等只会炼丹的道士,遂给了一笔银钱遣散了众人,贫道欲云游四海,此番特来拜别。”

  高俅有些惋惜:“我能有如今地位全凭道长周旋,若道长不弃可留府中暂住,太尉府上下绝不轻待。”

  “太尉好意贫道心领,只是我志不在此,若是有缘,我们终将会再见的。”

  “我知晓似道长这般人是劝不住的,所以我也就不再挽留了。只是,虽然说这话俗了点,但若道长有难,只管托信来找,天涯海角,断不会让道长受一丝委屈。”

  “这承诺贫道记下了。”

  “道长何时走,我与学究送道长一程。”

  “太尉不必麻烦,我出了府门便走,只是在走之前,家师想见一见太尉。”

  “罗真人!”高俅有些惊喜:“快快有请。”

  高俅话音刚落,一仙风道骨的老人出现在高俅面前:“贫道见过太师。”

  “罗真人?”

  “正是贫道。”

  若说公孙胜这个人极富神秘色彩,那罗真人身上的神秘是其两倍不止,高俅早就想见见他了,不曾想他竟会主动来此。

  “不知罗真人来此有何吩咐?”

  “想送太师一样东西。”

  “这…不知是何物?”

  “请太师进门一叙。”

  “好。”

  一刻钟后

  “太师,我师徒二人就此告辞。”

  “两位道长慢走。”

  待罗真人和公孙胜都走后,吴用有些好奇道:“太尉,罗真人送了你什么?”

  高俅有些哭笑不得:“一言难尽啊。”

  此后数日,高俅一直蜗居在太尉府内,直到赵佶的丧葬仪式全部结束。

  年关在即,赵楷于紫宸殿内召集文武百官问政,其间下发了数道圣旨。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做皇帝的自然也要立威,不过高俅倒是对此乐见其成,因为:

  第一,赵楷下令清查国库,细究各府官员上报的赋税详情。

  第二,彻查文武百官,根据考成法记录实情对各级官员该免的免,该罚的罚。

  第三,剿匪,令各地知府加大剿匪力度,凡我臣民必不能受匪徒骚扰。

  第四……

  第五……

  第六,组建出海船队。

  赵楷下达的各项旨意几乎都是赵佶在位期间因各种原因并未彻底实施的政策,如今他新登帝位,自然要看的紧些。

  只是政策虽旧,各地官员却无一不是夹着尾巴在做人,生怕被别人抓住把柄,丢了官帽是小,没了性命是大。

  高俅也隔三差五的提一些自己知道的利于后世的意见,比如行省制度。原辽、夏、金的土地纳入大宋版图后,原先规划的各道就有些不够用。

  虽然高俅觉得还是现在各府的名字好听,但为了归属方便,他还是提出了行省制度。

  数位大臣就此展开了热烈讨论,试图商量出一个适用于当下的轨制。

  这也让高俅意识到,自己原先掌握的东西已经不再适用于现在的大宋了。他所在的大宋富足而又强大,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也需要新的探索。

  太尉府

  “太尉,官家派人给你送补品来了。”

  “收着吧。”

  见高俅一副闲适而安逸的模样,吴用忍不住开口:“太尉,我能看得出来官家很是倚重你,可为何你屡屡称病不出啊。”

  高俅莞尔:“如今的朝堂上,资深者有李纲、赵鼎、李光等人,年轻一辈有陈东、公于青、李显忠、岳飞等人。朝堂外,北面蒙边驻守着二十万大军,西面与南面也各有十万和五万大军镇守,更有陈遘、张浚、刘锜、刘仲武、韩世忠、刘延庆等良将镇之。”

  “如今天下安定,时和岁丰。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又何必与那些人争呢!”

