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市,中心公园。


江以南扶着车,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在植草砖上。


她已经绕着这片小型人工湖跑了五圈了,可是心中的烦闷还是挥散不去,甚至愈演愈烈。


夏日的湖风像是助燃的利器,江以南将地上的易拉罐踢出老远。


铝制的罐身撞在樟树上,发出沉闷的抗议声。


江以南掏出震动的手机,刚想骂是哪个不识抬举的现在打电话来,却在看见来电显示那一秒噤了声。


“喂,煜临。”


“江以南!唐煜临晕倒了,你赶快过来。”急切的声音径直冲了出来。


“乔慕?”江以南将手机免提扔进副驾驶,自己迅速钻上车。


“你在小区门口等我们,就在今天下午的位置。”


“你……”江以南想问到底是什么情况,电话却已然传来嘟嘟的挂断声。


……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冥界,空运安检通道。


安检员小美吸了一口手里的ESSE薄荷爆珠,将烟吐在面前正在等待安检的小姑娘脸上。


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呛着咳了几声,但又不敢抱怨,只将头偏过去躲避烟味。


小美挥了挥手,小姑娘立刻拎起地上的背包快步离开,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下一位——”小美拖着长长的尾调,玩味地看着站在一米外等待安检的鬼魂。


她可还记得,上次她值班的时候就碰到了这位,嬉皮笑脸满嘴跑火车让鬼火冒三丈。


这鬼呢,先是夸了小美一通,说什么肤白貌美大长腿迷倒万千鬼魂,听得小美心花怒放都想加个冥额宝以便后续交流。结果没到一分钟,就开始说什么她老爹就喜欢小美这一款,贤良淑德居家贤内助,横扫相亲市场不在话下。更离谱的是,最后又说什么她要是年轻个一两岁,就把小美娶回家当后妈……


当时小美气得美甲都快绷断了。


“滚!快滚!”


小美看着那鬼慌不择路的背影,恨不得踹上两脚。


如今狭路再相逢,她可得好好跟这个鬼魂叙叙旧。


“呦,这不是我那位干女儿吗?怎么又有兴致去人间猎艳?”小美叼着细长的女人烟,感受着薄荷带来的凉意。末了,她将烟夹在两指处,闭眼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一两秒,她没听见那道欠儿了吧唧的声音,觉得奇怪,眯着眼瞧了过去。


这一看直接给小美吓一跳,前段时间还活蹦乱跳的魂魄,现在跟个木桩似的,周围还散发着屡屡黑气。


冷漠的眼神投射过来,小美冻得一哆嗦。


“请问,可以离开了吗?”这声音跟腊月里上了冻的冰块似的,砸身上不仅冻得慌还慎得慌。


这哪是她认识的那个嘻嘻哈哈没脸没皮的小鬼啊,这是直接换了个芯子吧。


“你,没带什么违禁品吧?”薄荷味的气息吐在两鬼中间。


顷刻间,气压又低了许多。


小美见过那个眼神,是十天前恶鬼游街时,囚车里透出的阴冷的似毒蛇般的眼神。


“走吧走吧。”小美本来还想为难一下这个上回把她惹毛的小鬼,现在全然没了心情。


她刚想抬手再吸一口烟,顺势重演一遍往少女脸上吐烟的情景,却见那鬼魂早已不见踪影。


“我就说阎王根本就不应该开放阴阳两界的通道。”一旁负责检查背包的女鬼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谁说不是?这才开放没多久,就有鬼要疯了。”安检员二号玩着手里刚刚没收的打火机,蓝色的火花像是鬼火般闪烁。


小美将燃尽的烟随手丢在地上,瞥了一眼同事,“话少点。”


剩下两鬼面面相觑,闭上了嘴。


……


我是以实体形态掉落在浴室门前的。


在我推开浴室门,看见我的阿煜倒在地上时,本就不适应实体的我径直跪在了地上。


我想,我的膝盖可能碎了,我的心也碎掉了。


“宝宝。”我唤她。


她好像睡着了……


“宝宝,我们不在这里睡觉。”


