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若时间能倒流【完结】>第6章 兰絮

  五楼住的是兰姐和絮哥,他们是一对夫妻,距今结婚已有二十多年了。

  整栋楼没人晓得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但闭上眼睛想一想,约摸就是书中那些爱恨纠葛,或许还要再平淡些。

  但在一次聚餐中,灯光洋洋洒洒地打在絮哥的脸上,窗外落幕的太阳仍裹挟着暗光,一搭不搭地照射进来。众人这才从喝醉的他口中了解了他们的过往。

  简直就是书本的折射。

  听他说,那时家里人迷信,讲究合八字,卜一卦。把他俩名字拿去一算,那算命的直摇头,大惊:“这可不得啊,兰与絮,岂不是个兰因絮果!使不得使不得。”

  本是走个流程,“八字合”说的不是八字,是让板上钉钉的事情更稳固,是让缥缈虚幻的爱情有个定心丸,谁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家里人大惊。

  兰姐和絮哥连告别的眼神都没来得及完整地收回,拉扯着眷恋的丝线,就被硬生生塞到两辆车中。

  那时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两人一南一北,加上家里人的阻挡,多个因素不断交叠,一块块的砖往面前砌,形成厚厚一堵墙。

  那端人过不来,这端人瞧不见。

  原本热恋期中的小情侣,本可以讨一个正规的名头,因着这薄薄的一张纸,阻隔了三个月的光阴。

  说到这,小珍浅浅一笑,想打破这凝固的氛围,好似刚才低垂着头的不是她一样。

  “我猜絮哥你们肯定没这么容易就妥协。”她狡黠地说。

  絮哥含糊道:“那当然了!我那时啥子方法都想了,谁能想到一个几十岁的人去偷手机,结果被抓;爬窗户,刚迈出一只脚才想起来自己住五楼;飞鸽传书,飞鸽传书,哪来的鸽子啊……”

  兰姐拉拉絮哥的手,歉意地说:“他醉的有些不清,我来说吧。”

  接下来的故事,有些玄幻,总感觉有个高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似乎隐隐约约中也暗示着两人的缘分不该至此。

  那个算命的道士主动找上了门。

  兰姐被关在房中,没有听清他们在客厅交谈了什么。但手机被塞进手中,父母催促着她找絮哥的那刻,她又知晓了一切。

  那日是二零零一年四月一日,是愚人节,但是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因为是他们结束异地恋的日子,也是他们订婚的日子。

  但细细一想,好像故事就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在每个圆满前铺上一层细细的挫折,让你的成功不是那么理所应当,让你的生活偶尔充斥一些抹茶般的苦味。

  苦中带甜,来之不易。

  故事从兰姐口中说出,带着成熟女人的婉转。此刻他们仿佛不是坐在时惜的家中,斗转星移间,置身于古时的小楼,抬头听说书人的抑扬顿挫,低头细品手中的一盏芳芳清凉。

  茶饮尽了,也该散了。

  兰姐扶着醉醉醺醺的絮哥往外走,阿久看到主动上去搭了一把手,阿青若无其事地收回伸出的手,紧随其后。

  把絮哥放到床上,见着兰姐细心的擦拭,二人不好意思地道别,往家里走去。

  出门的那刻,阿青心念一动,转头悄悄往身后瞧了瞧,兰姐正闭着眼,俯身亲吻絮哥。

  莫名地,她心里蹦出“虔诚”一词。但放在一对夫妻身上,又那么不合时宜。

  蓦地,头被一揽,一下又一下的气息慢慢打在耳边:“走了,别乱看。”

  阿青轻轻“哼”一声,脚步却不自觉地往外走去,感受着身边人隐忍的、微微的笑意,她一把抓下对方的手,反握住,十指相扣。

  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日子却总是在慢慢变好,不是吗?

  深夜,夜幕的遮掩下,各类妖魔鬼怪放纵不羁、无处遁形。

  阿青是被喋喋不休的争吵声惊醒的。她一开始没想到这是争论,直到模模糊糊间,残碎的字词组成句子,趁着人不防备时一溜烟就钻进耳中。

  大脑还没清醒,耳朵就率先复苏。

  “你多为这个家想想行不行?”

  “我做的还不够多!?”

  “你平常天天回家就躺着,谁知道你白日里都干了什么!”

  “够了!老子走!”