  其实吧,也争不过,比起高俅“偷”来的知识,那些人可都是真才实学科举考上来的,武将亦是如此。有这样的盛世与班底,哪怕继位者乃一庸人都不要紧,更何况赵楷偏偏是个聪明人。

  “太尉说的是,只不过能做到太尉这样胸怀的人却不多。”

  高俅笑出声:“我倒不是有多大胸怀,只是年纪大了,该退休了。”

  “退…休?”

  “就是安享晚年!当然,我的身子可没那么差,所以等京中彻底安稳下来后,我们倒是可以去旅旅游。至于这些日子嘛,打打牌、喝喝茶、听听戏、赏赏花什么的,岂不自在?”

  吴用闻言也笑出声:“学究愿与太尉一起。”

  “那就说好了。”

  正当高俅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幻想时,赵楷遣人来太尉府传旨。

  “明日的早朝太师请务必到场。”

  “是。”

  高俅让高满将传旨的送走,而后一脸疑惑,赵楷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翌日

  皇命大于天,尽管高俅不乐意他还是不得不起个大早去上朝。

  殿门外,一部分官员见到高俅后纷纷上前问候,经过几次洗牌,如今能站在庙堂上的人品性都不会太差,但总有些恃才傲物的人存在,他们对高俅的到来不假辞色。

  高俅也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未开发彻底的璞玉,他们眼中的朝气是现在的高俅已经没有了的,他们这群人只待打磨一番就能成为大宋下一代的苦力…不是,栋梁之才!

  高俅没有在殿外等太久,一群人等很快进入殿内。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禀官家……”

  高俅一开始还能仔细听他们的对话,到后来他的思绪就飘了,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名字。

  “高俅接旨。”

  高俅赶紧回神接旨:“臣接旨。”

  “朕绍膺骏命:太尉高俅临朝一十九载,厚德载物、殊勋茂绩。于宣和一年出征伐辽、宣和三年……功在千秋,封镇,配享太庙。”

  高俅难掩眸中讶异:“臣高俅接旨,谢官家封赏。”

  纵使还在朝堂上,众官员也下意识看向高俅,虽无品级,但它可是实打实身份与地位的象征,这也意味着高俅彻底摆脱出身,无人再敢轻视!虽然平日里也没人敢轻视他就是了。

  随后,赵楷对众臣说了些好话便散了朝,此后便是长达二十余天的春节假期,对于众朝臣来说,因为赵佶的死他们繁忙了许久,此番终于可以放松了。

  高俅这边则是未出殿门就被张离叫住:“太师!不,高,官家有请。”

  “张内侍还是叫我太师吧,这声我可太不习惯了。”

  “那就听太师的,太师可莫要官家等急了。”

  “好。”

  高俅边走边感慨,这张离也是个有本事的,居然还能留在赵楷身边当差。

  垂拱殿

  “臣高俅,叩见官家。”

  赵楷连忙将高俅扶起:“太师何必如此大礼。”

  “官家已是皇帝,臣该是如此。”

  “那也不必见了我就跪,太师只和从前一样便是,就是爹爹还在时,太师也不会次次大礼的。”

  “好。”

  见高俅答应的爽快,赵楷嘴角露出笑意:“爹爹走后我一直忙于各种事,直至今日才得以与太师单独相见。”

  “官家找臣有事吗?”

  赵楷颔首:“太师先坐。”

  高俅坐在赵楷身旁,赵楷这才继续说:“其实太师从会宁府回来时爹爹就想封你之位,之所以没那么做,是为了我。”

  高俅很快明白期中关窍,赵佶是想让赵楷施恩于自己。

  “我自知愚笨,也时常彷徨于自己是否能当个好帝王,尤其是这段时间我才真正明白,当一位好皇帝要做的事很多。”

  “官家能这么想就已经证明了许多。”

  “谢太师宽慰,也请太师可以教我。”

  “我并不能教官家什么,朝中贤臣良将众多,或许官家凡事可以问问他们。”

  “但有件事我却只能请教太师。”

  “官家请说。”

  “海外。”

  高俅莞尔,原来是这事,虽然他常常自贬,但当今时代,还真没人比他更了解海外的事。

  “爹爹在时就想组建船队出海,我在九哥那儿也听闻了许多太师所言的海外之事,大宋之外不仅有高丽、东瀛、柔佛、暹罗、波斯、爪哇等地,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岛屿与国家,是吗?”