我看着她像是看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不敢轻易做任何动作。


终了,还是担心战胜了恐惧,我轻轻贴上她的额头,久违的触感几乎让我落泪。我将她从冰冷的瓷砖上托起,让她不是接触着寒冷的地面而是靠在我身上。


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我勉强松了一口气。


没有发热,没有面色发白,我用我为数不多的医疗知识判断着目前的状况。


理智逼迫着我冷静,可是脑子里的血流速度几乎要将我冲垮。


怎么办?怎么办?


对对,不能一直在这里躺着……


我从背后托起唐煜临,让她的重力全部压在我身上。


她果然瘦了很多……


我以前根本抱不动她。


可即便是这样,扶住她对我来说也非常吃力。强烈的自我厌弃包围了我,但凡我勤加锻炼一点,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被动。


如果采取背着的方式,会压迫心肺。我调用剩余的理智得出结论,我必须抱起她。


所幸这具躯壳于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我的骨骼断裂一万次也毫不所谓。


“宝宝。”


唐煜临似是有所感。


“宝宝,你抱住我的脖子好不好?”


她像是刚刚冬眠转醒却依旧困倦的小动物,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


这种情况很不对劲,她不像是昏迷倒像是喝醉了,可是身上却没有散发出任何酒气。


我不再迟疑,将唐煜临的手环上我的脖子。她听话地圈住我,我借着她手臂的力量艰难地抱起她。


用脚踢开浴室门的时候,我腿软到几乎跪地。我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十遍废物,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路过那只巴掌大的草莓熊时,我将它踢开了很远。


我的思绪飞速地运转,可身体像是承受不住这种负荷,几近作呕。


实体化只有十分钟,现在打120我是绝对等不到救护车过来的。而唐妈妈和唐叔叔肯定已经休息了,更何况大晚上让两位老人听到死人的声音,保不齐会出现其他差错。


没有时间再给我思考了,我强忍着恶心跪下,扶着唐煜临让她靠在我的身上,随后拨通了江以南的电话。


……


“操!”江以南看着眼前的红灯骂出了声。


这一路她已经被鸣笛抗议好几回了。幸好大晚上的车不算多,要不然被堵在路上,江总怕不是要碾在绿化带上顺带再来个肇事逃逸。


等到江以南停在小区门口时,正好七分零三十秒。如果没有那盏红绿灯,时间可以缩短到七分钟。


不远处一道踯躅的人影隐隐约约。


江以南赶紧下车去迎。


……


在江以南接过唐煜临的那一刻,我再也支撑不住我自己,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江以南伸出手想拉我一把,却在碰到我的手臂时摸了个空。


“你……”


“去医院!”


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但立刻也反应过来孰轻孰重。


“乔慕,你看起来并不太好。”她将唐煜临放上车以后,看向我。


在她喊出我名字的时候,剧烈的头痛卷土重来,我咬牙勉强堆出一个宽慰人的笑容。


银色轿车拉出弧线,我看着车逐渐消失在我眼前,最后一根起到支撑作用的支柱坍塌了。


那些被围截在外的记忆叫嚣着要将我吞噬。我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像是被纷繁杂乱的想法充斥着,几近爆炸。


脑海里又浮现出唐煜临在镜子前涂口红的画面。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的伪装足够具有欺骗性,而当时的我甚至不愿深究这背后的端倪……自我厌弃如潮水般翻涌而上,像是要将人窒息而亡才肯善罢甘休。


伪善的人类、聒噪的议论声……


还有悲伤的女孩。


怒意像是滔天的海浪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倾灭。我急需一个发泄口,可是黑夜中我甚至找不到一束光。


本就不明朗的黑夜现在更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上弦月似是被黑雾拢住,不曾烘托朦胧的意境,反倒是透着深深的诡异与不安。


