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从南到北>第2章 旧事重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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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带着雪沫吹打着廉价宾馆的窗户铁棚上,哗啦哗啦的让人心生烦躁,屋内弥漫着寂静,林肆把宾馆翻找了四遍,才从床下的柜子里找出一袋积满灰尘污垢的纸杯,好在塑料袋挡着,纸杯倒是干净。

  陈熊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神色憔悴,因为刚刚在巷子里身上沾了污垢和雪,雪化了便侵入衣服里,他冷得打了个寒噤。

  林肆接了杯热水递给他,看了看四周,无奈的在床边坐下。

  “陈熊,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就这么一个人上北边来?”

  陈熊才从迷茫里醒过来,他看着林肆,不可避免的想起以前的往事来,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堪,在又冷又疲倦之下,居然红了脸,半响,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林哥,这些年,我也没有你的电话,也不知道你住哪,还是镇子上的大军说前些年去北城办事,看到过你一面,给了我一个模糊的地址,我才摸到这儿来,可巧运气好,今天才到,正想找个巷子裹一夜,就碰见你了,来时大军还说北城大的吓人,我真是运气好。”陈熊喝了一口水,林肆也想起几年前好像是见过这么一个人,当时他还在赶一个项目指标,便把妈住的地址给了他,而他妈住的医院刚好离几年前住的地方近,才被陈熊碰上了。

  陈熊停了停,水杯在他手里冒着白烟,他又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也不兜圈子,小安,你还记得不?”

  林肆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陈熊看着,也分不清他是在回忆还是记不得了,但是他想起来之前答应屈瑶的事,只能继续道:“屈瑶她奶奶前不久过世了,瑶瑶和我准备去沪城,现在小安也没有依靠,我···想把小安托付给你,我和屈瑶有几年的积蓄,小安马上考大学,还是上学的年纪···”

  外面的风吹的铁皮作响,林肆沉默半响,没答应也没拒绝。

  陈熊和他也是做了很多年的兄弟,明白他什么也不说就是还在犹豫,又想起那些年在南宛的破事,没敢再开口。他一路到北城来,已经是窘迫,不然也不会打算在巷子里裹着衣服过夜,要不是遇上林肆,此时说不定还冻着。

  他想起临走前屈瑶给他的话,这才又道:“我知道林哥你为难,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是···屈瑶她奶奶的葬礼,你应该会回去吧?到时候我和屈瑶给你接风。”

  林肆怎么听不出是缓兵之计,但是陈熊毕竟是他兄弟,屈瑶奶奶他也认得,小时候上学没少照顾他,看在老人家面子上,也是要回去的。

  况且···他和陈熊想的一样,过往那些破烂事,当年是他年纪小,扔下就一鼓作气跑到了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连城市名字都没怎么听说的城市来,一待就是这么多年。现在他不是小孩,也该把旧事了了,林淑华也去世了,他以后的人生都会在北城,南宛终究只是一个需要他收拾收拾离开的故城。

  不过一个筵席几杯酒的事,他刚好因为母亲去世请了长假,又接近年关。几番思索,便答应下来,让陈熊先休息,明天跟他回公寓收拾东西,定了车票就走,免得赶上春节潮流。

  心事了了一半,陈熊这才露出个笑意,一边把外套脱了放在暖气管上烘干,一边和林肆聊着。

  “这北城就是冷啊,来之前我还说能冷到哪儿去?现在看来才是没见识哈哈哈。”

  林肆从洗手间出来,脸上都是冷水,他把毛巾递给陈熊,半笑不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十二月不是最冷的,一二月才是,呼气都成冰碴子。”

  两个人插科打诨的躺下,等灯一黑,毕竟多年没见,便生出许多感慨,陈熊揣着的话在心里滚了几遭,到底还是忍不住,他摸着黑,对着林肆的方向。

  “林哥,我问一句,”他话说一半,又顿了顿,半响没说出这个问来,惹的林肆催他。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问问你这些年在这怎么样,这北城真够冷的啊。”

  林肆望着斑驳的掉白皮的天花板,黑暗里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又露出两声笑,“就凑合过着,刚刚正好想起我妈前几天过世了,托我回去给她家谱上记个名,陈熊你丫真是运气好。这么多年,我们几个人就你运气最好。”

  陈熊顿了顿,不知是该笑还是该什么,他挠挠头,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带出些热气,又立马塞回被窝里。“林阿姨这么多年···唉。奶奶也是,这几年总念你,年纪大了总是喊小肆···”

  陈熊立马停下话头,他恨恨的暗骂自己,不过林肆向来知道他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没说什么。

  陈熊补救的说道:“林哥你别多想,奶奶她知道你在这边打拼,一直说挺好的,没别的。哦对了你母亲过世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这话带着点生气的意思,林肆知道他是怕他生分,于是道:“胃癌走的,签了遗体捐赠,她不让我告诉老家人,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我妈你知道的。”

  这下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于是都不再说,过了一会陈熊的呼噜声在黑暗冰凉的小屋里响起,林肆睁着眼,不可避免的想起一些往事。

  他掰着指头算,居然已经五年了,整五年,五年前的十二月,他一个人买了车票,逆着春节大迁徙的人流,在火车硬铺里缩了十几个小时,从温暖的南方到寒冷的北方,睡过桥洞吃面包一点一点的打拼,才成今天这个模样。

  什么模样呢?不过只是一个小职工,送走亲人父母,继续孑孓的过日子罢了。这样一想,多年前心里以为的暗黑苦涩的少年时光,居然那么值得回味,居然带着温暖。

  呼啦,外面的铁棚一响,又开始刮大风,林肆打断自己的思绪。就到这里就好了,想想这些就好了,不要再继续想下去,再继续往下想,便是层层剥洋葱,到最底层的时候,也是他最不忍最难堪最不想回忆的东西。

  他于是闭上眼,一遍遍数羊,终于在风声中呼呼大睡。

  第二天,林肆被闹钟催醒,他把陈熊从床上摇起来,一个人洗漱完,便去买了早餐递给陈熊。

  “陈熊,吃点,吃完车就到了。”

  两个人吃完下楼,又在风雪里等了几分钟,才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窗户往下摇,露出一张男人胖脸。

  “对不住啊小林!昨晚上喝多了,今天就把钥匙给你!走哥送你回去!”

  “谢了哥,我今天来了个亲戚,也一块回去,麻烦你了。”

  张民摇摇头表示不算什么,林肆便拉着陈熊进车,张民是地地道道北方汉子,看见陈熊问了名字就开始侃,平时林肆话不多,这下他捞着一个便止不住的说。

  “南方?南方那地段儿好啊,不过南方你可能没见过我们北边冬天逮野物,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小陈啊我跟你说,一到冬天,拿上把锄头都能挖出野物来···”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楼下,林肆接过钥匙,谢了张民,这才拉着陈熊上楼。

  公寓是不起眼的小楼,保安大爷看了一眼就放了,林肆的楼层不高,前几个月楼里发生过集体被盗的事,自那以后单元下的大门就锁着,林肆前几天才住进来没来得及拿钥匙,管单元大门的就是张民,所以昨天晚上才无奈睡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