  高俅点头:“是的,南海外的人与我们有着相同颜色的眼睛与头发,但越过东海还有很多金发碧眼的人,那里也有一些我们这里没有的食物。”

  赵楷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过了几息后,赵楷抬首:“太师,麻烦你写一册出海需要注意的事情,爹爹让宋船出海欲扬我大宋天威,我则想了解更远的地方。”

  “了解以后呢?攻打吗?”

  赵楷摇头:“太师,攘外必先安内,我不会急功近利的。”

  “只是,我们既能知晓海外之事,海外之人也终能知晓我们,我大宋何其繁华,原辽夏金无一不贪图之,若金发之人化身豺狼,我朝当先防之。”

  “更何况,原先被西夏占去河西走廊,我朝只能送船出海进行互市,然结果却是给我朝带来了大量的银钱。我想继续使船加大海上交易,至于太师所说的更远的地方,我也期望船队能给大宋带来更好的东西。”

  高俅看向赵楷的眼神里满是笑意,虽然赵楷担心的太早,毕竟西方还没造出能远航的船,也没利用火药造出威力极大的火器,哥伦布也还没发现新大陆呢,但他能有这个意识就相当不错了。

  而且赵楷说的太对了,原历史轨迹上,南宋虽只剩下南方的几个省了,但凭借着海上贸易,南宋的经济实力依然领先于世界。

  “官家放心,我回去就尽可能的将了解到的事写下来。”

  “那就麻烦太师了。”

  “对了,还有一事要请教太师。”

  “官家直说便是。”

  赵楷看着高俅叹了一口气:“吐蕃诸部叛乱,侵扰我成都府百姓,我欲在开春之后派禁军前往,太师认为可行?”

  高俅心下了然,大宋东、南、北三方如铜墙铁壁般进可攻退可守,唯川蜀西侧纷乱不断,如今禁军也休养生息多时,土司之策又颇见成效,也不怪赵楷欲往西面发兵。

  “此事官家做主就好。”

  赵楷闻言松了一口气:“还有一事。”

  高俅皮笑肉不笑道:“官家请说。”

  “我去见了大哥,但大哥对我……是我对不起他,希望太师前往宽慰一番。”

  “我明白了。”

  高俅话落后看向赵楷,赵楷一脸疑惑:“太师还有其他事吗?”

  “官家,你还有其他事吗?”

  赵楷摇头:“我没有了。”

  “官家真没有其他事了?”

  “对了,还有一事……”

  高俅:“……”我就知道!

  “太师能否见见九哥,他……有些…”

  “臣明白了,我不会再避着他了。”

  “那便好。”赵楷莞尔:“太师,这次我真没事了。”

  “那臣告辞。”

  “嗯。”

  出了宫门后,高俅大大的舒了口气,他早前倒是有些小看赵楷了,只看他如今的表现,还算是张弛有度。

  如此,高俅可以安心退休了。

  “去赵王府。”

  “是。”

  赵王府乃赵楷所赐,只是赵桓可能并不感激。

  “太尉,太尉!”

  “太尉,武二好像在追我们的马车。”

  高俅当即让车夫停下,只见武松气喘吁吁跑来:“太尉,童贯他,故去了。”

  高俅一愣:“如何故去的。”

  “说是撞了墙,听闻先皇驾崩那日他就发了疯,今儿他府上的人送来了这个说是要交给太尉。”

  高俅接过信纸,只见诺大的信纸上只有三个字:“我输了。”

  高俅低笑,他想起来了,童贯被幽禁那日他与自己打了赌,如今瞧见眼前街道上百姓们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高俅扬起嘴角:“是啊,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