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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陈津南照例回家吃晚饭。
朱语童也从学校回来了,一家人难得到齐,孟勤做了一桌子菜,笑容满面地给一双儿女添汤夹菜。
再婚以后,生活的重担不再积压在一个人肩上,孟勤的状态明显轻松了许多,这几年在二线医院工作,没什么压力,她的精力多放在照顾家庭,打理生活上。
饭后,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朱建觉一边削苹果,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南南也工作了,是不是可以考虑谈谈恋爱?”
“要是有喜欢的,可以尽管去尝试,反正现在年轻嘛,你们年轻人就该热情一点。”
朱语童闻言,赶紧冲她爸使眼色,让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津南高中时的事,她是知道的。
有次陈津南在房间里,对着一抽屉旧磁带,还有修不好的随身听发呆,被她看到了,她便拿了两罐啤酒,陪着陈津南喝,本来没想套出什么故事,是陈津南憋了太久,主动向她倾诉的。
他说:“姐姐,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们做错了呢?”
过了一会儿又自问自答:“可能是错了……我太笨了,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他。”
眼看着气氛不对,朱语童都快愁死了,哪成想他爸抛回来一个眼色,像是埋怨她没懂自己的深意,随即又瞥向孟勤的方向,清了清嗓子。
父女俩就这样毫无默契地瞪来瞪去,陈津南忍不住想笑,孟勤则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屏幕,直到天气预报播放完毕,她起身回了卧室。
当晚,陈津南留在家里住,第二天一早陪孟勤去了市场。
孟勤现在养鱼养花,把家里布置得十分温馨。她挑好新的花盆,想起家里的鱼缸需要添点装饰,便带着陈津南去了鱼市。
“南南,你怪妈妈吗?”孟勤拿起一株装饰海草,忽然开口道。
陈津南愣了愣,摇头:“不怪。”
“妈妈不反对你和男孩子谈恋爱,你长大了,有选择的权利。”孟勤说。
“至于以前那件事,不是一种性质。”
“你们那时候太小了,未成年,他怎么能明知道自己负不了责,还做出那种事?还说你们没谈恋爱,没谈恋爱但是能上床?”
时隔多年,想起那天的经历,孟勤依然觉得胸闷和眩晕,扶着额头,嗓音不自觉地抬高:“还有他家里的背景,那都是些什么人?仗着有权有钱就能只手遮天,恶心……”
来到北京后,孟勤始终对过去缄口不言,这是她第一次重提此事,陈津南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她尖利的嗓音。
店内空间狭窄,层层叠叠堆满了鱼缸,没有室内照明,唯一的光源是鱼缸内的灯箱,闪烁着蓝紫色的光,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观赏金鱼游过,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高饱和红色,陈津南盯着一串上升的气泡,忽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到底是他被判错的青春期像黄粱一梦,还是没有隋陆的这几年像虚幻的泡影?
各式灯光交融出来的色彩,让他想起千禧年跨年的烟花,隋陆在他耳边说新年快乐。
那时广场上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在新千年到来的那一刻许愿。他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那样庞大的希望是否也会带来同等的失望,反正他和隋陆的愿望没能实现。
可能真有“千年虫”,把世界变得很乱,两位十进制数其实根本没有翻到00,他们停在1999年,没有往前走。
有客人打电话订了一笔单子,老板进来捞鱼,打断了孟勤痛苦的回忆。
她转过身,对上陈津南呆滞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低声道了句:“抱歉,妈妈不该提这些。”
母子俩好不容易一起出门,孟勤不欲继续进行不愉快的话题,买下装饰海草后,挽着陈津南的胳膊,走出了鱼市。
阳光一照,人就清醒了。
陈津南冲母亲乖巧地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妈妈,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
周末是难得的休息时间,陈津南一般不会安排什么娱乐活动。
今天姐姐不在家,没人调节气氛,他不知该如何同母亲和继父相处,索性窝在房间里睡午觉。
太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午觉了,中途有好几次,他像溺水时试图自救一样,身体抽搐,拼命往上浮,但都没能醒来。
他梦到了油田大院的露天泳池,梦到隋陆的脸湿漉漉的,睫毛也湿着,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碎光。
他想要吻隋陆的眼睛,于是朝他游,可仅有25米长的泳道却忽然变得没有尽头,他怎么也靠近不了隋陆。
池水温柔包围,白瓷砖上映着波纹,他留恋着泡在其中的自由,也抗拒着无法靠近隋陆的无助。
醒来之后,他面对着昏暗的房间,呆坐了几秒,逃避似地钻进被子里,想象身上的旧衣服上还有隋陆的味道。
