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悬鸟>第28章 恍惚

  关绪在一条铺满白雪的小路上走,道路两旁花团锦簇,踩在松软的雪地,好像飘在云端。

  余光中,他看见自己穿了双不合自己风格的棕色皮鞋,夹着书本的手上戴了一只陌生手表。

  接着他走进了一个咖啡馆,鼻尖充斥着苦,暖和的空气包裹他一路走来的凉意。

  视线在幽静的咖啡馆里游荡一圈,最后锁定在角落里的身影,他迈开脚步,走到那桌前,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先生……好久不见……”

  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只感觉自己说的似乎不像中文。接着,对面的人笑道:“好久不见。”

  声音,通常是人记忆的闸口。

  即使看不清他脸,关绪依然觉得眼前的人如此熟悉。他说话时声音总是很轻,嗓音低沉醇涩,尾音下坠,每个字都像是被舌尖熨帖地碾磨一圈,再以柔润的姿态吐出来似的,像裹着冷意的雾。

  他们在交谈,但是关绪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空间在下坠,视野里的一切都在万花镜中扭曲,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对方模糊不清的脸。

  “叮叮——”

  咖啡馆外传来尖锐的响声,他听见自己说:“戒断反应想必您一定听过,走出一段感情其实就和药物上瘾后的戒断一样,也许伴随着痛苦、焦虑、恐惧,甚至容易半途而废,但是度过戒断期,一切都会柳暗花明。”

  “叮——”

  对方低头点了根烟,火星明灭,他在飘渺的烟雾中抬头看过来,那一瞬间他的脸突然变得清晰。

  裴断说:“如果我放不下呢?”

  他的表情是平静的,声音也是平静的,关绪心头却泛上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很难说那是惊讶,还是难过,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下坠,失重感沿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沉啊沉啊——

  “叮叮叮——”

  急促的手机铃声在耳边仿佛催命符,关绪迷迷瞪瞪睁开眼,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他混乱地喘着气,心脏快飞出来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显示,呼吸微微一滞,缓缓划开接听键。

  “关绪。”裴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梦境里冷淡疏离的语气截然不同。

  “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么?”

  他低沉的嗓音仿佛蛊惑咒语,梦醒后残存的不安和恍惚渐渐回落,那一瞬间不由分说的安全感裹挟全身心的信任占据他的大脑,他无法拒绝,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

  逐渐远离他所熟悉的一切,裴断的侧脸看上去冷静至极,下颌的弧度却紧绷,关绪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开始失控,强烈的不安缠绕心头,又在裴断微弱的呼吸声中感到安心。

  不知不觉中,裴断早已成了他安全感的来源。即使拿着鞭子的是裴断,他躲也只会往他怀里躲。

  醇厚的酒滑进舌尖,他几乎瞬间就尝出熟悉的安眠药的味道,他缓慢眨了下眼,舌尖一卷将所有的酒一饮而尽。

  心照不宣的谎言和默许,是燃烧欲望的裂缝。

  他在树梢看见了那只鸟,它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极妈妈生前时常沉默凝视他的模样。

  妈妈,请原谅我,我无法做到不流眼泪,无法坚定曾经坚定的,病态的情绪不是情绪,是爱,对吗。

  只要他爱我,那就无所谓,即使这样做是错的,也请保佑他永远爱我。

  记忆的最后是裴断身上的味道,说不上来,像是熊熊燃烧的寒冬,凛冽而炽灼。

  醒来时,却是熟悉的天花板,他恍惚地走出卧室,谭尚竹和向念围上来问他怎么样,关绪看着面前两人开开合合的嘴,缓缓抬起手,触到侧颈跳动的动脉,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温度。

  人声鼎沸,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热闹中。

  裴断的视线低垂,用一种很深的眼神凝视自己,关绪晃了晃他的手:“好不好嘛?”

  裴断沉默地将他拉进怀里,两只手紧紧钳住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呼吸微微凌乱。关绪拍了拍他的背,任由他抱了一会,还是想听到他的回答:“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我爱你。”

  关绪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我也爱你。”

  车子停到公寓楼下,关绪看了看时间,犹豫片刻,转头问:“今天好晚了,你要不要在我家睡?”

  裴断很快答道:“好。”

  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关绪看了有点好笑。自从他表白开始,裴断就罕见地开始变呆,一令一动,他说什么裴断就答应什么,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冲傻了。

  走到电梯口,裴断按下按键,便沉默地站在关绪身边,关绪伸出食指试探地勾了下他的小指,下一秒被裴断反手握住,摩挲着指根十指相扣。

  关绪的心怦怦跳,一时间感觉自己也变得和裴断一样傻了。

  一直到走进屋内,关绪刚要去伸手开灯,就听见咔哒门合上,一道温和而强势的力将他压在门上,眼前一暗,裴断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关绪砰的一声从耳根红到脸,瞪大了眼睛。

  裴断还压在他身上:“可以吻你么。”

  关绪被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激地头皮发麻,两腿发软,咽了咽口水:“你不是……已经亲了……”

  “我说的是接、吻。”裴断掐着他下巴,大拇指摩挲他的下唇,若有若无地往里面探,“要进入的那种。”

  关绪两手不知所措地攥着裴断的大衣:“可……可以吧唔……”

  话音未落,裴断的唇重重地压下来,撬开齿关,极深极重地攫取他的呼吸,带着有些失控的狂热。理智被抛掷到远处,关绪被吻得快要窒息,两只手不安地抵在胸前,被裴断温柔地抻开,包进手心。

  裴断微微放开,关绪终于吸到新鲜空气,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往下滑。裴断一手揽着他的腰阻止他继续下坠,轻吻了下他的鼻尖,与他额头相抵,喟叹般低语:“你是我的了吗?”

