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从南到北>第1章 旧事重提(一)

  

  01

  北城十二月,是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节,这个时候别说是夜晚,就是白日街道上也少有人烟,风带着雪一刮,瞬间让人退避不及。

  林肆从医院大门亮着的“住院部”出口出来,有些晕沉的脑子被风瞬间刮了个清醒,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薄大衣,头发被风吹得群魔乱舞,鼻子瞬间红了,看着十分萧索。

  他被冻了一会,反而清醒了几分,才慢慢抬脚从阶梯上下来,这个点还留在医院的人脸上都带着些许麻木,也没有人在乎这个奇怪的男人,他像每一个异地在外漂泊的穷苦可怜青年一样,没舍得在半夜打车,摸出手机看了看导航,步行3km,约30分钟,终于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呼出去的气也转瞬成雾,林肆只能把手在衣兜里磋磨,才暖和几分,最冷的是脸和脖子,北风毫无差别攻击让他觉得自己的脸都木了,毫不怀疑回到公寓肯定都成了面瘫脸。

  可惜,糟糕的天气没有放过这个看上去可怜的男人,林肆溜达了十几分钟,腿脚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会,突然脖颈一凉,才发现是下雪了。

  他看了一眼没电的手机,只好跑到街边的便利店里,借着店主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那端是个粗犷的北方口音,十分配得上此时的天气。

  “小林啊!我和三娃在喝酒,没回去,你你你就别等我们了啊!”

  林肆听着周围的风声,只好把声音放大,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开口,声音就被风盖得什么也听不见了。

  “钥匙在你们那吗?”

  “钥匙?哎呀我忘记了!算啦小林你在外面酒店凑合一下吧啊!我们回不来!就这样挂了啊。”

  林肆皱眉,可惜电话已经被对面挂断,只有嘟嘟的声音,他抬眼,店主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大概是怕他偷手机,连人都站在了门口,五大三粗的北方汉子,倒是把门口的风挡住了不少。

  他把手机递给店主人,又从兜里摸出五块钱,这现金已经算是罕见,还是林肆今天早上从洗衣服的兜里发现的。

  “谢谢,给你。”

  看到钱,店主人又立刻笑了,连忙接过手机让开,还好心的嘱托林肆:“外面风大啊小伙子,这么晚了注意点安全。”

  林肆摇摇头,当没听见,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其实也不怪别人防备,林肆从小到大,都以脸臭不好接近而闻名,主要也不是长的丑,相反,长得十分不错,但是脸色很冷漠,也不爱笑,小时候不讨喜,爸妈离婚后,母亲带他时经常酗酒,醉了就骂他“死人脸”,晦气害得她倒霉。而长大后,身边出了什么事,大家第一反应都是他干的,这都是家常便饭,后来都习惯了。

  林肆没什么高级的学历,也不是什么诗人作家,文学艺术一窍不通,可是要他说,他这小半生少有的道理便有这么一条,习惯是麻木的前兆。像他现在,几十分钟前,还满心孤愤,而现在被风雪刮的脑子都不太清晰了,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甚至是死亡,也终究会过去的--就在几分钟前,他的母亲在他走出的那个医院去世,那个早年寡居常年酗酒,满口脏话不务正业的女人,谁也没想到在生命最后一刻签署了遗体捐赠,林肆甚至连她的骨灰都没有,就这样,林肆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消失了。

  他不是很想思考,抛开情绪,他现在即使算不上穷困,却也十分潦倒,精神状态颠来倒去,总感觉一倒下也能去见他母亲了。

  他的林氏哲学还没让他把阿Q精神发扬光大,眼睛被前面的远光灯一闪,一辆豪车飞驰而过,还能听见车内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车开的极快,林肆便站着不动,等车过去,才发现那车扬了自己一身雪泥。

  林肆终于叹口气,心里的悲伤露出个头,仿佛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情绪,什么狗屁过去,什么狗屁习惯,他一边想一边往前走,满心的孤躁郁愤,甚至路过的流浪狗都绕着他走,也不知道是一脸的煞气还是怨气把它都吓走了,林肆也不管不顾,步子越走越快,眼看着转入了一条避风的小巷子,脚下却一滑,砰的一摔,鼻子瞬间流出一股温热的液体,不用看也知道是流鼻血了。

  人倒霉的时候,就是走路也会摔跤,吃饭也会噎住,喝水都会被呛死,林肆算是明白了,他也没爬起来,秉持着摆烂的人生哲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躺下,干脆躺下,用衣服裹住脑袋,靠在墙边,反而并不觉得很冷。

  他靠了一会,觉得鼻血没再流了,才慢慢爬起来,还没迈开步子,脚腕突然被一个东西抓住,吓得他差点跳起来,好容易才没摔倒。

  借着路灯,林肆眯着眼,看清抓住自己的是个人,好像还是个瘦弱的男人,他这才松口气,用脚碰了碰那人。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放手。”

  那人没动,还是死死抓着,林肆没了耐心,北城风冷得他有些发抖,他也没秉持什么爱护他人的同情心,索性用脚踢了踢,出乎意料的,那人半途突然松手,林肆没了束缚,也绝不多管闲事,正准备往前走,地上的男人突然出了声,差点又把林肆吓一跳。

  “···林哥。”

  林肆停下脚步。这昏暗的巷子口,风声都没多大,男人的声音一清二楚,他觉得不可能听错,男人喊了他的姓。

  他回过头,压了压眼睫,露出一分凶相。

  “你喊谁?”

  那个人还是趴在地上,不过可能是因为地面太冷,于是肩膀耸了耸换了一个姿势,坐了起来靠在墙边,露出那张有些稚气的二十多岁男人的脸,嘴里却还是喊:“林哥。”

  像是触发了什么记忆,林肆眉毛一挑蹲下来,又看了看男人的脸,惊讶道:“陈熊?!”

  那人竭力的露出一个笑,“对,我是陈熊,林哥居然还记得我。”

  林肆一看见他现在躺在地上的惨样,瞬间有些火了,“我说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南宛吗?屈瑶呢?她不管你了?我当初就说···”

  陈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腿脚不稳的把住林肆,“不,林哥,她很好,都是我,我来北城找你,其实是有几件事告诉林哥。”

  林肆认识陈熊十多年,第一次听见这看着软弱其实倔的要死的人这种语气,大概是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和事要找他。

  他想了想自己的存款,咬咬牙道:“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你说个数。”

  成年人的寒暄就是这样冰冷,但又是无可奈何。陈熊摇摇头,眼睛在漆黑的巷子里亮得出奇,林肆有些羞愧,但又觉得麻木。

  “我知道,我知道林哥,我当年看着你身无分文走的,不是钱的事,是人,”陈熊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小安和屈奶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