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入城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周彦将高俅带去了驿馆。

  “太尉,您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高俅点点头,白日里他确实耗了不少力气,接下来还有的忙,他知道自己不能累垮。

  第二日,高俅刚醒周彦就候在一旁。

  “太尉,您先用些早食。”

  高俅看着这满桌的佳肴叹气:“外面多少人都吃不上饭,周知府为我准备的早食未免太丰富了些。”

  周彦说话倒是毫不避讳:“太尉,这上位者过的好了,下位者才能同样好。既然有这个条件,又何必猫哭耗子似的假装与民同苦呢,还不如吃好喝好后早点解决问题,这对百姓们来说才是真正的帮助。”

  高俅觉得自己可能小看这位知府了:“我观你说话也并非糊涂之官,缘何此间会落得如此局面?”

  “太尉,您先用饭,用完饭后我再与您细说。”

  高俅见状只能先吃早饭,早饭过后他随着周彦来到了知府衙门。

  只见周彦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书:“太尉,这是我让人绘制的受灾地区图以及受灾各县人员状况,请您过目。”

  高俅来不及惊讶,他仔细的翻看着这些资料,他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小瞧了这位知府了,这地图已经尽可能的将水灾地区标了出来,更让高俅惊讶的是这里面连人员流动情况都有标明。

  “竟死了上万人。”

  周彦接着禀报:“黄河泛滥后,京东四路和河北各县情况最为严重,房屋尽毁,流民失所,无可谋生。除去在灾中死去的上万人,大批流民涌入应天府和周围各府。我等一开始确实是按朝廷的命令进行赈灾,但不少流民充入起义军中作乱。”

  “其实京东几路还好,因着朝廷的及时出手乱子倒是不太大,那些打家劫舍的几乎流入了淮南一带,而剩下的则是像外面那群人一样。”

  “河北各县的情况更为棘手,因为受水灾比较严重,流民们不是占山为盗就是结成起义军攻入各府,据下官得到的消息,那些起义军已经占据了好几个县了,他们不仅放火烧城,而且见到官吏就杀,手段颇为残忍。”

  高俅听着周彦禀报的这些事后不由的攥紧了拳头,他久居汴京城到底被遮住了视听,和东京的繁华比起来,整个大宋已经千疮百孔了。

  “如果你看见了一只蟑螂,那就说明这个屋子里已经全部是蟑螂了。”

  周彦眼珠转了一下:“太尉不必忧心,那些农民军其实不足为惧。”

  “禁军想要镇压他们很容易,但以暴制暴并不是好办法,而且也非长久之计。”

  周彦听了这话后不再回答,高俅这会子已经反应过来了。

  “各府的厢军想要镇压他们也不难,你不出手就是在这等着我呢。”

  周彦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作揖:“禀太尉,应天府周围各知州和各个知县已经准备好了救灾粮,我等全凭太尉做主。”

  是打是压还是救他周彦可做不了主,但是高俅就不一样了,也幸好来的人是高俅,若换了别人他还得另想对策。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姓周名彦字邦安。”

  高俅听着有些耳熟,而且周彦恢复了正经的样子后他瞧着还有些面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周彦这才莞尔一笑:“太尉,下官之前得罪了蔡京,是太尉让下官官复原职的,后来下官被派遣至应天府做这知府也不过才一年有余。”

  高俅想起来了,当初朝廷官员里有不少人因为得罪蔡京被贬,而高俅是因为记得赵明诚才特意关照了这件事,不曾想周彦也在其列。

  “才一年多你就如此熟悉各府地形地貌,看来本官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这事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太尉,下官是看了大宋日报里的风土人情志才有此想法的。”

  高俅低声笑了一下:“你就别奉承我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流民的事。”

  提起正事,周彦再次严肃起来:“太尉,我们该如何做?”

  “自然是要安置流民。”

  “如何安置?”

