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若时间能倒流【完结】>第7章 黑白

  她叫黑白,是黑白无常的黑,是黑白无常的白,也是黑白无常。

  她记不清自己原本叫什么了,只是众鬼这般称呼,也不妨直接将其纳为自己的名字。

  可是啊,普通鬼差的她,竟也会莫名多了些流言蜚语。其中最离谱的一条,莫过于黑白无常是两个人。

  简直是胡闹。

  除此之外,那些鬼一见到她,总会有一些打趣:“黑啊,你的白什么时候才来?”

  黑白闻此,只会瞅那说闲话的人一眼,懒得开口辩解,也懒得同不识趣的鬼争论。

  阎王大人似乎看中她这一点。将她连升三级官,奖赏到人界为游魂指点迷津。这是阎王府所有人都羡慕的差事,与鲜活的生命和鲜明的个性接触,令所有鬼向往。

  于是没人再打趣黑白,反而隔三差五送些小玩意儿到她桌上。可它们的命运轻易被黑白拿捏,这样的行为最后被她一箱子丢到忘川河中而告终。

  于是又有了新的传闻,黑白不尽鬼情,无常得很。

  黑白坐实了这个传闻,众鬼辨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靠只言片语揣测黑白大抵是真的无情。

  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孟婆,在倒汤时碰上她出外务,都会劝上那么一两句:“无常啊,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平日里别总绷着一张脸,多笑笑好啊。”

  于是黑白会立刻咧开嘴角,献上一个看似真情实感的笑意,孟婆满足地点头后,才肯放她离开。

  黑白习惯独自一人走在两界交织的道上,衣角也偶尔会沾染彼岸花的味道。可自从体验到人间的精彩纷呈,黑白就爱上了丁香的华贵、木兰的优雅、玫瑰的娇艳,还有许多她不知名的花。

  这是与冥界众生无法诉说的绝美。

  她走过山河万里,跨过时间长廊,见证兴衰成败,却是头一回见到有姑娘躺在户外长椅朗诵。

  也不知这用词贴不贴切。

  那姑娘双手捏着几页纸,将其中的字吞到腹中细细揣摩,又口齿清晰地一字不落吐出。风一吹,平缓的语调被迫拐了几个弯,凝聚的语句轻易就散了。

  再匆匆行走的路人也会不自主地投注几分诧异的目光,这些目光就像他人的信息传递,每次接收到这些无理由的信息,她也会悄悄将语调降低几个度。

  以这个姿势躺久了,她就会甩甩拿纸的胳膊,起身坐一阵,然后换一头重新躺下。

  口中的呢喃却从未停止。

  黑白静默地站在一旁,即便知道他人看不见自己的存在,仍是屏住呼吸,生怕这温馨的氛围轻易就被自己的鬼气吹散了。

  她看到长椅上的姑娘突然眼眸一亮,似是一刹那涵盖了山河壮丽,又包容了万象星河。她站起身,朝向她缓缓走来的姑娘飞奔过去。

  那个姑娘轻轻搂住她的腰,温柔地叫她:“阿青。”

  黑白没法用言语形容初闻此名字的感受,她闲杂时曾在人间的话本上看过:山野万万里,余生路漫漫。日暮酒杯淡饭,一半一半。

  不知其意,但想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被唤作“阿青”的姑娘仍会来这长椅,黑白不知她在此朗诵的目的是什么,但她会因这日复一日的行为悄然滋生隐秘的欢喜。

  这情绪就像无厘头的线条,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终点在哪,她只能堪堪抓住其中一截,而在一个恍惚松手时,悄悄从中溜走。

  当她看见空空如也的椅子时,几片飘零的落叶,搅乱了一池的期许,骤然坠落的思绪形成空不见底的深渊,巨大的裂痕将两人分隔两地。

  黑白在这头,阿青在那头。

  除了知道她叫“阿青”,黑白一无所知。不知她曾经为何来此处,不知该从何去寻她,甚至连府间籍都无法查询有关她的零星线索。

  因为她是人,非鬼;而自己是鬼,非人。身份的界定是他们天生就难以逾越的沟壑。

  很多事,黑白无法再自圆其说,例如她从此再未见过阿青,又例如她叫阿青,到底不是自己的小白。

  黑白垂了垂眼眸,伸手扫去肩上粘上的落叶,如同摆脱孤零零的好梦一场般干脆果断,然后转身离去。

  不知从哪里的阴僻之地刮来的鬼风总往帽子里灌,她抬了抬手,将宽大的帽檐压了个严实。

  “哟,黑啊,又准备出去工作了?”恰巧路过的冥鬼见黑白整齐的装束,假装漫不经心地询问。

  黑白又低头抚平被冥气吹起的衣角:“接一个新魂。”

