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悬鸟>第39章 牵挂

  一个星期后,裴断坐上离开首都的飞机。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裴断旁若无人搂着关绪不停地亲他脸:“宝贝,等我回来。今天晚上视频。”

  关绪扶着自己酸痛的腰敷衍地嗯嗯,时间一到就毫无留恋地把他推走:“快去登机吧,爱你爱你。”

  这七天来裴断身体力行表达自己对关绪的爱和不舍,拉着他做个不停,在沙发、书房、阳台等等几乎所有角落都留下“美好回忆”,关绪快乐并痛着,好险没有精尽人亡。

  目送裴断进入安检通道,关绪打车回家,屋子里还开着空调,沙发上的大块毯子工整叠在角落,阳光从半拉的窗帘中漏进一些亮光,关绪把脱下来的羽绒服随手挂在衣架上,一松手衣服就掉落在地,他捡起来重新挂,却又掉了下去,关绪有些恼,索性把羽绒服扔到沙发上,半边袖子掉在地上。

  挂衣服的活一直都是裴断做的,如果关绪一个人住,他肯定只会把衣服随手堆在沙发上。

  关绪扑到沙发上瘫着,从茶几上拆开一包零食,扫了一眼,茶几上的零食被整齐排列,垃圾桶换了一个全新的垃圾袋,烟灰缸也干干净净。

  关绪仰躺着,嘴里慢慢嚼零食,忽然觉得这房子有点大,有点空,有点安静。

  终于等到夜幕降临,关绪迫不及待地洗完澡,拨通和裴断的视频通话。

  关绪的生活重新回到一个人,白天宅在家,晚上和裴断视频通话到睡着。因为13个小时的时差,关绪拨过去视频的时候裴断那边还是白天。有时候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看文件、敲键盘,关绪就听着键盘声睡去;有时候打过去裴断恰好在开会,裴断也不挂,就这么戴着耳机竖在面前,面不改色地和属下们飙英文,谁也不知道他们老板严肃的表象下,电脑里放着的是老婆的睡颜。

  第四天视频,裴断正在自己办公室里办公,手边咖啡冒出热气,修长指尖快速跳跃,衬衫袖口一丝不苟扣着,露出昂贵腕表,沉静的侧脸被屏幕冷光照得英俊又性感。

  关绪看得心痒痒,偷偷亲了一下屏幕,撤开嘴唇重新看向屏幕,和屏幕里的裴断四目相对。

  裴断停了手里的动作,勾起嘴角,挑了下眉:“你刚刚在偷亲我么。”

  关绪面不改色道:“啊?没有啊,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手机没拿稳砸到嘴巴上,我才没有亲你呢。”

  裴断沉沉笑起来,拿过手机也亲了一下屏幕:“哎呀,手机怎么也砸我呢。”

  关绪脸蛋冒出热气,把手机屏幕倒扣在床上,听见手机里传出低低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手机因为一整晚的视频通话没电关机,关绪接上电源,顺手打开朋友圈。

  谭尚竹发了一个朋友圈,文案是“又见面啦”,配图是谭尚竹和她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笑嘻嘻地在镜头前比耶。

  关绪一下子认出背景地点,这是云城的万达广场,那里是商业中心,他经常和人去那里逛,那里的每一个店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关绪看着照片角落里熟悉的街道和商铺,发了会呆,给裴断发去一条信息:“我有点想去云城看看。”

  关绪:上次去云城只去看了高中,没回过家。

  裴断很快回复:“西崖苑?”

  关绪:“对。”

  “去吧。”裴断回复,“我大概明天或者后天就回国了,我直接到云城找你。”

  关绪回道:“好。”

  第二天,关绪两手空空下云城高铁,在出站口拦了辆出租车。

  他上大学以后就很少回来云城,因为他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人了,甚至对他来说这个城市对他没有留下很好的记忆。云城很好,是他自己的问题,最混乱最痛苦的时期他就是在云城度过的,很难在这里生出归属感。

  窗外的景象逐渐变成关绪熟悉的样子,但又有些陌生,道路和拐角和五年前的一样,但是商铺已经换了一遍,以前门可罗雀的陈氏面馆招牌变成小胖韩式烤肉,从外面看似乎生意不错。

  小区门口的自动售卖机不见了,保安亭似乎被翻修过。

  下了车,关绪没有径直回到自己家,而是直接在路边坐下了。他像五年前那样,漫无目的地抬头看着喧闹车流。

  冬天的白昼比夏天短得多,夕阳缓缓下垂,被高楼挡在背面,天空显出将暗未暗的色调。在太阳垂至两楼之间缝隙的时候,一道瘦小身影缓缓出现在街道。

  关绪站起身,猛地拦在老人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右叔。

  或许不能叫右叔了,该叫右爷爷,他比以前苍老佝偻很多,推着废品车的身影似乎也比以前要吃力,但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在日落时分经过这里。

  右叔缓缓抬起浑浊呆板的眼睛,定定地盯了拦路的人两秒,眼睛豁然一亮,扯起嘴角,露出残缺的牙床:“小关!”