  “本官记得各州府都会建造福田院、安济坊、慈幼局、广惠仓以及漏泽园,而且朝廷每年都会拨下一大批银钱去维护这些地方,我想各府用这些地方安置一些灾民应该并不困难。”

  周彦闻言凝眉:“太尉,那些流民入百姓家中抢劫并非是下官搪塞之言。流民中有不少人已经是强盗了,实不相瞒,下官曾经也想过用这些地方安置灾民,但城中富商百姓皆对此强烈反对,若是执意如此,那少不得要派禁军看管,可这样一来却有些得不偿失了。”

  还有一点周彦没说,应天府开门安置流民可以依靠高俅带来的禁军,但其他各府却没有那么多人手,若等着高俅一个一个过去安置,那也别说是过去赈灾了,直接过去剿匪就行。

  高俅心里清楚,周彦虽然是一位负责人的好官,可他的地位也间接决定了他的眼界,有些事他不好做,但高俅做起来却毫无压力。

  “周知府,你可记得黄佑元年,范仲淹范大家是如何解决临安府的饥荒的?”

  周彦愣了一下,当年江南一带饥荒严重,其他官员皆是亲力亲为下乡赈灾,但范大家不仅哄抬米价,还大兴土木,每日只顾与达官贵人湖上宴饮。

  当时不少人在官家面前弹劾范仲淹不体恤荒年财政困难,劳民伤财。但几年下来后却只有杭州一带百姓富足,人民安乐。

  “?”

  “没错,就是。”

  全指望官府救济只会无限拖延时间,更何况流民中不乏地痞无赖的存在,若是他们只指望着官府救济,那高俅拉来再多的粮也无用。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样的,只有存在差异才能让流民们也动起来,无论社会发展到了哪一步,自救永远都是最有用的办法。

  “周彦,你立即发布官府布告,就说本官要在这应天府修建酒楼和大型超市,让各坊百姓踊跃报名。当然,没有工钱。”

  周彦一下就猜到高俅要干什么:“太尉,您这样做怕是会招骂。”

  “放心,他们骂归骂,骂到最后还是会为本官掏银子的。”

  “下官明白了。”

  “还有,帮我邀请这应天府内的所有富商,以及寺庙道观的住持观主,本官要在这应天府内最好的酒楼宴客。”

  “是。”

  “快些去办吧,将福田院那些地方收拾干净,尽量将这些流民分散安置,以防疫病发生。”

  “放心吧太尉,下官即刻去办。”

  等周彦离开后,高俅叫来鲁智深:“鲁达,本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太尉尽管说,不管是什么事洒家都给你办好。”

  “好,你速带四千禁军,沿着府东一带进行剿匪,记着,剿不剿得到匪不重要,重要的是声量要摆足了。你出发的时候可以敲锣打鼓,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去剿匪的。”

  鲁智深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太尉,你是不是不信任洒家啊,你放心,不就是剿匪吗!洒家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俅笑着拍了拍鲁智深的肩头:“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示威这件事比剿匪更重要,不过你若是成功剿到匪则更好,只是若盗匪中有那被逼无奈也未伤百姓性命之人,你切勿赶尽杀绝。”

  “好,洒家明白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若遇到了真正的危险,你只管跑路就行。”

  听了这话鲁智深笑得更开了:“行,洒家一定安全回来。”

  不过这可是太尉正儿八经的第一次给自己布置任务,他鲁达怎么说也要立下这头等功。

  鲁达走了以后,高俅原地反思,他从前在京时只觉得练兵和挣钱最重要,而其他的事则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除六贼不急,对付大辽和金国也在默默计划中,宋江有自己看着,方腊还未成事。

  高俅以为一切都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可事情的发展终归不会像写好的程序那样,黄河决堤,流民匪患四起,山东、淮南、河北的起义军又何止宋江和方腊两人。

  高俅心中下了决断,他以后做事绝不能再想当然了,而有些计划也可以提前了。

  晚间,太福楼上。

  高俅到的时候周彦和应天府境内有名的富商地主及寺庙道观掌事之人都已经在此候着了。

  高俅扬起笑脸:“特殊时期就不请大家吃酒了,本官以茶代酒敬过各位。”

  众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喝下了这杯茶。

  玉清观的李道长率先出列:“不知高太尉请我等来有何要事?”