  关绪脑子里一团乱麻,混乱地喘息着,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眼前人的不安,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是你的,是你的……”

  吻又落下来,与第一次的强势与疯狂不同,这次的吻缱绻至极,仿佛用唇齿缠绵在告诉关绪,他有多珍重。

  “啊?你睡客房干嘛?我们不是都在一起了吗?”关绪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坐在沙发上,疑惑不解地抬起头。

  “会不会太快了?”裴断拿着换洗衣服,迟疑道。

  “快什么?”关绪头上是大大的问号,“人家小情侣不都是睡一张床的嘛。而且我们以前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好吧。”裴断无奈,关绪知道情侣要睡一张床,但他显然没搞明白这其中的底层逻辑。

  裴断洗完澡走进主卧,关绪正趴在床的右边快速打字,裴断掀开被子躺下去,关绪非常自然地翻了个身,额头抵住他的手臂,非常依赖的姿态:“我明天约了谭尚竹她们吃饭,你明天有空吧?”

  裴断不动声色地抬起左臂,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有空,什么事?”

  “公开啊,之前她们公开的时候不是也请我们吃过饭吗。”

  关绪把手机扔到一边,一只手抱住裴断的腰,一条腿压上去,像树獭一样圈住裴断,用脑袋蹭了蹭:“嘿嘿,还是抱你舒服。”

  裴断挑了下眉:“你还抱过其他人?”

  “没有啊!”关绪理直气壮,“我就和你睡过觉,我能抱谁去啊。”

  “你没和其他朋友同床共枕么?”

  “怎么可能,我和别人睡一张床,会睡不好,况且我只有你一个很好的同性朋友。”

  裴断的眉毛挑得更高了:“我是你朋友?”

  “不是朋友不是朋友。”关绪笑嘻嘻地改口,“是……男朋友。”

  裴断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关绪的嘴,只见关绪身体忽然僵住,脸瞬间爆红,往后躲:“你……你干嘛突然亲我!”

  裴断心中好笑,知道他现在还没适应自己忽然多了个男朋友,于是把他拉回来,亲了亲他鼻尖:“不能亲?”

  关绪脸蛋红的快滴血,支支吾吾地转移视线:“能是能……但是你应该提前通知一下,我还没习惯。”

  裴断很温柔地看着他,凑过来:“张嘴。”

  关绪下意识闭眼,下一秒温柔的吻落下,唇齿交缠。

  新年的第一个晚安吻。

  暖气空调在恬静昏暗的卧室嗡鸣轻响,半遮光的窗帘隐约透进一些光亮,裴断在温暖中睁开眼,第一时间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热度。

  关绪抱着他胳膊,团在他身边热乎乎地睡着。

  裴断偏着头盯了他好一会,伸手理开他凌乱的额发,摸了摸他的脸。

  真实的触感。不再是醒来就消失的幻影,也不再是心里有鬼却要装作普通朋友的幌子,而是正大光明的、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的真实。

  裴断俯下身,吻了吻关绪的额头,然后抱着关绪重新坠入梦乡。

  在这一刻,所有遗憾和不甘终于落地。

  熟悉的烤肉店,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四个人。

  “所以,你叫我们出来干什么?”向念吃着黄金豆。

  关绪清了清嗓:“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

  “说。”

  谭尚竹兴致不高地垂着眼,关绪卖了个关子:“你们先猜一下。”

  向念的视线在裴断和关绪两人之间转了两圈,随口道:“你们在一起了?”

  关绪:“……这么明显吗?”

  “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事了。”向念耸耸肩,撞了下谭尚竹,“好了宝贝,人家新婚,给点好脸色。”

  “没有。”谭尚竹沉声道。

  关绪知道她在生气什么,从他坦白自己知道裴断想做的事情还要去找他之后,谭尚竹就一直生他的气,她说裴断偏执到了病态的程度,能想出这种做法的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裴断像是早有预料,淡定地拿出一个盒子:“之前是我做的不对,你们是他很好的朋友,怪罪我是理所应当,一点薄礼,以示歉意。”

  盒子打开,一对价值二十万的卡地亚情侣手表,在盒中熠熠发光,散发金钱的气息。

  关绪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向念看着手表的眼睛都快直了:“你以为……送两只表就能把我打发了吗!做梦!”

  裴断两手交叠,仿佛在进行一场谈判,温和道:“那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要你那辆法拉利F8!”

  “好。”

  向念拍案而起:“爽快!”

  “向念你闭嘴。”谭尚竹终于发话,捏了捏山根,和关绪对视两秒,叹气道,“算了,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没有资格瞎掺和。”

  “但是,我明确地表示,裴断,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值已经降到负值了,我依然不支持你们,但是因为你没有把那件事做到底,所以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谭尚竹看着裴断,“如果你之后还做出伤害关绪的事,我死也要把他拉回来。”

  关绪有些感动:“谭尚竹……”

  裴断笑了下,依然温和:“我不会伤害他。”

  “你最好说到做到。”

  向念在一旁弱弱道:“那车……?”

  谭尚竹义愤填膺:“向念,你有点骨气!我们有手有脚,怎么能接受嗟来之食!”

  向念欲哭无泪:“这滔天的富贵,错过这一次以后可能就没有了啊……”

  裴断笑笑:“车你们还是可以拿去。”他话锋一转,“不过,关于关绪的拍摄强度,得重新定个规矩。”

  关绪放下酸梅汁,对上裴断的视线弯了弯眼睛,凑到裴断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娘家危机,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