  关绪用力抱住右叔,却被右叔推开:“脏、脏。”

  关绪继续抱着他不松手:“不脏不脏!我可想你了!右叔右叔右叔右叔右叔!”

  右叔是他在云城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右叔智商有缺陷,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而且年纪大了。关绪在上大学前联系上右叔的邻居,给了他们一笔钱,希望他们能稍微照看一下右叔,如果有事随时和他联系。然后在和右叔告别的时候往他钱包里塞了一千多,右叔肯定不会发现,只会觉得今年废品真好卖。

  关绪仔细地看看他,见他除了不可避免地变老之外,精神面貌倒是一点没有变化。

  也是,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会永远留在过去。

  他们和以往一样去街边便利店买饭团,在付钱时关绪刚要掏出手机付款,被右叔拦了下来,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纸币,关绪失笑,没有和他推辞。

  坐在街边,右叔结结巴巴地问起关绪在首都的生活,关绪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说了很多,虽然右叔很可能什么也听不懂,但还是不停憨笑着点头:“好、好……小关聪、聪明,有出息!好……孩子。”

  关绪对他笑了两声,又道:“叔,你还记得之前经常和我在一块的男生吗?就是裴断。”

  右叔道:“记、记得!他也、也是个好孩子!”

  关系挠了挠下巴,忽然小声下来:“其实,我和他在一起了……就是谈恋爱。”

  他有些忐忑地望向右叔,右叔道:“谈恋爱……你们以、以后会结、结婚吗?”

  关绪愣了愣,右叔从没接受过社会的规训,在他简单的世界里两个人谈恋爱,就会结婚,结婚就会有小孩,而无其他。

  关绪笑起来:“会!”

  右叔要拖着废品车回家了,临走前他拿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块钱递给关绪,像老人给孙子零花钱让他买零食去,关绪便接下了,右叔浑然不觉自己钱包里被塞了一沓一百。

  路灯亮起暖黄的光,在地面印下一个个大洞。右叔瘦小佝偻的身躯拖着沉重的废品车一步一步走远了,关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鼻尖泛上酸意。

  他冲过去,抓住右叔的胳膊:“右叔,你跟我去首都吧,我当您孙子。”

  右叔对他的话反应了很久,纯粹的眼睛移到身后跟随了他一辈子的推车,磕磕巴巴道:“那我、我的废品怎、怎么办?”

  关绪愣了愣,缓缓松开手。半晌,他笑了笑:“算了,没什么。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右叔走远了,关绪站立了很久,转身朝小区走去。

  小区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一直沉寂的喷泉,和茂盛生长的草丛。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关绪转过身去,一只三色猫朝他走来,鼻尖上有一个很丑的心形花纹,它一直走到距离关绪一米远的位置,后脚弯曲,屁股坐在地上,静静地仰头看着关绪。

  关绪记得所有小猫的样子,即使多年过去,他喂养的流浪猫不计其数,他还是一眼认出眼前这只猫。

  是伏特加。

  那只同伴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小猫。

  关绪瞳孔猛缩,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任何声音,他呆呆地俯视着它,浑身开始细微地颤抖,而伏特加只是用他兽类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关绪匆匆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下”便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跑进楼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屏上跳跃的数字,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猛地冲出去,解开指纹锁,鞋也没脱,冲进房间里,抽出放在衣柜最深处的盒子,从里面拿起一个类似小猫项圈的东西,皮制项圈中间挂着一个圆形透明塑料珠子,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他一秒不敢停留离开房间,坐着电梯下楼,似乎生怕晚一秒伏特加就会消失不见。

  但好在,他走出大楼的时候还是在原地看到那一团小小的身影,他喘着粗气,手里紧紧攥着项圈,小心翼翼地在伏特加面前蹲下。

  伏特加从始至终只是温顺地看着他,任由面前这个人类颤抖着双手给他戴上项圈,然后哽咽道:“这是威士忌的骨灰,我一直想给你……”

  关绪深呼吸,压下喉间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伏特加……我没有好好保护好威士忌……你现在还会抢其他小猫的食物吗?”

  伏特加伸出前爪抓了一下小圆珠,喵了一声,忽然把头往关绪手心蹭了蹭。关绪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到地面,洇出一片湿痕,他在泪光中笑起来:“谢谢你……”

  伏特加没有多停留,转身离去,关绪蹲着看他离开,拿出手机拍下照片,似是感觉到关绪的意图,伏特加回了回头。画面中,黑沉的天空,昏暗的路灯,一只白色小猫扭过脖子,一双沉静又纯净的眼瞳望向尽头,望向镜头背后的人,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关绪把照片发给裴断,然后给他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关绪的泪水彻底开闸:“你看到那张照片了吗?是伏特加,它来找我了……它是不是原谅我了?”

  听筒那边的声音温柔而沉着。

  “它不会恨你,它只是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