  高俅慢悠悠的坐上主位,他神情懒散道:“本官在汴京城时就喜欢开开酒楼什么的,来到这之后也想置办些产业,奈何一天过去了竟无人搭理,各位都是这应天府里有名之人,不知可有什么门道帮帮本官。”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这何止是没人搭理,布告贴下去后百姓们都快把高俅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了,他们都道官家派来赈灾的这位不仅是个昏官,还非常的贪。毕竟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开酒楼挣钱,简直不将那些灾民放在眼里。

  “阿弥陀佛,高施主,如今不止是这应天府内的百姓,连贫僧和各位施主都受灾情影响自顾不暇,我等怕是帮不了施主。”

  “那好吧,本官只好让门外那些灾民帮忙了。”

  高俅说完这话后又看向那一道一僧:“对了,本官听周知府说玉清观和法兴寺年久失修,你们何不趁这个时候好好修禅一番呢,毕竟这个时候那些劳力连银子都不用付,管顿饭就行。”

  李道长和圆觉大师对视一眼,他们就知道高俅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们也是看过官报的人,自然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

  见二人长时间不回话,高俅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怎么,道观和寺庙每年有多少油水本官可是清楚的很,别说你们付不起这点饭钱。”

  “玉清观确实很久不曾修缮了,多些太尉提点。”

  李道长看的很清楚,每逢灾情,道观都是必须出点力的,否则太平盛世时哪里来的香火,更何况高俅有一点说的很对,这个时候扩大道观非常划算,他们不仅不亏还赚的很。

  圆觉则要多上一层顾虑:“太尉,若是那些流民伤了香客……”

  “放心吧,本官会各派一百禁军帮忙监工的。”

  “如此,就多些高施主了。”

  解决了他们,高俅又看向那些富商:“流民拦在外面,各位的生意不好做吧。”

  张澜作为粮行的行首直接开口:“禀太尉,张某愿意出千石粮食助太尉赈灾。”

  “我等也愿意出粮救灾。”

  高俅笑了一声:“这位官人怎么称呼?”

  “草民张澜,是这应天府粮行的行首。”

  “张官人,难不成你认为本官是强盗不成。”

  “草民不敢。”

  高俅看向那些地主:“本官的确是想要募捐,但对象不是你们。”

  “庆历八年,黄河决口,洪水泛滥。黄河以北的灾民多逃到青州境内。时任富弼出任青州知府,他鼓励富户们捐粮赈灾,又另小吏将捐赠明细记录在册,后来他根据这些富户捐赠的多少上奏朝廷赐下赏赐。直到今日,本官依然认为富相的赈灾之举乃救灾典范。”

  高俅冷不丁的说出这段历史,搞得在场地主们心里惴惴不安,这太尉到底是啥意思……

  沉默了几息后,其中一郑姓地主试探着开口:“太尉,我等和张官人一样,也愿意捐出家中余粮。”

  “本官不会强迫你们募捐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据本官所知,几位地主名下有不少池塘地,此番境况下何不退河改田以供耕种?”

  富弼当初就是让那些灾民耕种官家的池塘地和森林地,让民众自救一直都是最有效的方法。几个地主被点醒后也觉得此法可行,尤其是灾后不用交税,那些流民在此时雇佣还不用银钱。

  “多谢太尉点明。”

  高俅最后看向那些富商,无论是寺庙道观还是地主,高俅找他们只是为了分担一些流民的数量让他们不要太过集中,这的大头还是在这些富商身上。

  张澜见高俅终于看向自己后忍不住紧张了一下,其实不是他们这些人多么心地善良心系灾民,他们如此配合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惧怕高俅带来的这上万禁军。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若是能破财免灾谁都不会吝啬那点银钱,不过目前看来高太尉并未逼迫他们,反而给了不少好主意。

  高俅见他紧张后直接开口:“张官人,你听说过水泥吗?”

  张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