  耳朵被迫听了一场连续剧,还是无头无尾,不认识演员的那种。

  阿青睁开眼时,身旁的阿久也恰巧睁开眼,两人不出意外地对视上眼神。

  “几点了?”阿青动了动唇,悄声说。

  阿久也低低回复:“三点。”

  低沉的声音被掩盖在夜色里,自被子中慢慢悠悠地传出来,带着一丝炊烟的飘飘然。

  两人为这幼稚的对话,为这低低絮语,突然就笑了。在一片争吵繁杂的背景音上,她们笑了。悄声的话语似乎能抹去所有的不安与慌乱,把饶人惊梦的不堪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更是黑夜里突然吹来的清风。

  悠悠扬扬地吹到心上人的心尖。

  “睡吧。”阿久伸手拉拉阿青的被子,重新闭上眼睛。

  这次,一席好梦再没有被惊扰。

  第二天一早,阿久出门得早,阿青揽着不知第几抹阳光醒来。她今日没有工作。于是悠悠然地洗漱,又不紧不慢地吃早餐,紧接着给自己上了一个完美的妆容,对着镜子抿了抿嘴,最后懒懒散散地下楼。

  她本想再享受享受没有工作的时光带来的空闲,挤进时间的缝隙中,喝杯下午茶,久违地逛逛街。

  可看到倚在门口、低垂着头的兰姐,她没法熟视无睹地绕路向前。

  阿青斟酌着用词:“姐,怎么站在这?”

  兰姐这才抬起头,披头散发地,硕大的黑圈牢牢挂在眼睛下:“昨儿和你哥吵架了。”

  声音却又平淡地好似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阿青一愣,昨夜零零散散掉落在地上的珠子,因为兰姐的一句话被穿了起来,但终究是蒙了灰尘,变得黯淡无光。

  她嘴唇动了动,想开口,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兰姐看出了她的为难,主动接下去:“你还有工作要做吧,不过说不定趁此啊,更有利于我们夫妻增进感情。”

  阿青微微点了点头,也没反驳,巡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空气仿佛在一瞬间积起雾霭,迷迷蒙蒙的,不太看得清前路。

  兰姐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像刻在墙上的立体壁画,简单古朴,一动不动,就那样印在楼道间。

  是否在一起久了,曾经的热恋就会被平淡的日子磨得光滑,又磨出了棱角。

  是否婚姻总是伴随着喋喋不休的争吵,往日的浓情蜜意被鸡毛小事挤到脑海的角落,又或许是在黑夜无声的催发下,才赖以寄生滋养。

  曾经因为爱情澎湃燃烧的内心,徒留下残破不堪的炭火,暗示存在过的痕迹。

  往后的日子平淡到可以挤出水来,没有大喜大悲的事儿,连深夜中扰人的争论声都可以沦为平常,这种平常在时间的发酵下生生不息,变成了习惯。

  习惯争吵,习惯变味,习惯包容夜晚发生的一切不好的事。

  “嘎吱——”一声骤然响起,把阿青吓了一跳,她回头看了看,门仍然紧闭着。

  不过才几个小时,她似乎已经熟悉了鬼魂的生活方式。

  入乡随俗,也不晓得这些飘着走的东西,用不用这种高端的成语。

  阿青好奇地往身旁看去,那鬼好像一个提线木偶,寸步不离地跟着,也不言语,黑衣仍旧盖着眼睛,如小说中所说那般的高傲与冷漠。

  似是感受到她的眼神,黑白疑惑地抬了头,眼看着帽子将往下滑落,她伸出手拉了拉。五指苍白纤细,没有血色,泛着寒光。

  阿青这才收回视线,朝发出声响处走去。

  还是无休无止的争吵,不知缘由,拉扯着昼夜的分隔线,无端地从黑夜移至白天。

  阿青进到房屋里时,心一惊,下意识地上前,妄想分离絮哥握住兰姐肩膀的手。

  然后望着穿梭过去的手心,空间的差距被放大镜照着,倏然被放到眼前,让你细细审视。她看见了,手心的空空如也,像是丢失了自己。

  下一秒,她又看见,絮哥的手渐渐缩紧,手臂伸直,稍稍一用力,兰姐就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半步。

  两人之间隔出了一条小溪,潺潺河水流淌在中间,溪中怪石嶙峋。而兰姐身后,矗立着约两米高的木制柜子。

  不远,恰好是兰姐后退一步的距离。

  絮哥的瞳孔骤然放大,眉毛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向上,他疾步往前。用右手,还是用那只手,垫在兰姐的脑后。

  脱口而出的话语可以被有心人刻意纂改,下意识的动作却骗不得人。

  抬手的动作,像挡住前方所有奔涌袭来的浪潮,也像在挽回与缝合以往裁剪得破旧不堪的温馨。

  那一刻,四海潮生,万物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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