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从南到北>第7章 覆辙难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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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我来看你了。“

  “得知您过世,本来十分悲恸,但念及您生前所思所想,想来你也并不愿意看到我为生死执着。”

  林肆的声音仿佛消散在风声里,“我在北城一直挺好的,走之前本来想和你道别,最后还是没有,五年来遗憾不已,今日得以来看你,也算了却遗憾。”虽然已经阴阳两隔。

  林肆说完,便把花放在墓碑前,花是白菊,天色暗沉,吹打得花瓣零落,林肆就这样站着看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他这个人就是如此,越是遗憾,越毫无反应,越是难以割舍,越是抽身利落,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一两个知晓的,也不解责备他所为怪诞。归根结底,也是心中逃避,总觉得行为和面上看不出来,痛苦孑孓便会少一些。

  他迎着风走到土路外不远处的一座小祠堂内,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痛苦悲伤之色,只是站在屋外静静地让风吹了一会,便推开门,这一推,倒让他呆愣在原地。

  祠堂属于郊区乡村,日常人烟稀少,因为里面的牌位多是老人的缘故,来的人便更少了,站在矮矮的屋檐下也能看见蛛丝灰尘,林肆因为在外站了一会,一双眼被风吹的微红,而祠堂屋内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因为背光侧身,只能模糊的看出个样貌,身影颇有些高,应该是个成年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两柱细香,还冒着星火和寥寥余烟,林肆觉得这人十分熟悉,就在答案下一秒就可以呼之欲出时,那人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随着香烟一起湮没在阴影里。

  “在这之前,我总想着,你或许还能记起我,现在想来倒是我自作多情,好久不见啊,林肆。”他说着,一边把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里。

  林肆还没来得及惊讶,那个人就背光向他走来,因着身高腿长,两步便到了林肆身边,没有阴暗遮挡,露出一张林肆梦中辗转,深埋心里,不敢细想,甚至不敢念及的脸--可见老天还是惩罚他,越是逃避越是涌现,越是害怕越是逼他面对。

  “还没想起我吗?也对,当时你走了,可是只字片语都没给我留下,不知道你在北城这么多年,有没有梦中想起过,有没有想要回来看一眼。”

  因为面前出现的人和记忆中的差距太大,林肆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楚安的话语间都是刻薄,面色却毫无波澜,仿佛在聊天气怎么样这样的小事。林肆从来没有预想过有这一天,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张了张嘴,也不敢细看陈楚安。反而后退一步,准备立马离开,想着不管怎么样,先后退就好。

  陈楚安等了多少年的这一刻,当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抓住林肆的手拽进屋门里,伸出脚把木门一踹,“砰”一声合上,年久失修的门被他的力道踹得摇摇欲坠,又岌岌可危的闭合住。

  屋内唯一的光源消失,四处黑成一片,林肆夜视有时不好, 此时什么也看不清,摸索着想去开门,却另一只手也被陈楚安抓住,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黑暗让林肆心中的不安渐渐消弭,心里反而慢慢清晰冷静下来,他想不就是一个小孩儿吗?好好哄几句就是了,况且他也并不准备在南宛多待。

  尚未完全冷静下来的林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小孩子气,倒是陈楚安,黑暗的祠堂门边,他把林肆禁锢着,刚好可以细细的近距离看见林肆的表情样貌。

  原本多年的郁结,他以为他会恼火,会谩骂,甚至会按耐不住打林肆一顿,他知道林肆什么时候到的南宛,甚至在门前和他打招呼,却又因为林肆一而再再而三的辨认不出他而生气。但刚刚在灰暗的天色里,他看着林肆在坟前喃喃自语,又看见推开门的林肆眼眶微红,心里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而是一种茫然的怜惜--他想,这个人真的会悔恨,会遗憾吗?

  多年前一别,陈楚安总是告诉自己,林肆这个人全无心肝,狠心至极,再次见到,一定要打一顿,再说些狠话,算计着把他的心也伤一遍,现在真正见到了,真正抓住了,却是迷茫,一边觉得这次死也不能再放,一边觉得是不是要对他温和一点--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林肆那些挣扎的过去。

  所有人都只当林肆凉薄心狠,陈楚安却明白,这个人只是骨子里藏着些胆小懦弱,喜欢逃避。此时他百转千回,抓着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却是想:我该拿他怎么办?

  “····小安?”

  沉寂的屋内,林肆是声音轻轻的,甚至让人难以想象是他的语气,仿佛和多年前重叠,那时的林肆还是个孤冷单薄的少年,偏偏对陈楚安很好,像是亲生兄弟一般。

  “小安,哥没有别的意思,刚刚是一时注意,你要是想见我,可以来找我,为什么在这里?”

  要是想见你,就可以来找你,可是你会见吗?陈楚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想,正想刺几句,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声。

  “小安?你在里面吗?”是屈瑶的声音。

  陈楚安放开林肆,趁着外面人没走近,他凑到林肆的耳边,气息微凉:“哥,你最好别忘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林肆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视野不太好的眼神难得有了聚焦。没来得及多想,眼前突然一亮,是陈楚安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我出来了,这就走。”

  “好,我们回去吃晚饭,明天后天抽出个日子请你林哥一起吃个饭。”

  祠堂里的林肆听着声音渐远,远处山野有座寺庙,正敲着钟,钟声飘荡,又敲在林肆的心头。他转身回望,屈奶奶的牌位还立在不远处,像是很多个林肆少年时纠结疑惑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提建议,也不指责鄙夷,只是看着林肆。

  “小肆啊,你就是胆子小,你想想,就算是最糟糕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可以逃出去第一次,却不能次次都逃避,一辈子当缩头乌龟,以前是年纪小冲动,现在长大成人,再也不能意气用事。对陈楚安也是一样,他确实亏欠他许多,心中愧疚不假,便难以再小孩子气的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