  “那岂不是又要去人间了?”冥鬼明知故问道。

  黑白没有理睬,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自顾自地向两界道路走去。

  “啧,有什么了不起的。”冥鬼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啐骂一句。

  黑白木讷地穿行在人群中,再新鲜的事物循环久了也会变得枯燥乏味。她仍是会下意识避让行人,即使知道自己会穿过他人的身体,但终究还是失了最初的心惊胆跳。

  目标是一栋大楼,据说有十层高。这个高度,足够保证她此行不会空手而归。

  从楼底到天台,常人需气喘吁吁地攀爬许久,而黑白只需轻轻一跃,就能看清已被死神的镰刀架在脖子上的女孩是谁。

  可看清了,她又极度后悔。若万事可以重来,若她能拖着时间的剪影往来处去,她定会在工作下达之前坚定地拒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地站在那姑娘旁边,“阿青”两个极其简单的字在嘴边转悠许久,晃得人头晕眼花,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黑白查阅过,阿青的命数本不该如此。她会长命百岁,会含笑而终,会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维护他人的命数,维持两界的平衡,是自己的工作。正如此时伸手拉住阿青,也是自己的工作。

  但在阿青鼓起勇气纵身一跃时,黑白因着心底骤然闪烁的一个“万一”犹豫了半响,手在空中又停顿了半响。

  万一呢?

  万一,她一个抬眸,就能看到我呢?

  后来的后来,黑白才恍然,世上若真有个“万一”,定是前辈子做了太多善事,这是此生该得的奖赏。很可惜,身为鬼,黑白没有上辈子,也见不到自己的来生。

  “黑白无常私自干涉他人命途,今判你八十一道锁魂鞭,四十九阵雷霆,择日实施!”

  黑白跪在罚恶司门前,耳边是回荡的风声,撞击着坑坑洼洼的墙壁,真实得似是她从前去过的某座庙。呢喃的念经声,规律的木鱼敲击声,混着泥土的清新与庙中固有的焚香,一切以静谧的方式收场。

  她起身时,弯腰抹去衣袍上不经意间沾上的一粒尘埃。

  亮堂堂的,没有一丝杂质。

  冥鬼满意地望着自己打扫的房间。

  桌上未燃尽的香薰,冒着热气的茶水,似乎一切都未完待续。但他仍是从角落消失的黑袍推出——黑白无常走了。

  走在未散场的那天,走的悄无声息。

  八卦往往不需要大肆宣扬,就已人尽皆知。新上任的拘魂者是一个年轻小鬼,不知阎王怎的看上了他,可他识大体、通鬼意,往往只需几个冥币的打点,就能帮大伙干成不少好事。

  众鬼称赞他能干懂事时,他也会笑呵呵地俯首回馈。

  没人再忆起黑白无常的模样,冥界少了她,一切有条不紊,风和水顺,热闹依旧。

  阿青往后在冥界也疑惑那个穿黑衣的女子所犯何错,她在离开时询问众鬼,他人也只当被勾起不愉快的回忆,叹息一声,以看似遗憾的口吻告诉她:“拘魂者还是换人喽。”

  这一切都如电影一幕又一幕的分镜,以一帧又一帧的滚动完美收场,只是丢失了自动播放的片尾曲。黑白擦着伤药,瞧得清楚,最后一帧,是阿青喝下孟婆汤的释怀。

  只是阿青不知道。

  就像阿青不知道她拥抱阿久的那天,指尖的温柔也曾拂过自己的掌心。

  她也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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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山野万万里,余生路漫漫。日暮酒杯淡饭,一半一半。——出自《桃花扇》,形容岁月静好。

  2,文中出现的相关判决纯属虚构,罚恶司是在网上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