……


S市,悦己KTV门口。


聚完餐,几个不喝酒的已婚男人就笑着说还得赶回家给媳妇带孩子先走一步,没咋喝多的也觉得今天实在是扫兴,没心情去唱K了。


倒是那些能喝的,还有兴致再拼一波。


这年头死的人一茬接一茬,要是为了不认识的人也伤心一回,那也着实太多愁善感了点儿。


KTV的踩箱喝环节结束了,班长就在门口挨个跟大家道别。


冯伟今天可算是倒霉到了家。


他就是个在S市郊区的农贸市场卖水果的小贩,正好借着同学聚会跟几个开公司的老同学拉好关系,过年给员工发水果就来他家批发。


结果还没跟最有钱的那位说上话,就被女同学倒了一身红酒。衣服脏了事小,丢了面子事大。


谁谁谁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看在那女的长得还算漂亮的份上,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幸好他没娶这种女人。


他趁服务员送毛巾来的时候,当着几个好哥们面,给自己老婆打电话。


他这一生能炫耀的东西不多,老婆听话就是一件。这姑娘是他父母给介绍的,不漂亮也没念过书,年龄还不小,但胜在说啥就是啥,不会顶嘴也不会撒泼。


“你赶紧在家拿一件干净衣服过来。”


“你是驴吗,还不知道我在哪?你说我在哪?”


“搞快点知道吗?”


挂了电话,他对那几个狐朋狗友摇头:“我家属,傻了吧唧。”


不过二十分钟,那姑娘骑着电动车就过来了,给冯伟送了一件T恤。


冯伟还嫌弃这嫌弃那,说怎么穿着这些破烂就来了。


有些男同志看不下去,但也只是尴尬地笑笑,别人家里的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他老婆来这,没待到半分钟就被他赶走了。他本人呢,吃完饭又去K歌,鬼混到将近十点半。


他酒量一直都很可以,但是酒桌上喝了一斤白的,KTV又吹了五六瓶啤酒。几种酒混着,人开始迷糊了。


最后还是班长过来扶着他,帮他叫了辆出租车,给他塞进了后座。班长还好声好气地劝了一两句,说今天的事千万别生气,回头送件名牌衬衫给他赔罪。


冯伟酒喝得飘飘然,完全忘了吃饭的时候发生了啥事,哼哼唧唧上了车。


他坐车上,瞅着眼前的女司机也挺眉清目秀,就想上前搭讪,但又觉得驾驶座上的女人跟几个影子叠在一起似的,他根本看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人。


酒壮怂人胆,他想去摸女司机的肩。手都伸一半了却发现,这辆车上好像有两个女的,一个在驾驶座开车,还有一个在副驾驶坐着。


副驾驶那女的好像跟今天在KTV过来送果盘那个穿白裙的美女挺像的。他还趁着光线昏暗摸了两把小美女的手,把人姑娘吓得扔下果盘就跑了。


“小美女?”他犯迷糊了。


冯伟揉了下眼,副驾驶就又是空的了。


他彻底纳闷了。


脚底板还时不时阴风阵阵,他越来越觉得奇怪,这空调风再怎么吹也不会从下往上吹吧?


大夏天的他竟然还感觉手脚冰凉?他猛地想起前几天在公交车上,那座椅靠背后边贴的男科医院的小广告。


他该不会是肾虚吧?


他今年才二十九,还没到三十,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没等他伤感完,密密麻麻的寒意就跟蚂蚁似的沿着他的腿往上爬。


突然他好像听见女司机说:“后排乘客别乱动。”


可他压根就没动啊?


难不成这辆车真有第三人?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人缩着缩着就紧挨到左车门边上。他从后排往前瞅女司机,越看越觉得这女司机像女鬼。


突然他感受到右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带过来一阵阴风。


他猛一转头。


“有鬼!有鬼!”


高速行驶的汽车后排门突然被打开,怪叫着的男人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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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ESSE薄荷爆珠:

可以参考贝尔摩德抽的那种细长的烟。

抽烟有害健康,所以建议贝姐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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