他心说梦果真是假的——没有隋陆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游泳池,只能做梦。
……如果吻不到隋陆也是假的就好了。
姜奇最近着实很活跃,今天是另一个大学室友的生日,他撺掇着大家一块出来聚一聚。
接到电话时,陈津南刚躲在被子里自慰过。
上次从长湾回来后,他偶尔会想着隋陆,用女穴自慰,因为频率低,碰一下阴蒂都会敏感得湿透,要弄得很轻才不至于太快高潮。
迈出第一步以后,他的心理障碍似乎在一点点消失,但偶尔还是会感到心虚和羞愧。
没聊几句,姜奇就说要来接他去玩,他脑袋还昏沉着,连指尖都浸在高潮后的酥麻中,反应很慢,莫名其妙就答应了姜奇。
一行人吃完晚饭,姜奇还觉得不够尽兴,直接拦了辆出租,说要去唱歌,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到了地方,陈津南一看招牌,还是上次的“捌零后”。
晚上的“捌零后”和白天不太一样。
白天,这里隐在一众门脸房中,很不起眼,客人也不多,等到了晚上,门口的一道拱形光带亮起来,变幻的色彩像鱼市的灯箱,构建出梦境之门,再搭配上鼓点极强的音乐,便给人一种灯红酒绿的迷醉感。
这回姜奇是以合伙人的身份,熟门熟路地开了间卡拉OK包房,还点了酒水。
今晚有七八个大学同学到场,大家都是刚步入社会不久,哪怕有不适应,也只能默默吞进肚子里,面上继续装大人。难得出来疯玩一次,几杯酒下肚,大家都放开了,开始抢麦克风。
姜奇牢牢掌握着一只麦,已经连唱了好几首周杰伦,又加了一首《可爱女人》,动情又卖力地独唱:“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温柔的让我心疼的……”
音乐太响了,陈津南听得头疼,起身去外面透气。
他下午睡了太久,紧接着又被塞进嘈杂的环境,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总有种还在梦里的感觉。
推开包厢门,他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抽象画,一时没能分清方向。
大厅里传来《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迪克牛仔唱的,99年挺火的一首歌,大街小巷,不管是音像店还是理发店、两元店,都在放。
而在陈津南背后,姜奇的《可爱女人》刚刚唱到第二段副歌。
姜奇极力向他推荐专辑时,曾说过:周杰伦于新世纪前夕横空出世,新世纪即是属于他的音乐时代,他的作品将影响整个华语乐坛。
此时此刻,门内门外,仿佛是被新世纪隔开的两个世界。
陈津南松开手,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姜奇的歌声变得不再清晰。
“捌零后”宾客盈门,卡拉OK区的每个包房都在传出音乐声,不同的节奏交叠起来,十分混乱。陈津南揉了揉耳朵,往大厅的方向走,渐渐地,只能听到《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不知不觉,他快要走到店门口了。
“捌零后”一进门的位置放着一张台球桌,不按点收费,专门用来切磋球技,旁边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擂主”的字样,只要兴致上来了,谁都可以上来挑战,赢了即可将擂主换成自己。
眼下这里正进行着一场精彩对决。
随着一声清脆的击球声,七号球一杆进洞,围观的人纷纷鼓掌欢呼。
玩的是十五球规则,每人各七颗球,八号球为公共。两人轮流击球,不打进交换击球权,谁先将自己的球全部打进,并率先打进八号球,则获得胜利。
方才击中七号球的人已经打完了所有自己的球,即便桌面上还有对方的两颗球,但对他来说,只剩下最后的八号球了。
角度刁钻,很难一次成功。
但他表现得异常冷静,任由观众如何讨论和支招,只一言不发地思考击球位置。
倒是他的对手,一边绕着球桌踱步,一边感叹:“看来公主的水平和我不相上下嘛,我原来小看他了。”
店门开着,在大厅里能吹到外面的风,陈津南正靠在墙边吹风,捕捉到“公主”两个字,条件反射似地,朝台球桌望去。
“我宣布,一会儿不管谁赢,从今天起,我和公主并列为北四环草根台球明星。”
“你快得了吧,这都哪跟哪啊,你钟春雨是草根没错,我们公主哪能和你一样?”另一个声音笑骂道。
“公主是自愿下凡,你是一直在土里,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仙!”
被叫做钟春雨的人深吸一口气:“逸哥,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我还是想踹你,你要不是我老板,我肯定已经上脚了……”
“哎,你可别瞎晃了,赶紧给公主腾地方。”
眼看着正进行到赛点,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台球桌旁,将比赛的主角挡得严严实实。
陈津南明明对台球不感兴趣,连球杆都不会握,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站在外围,试图挤进人群中,往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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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赌公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