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私酿酒>第6章 六、Moonshine

  温郁每天跟着老师学习,偶尔牵着大朴在别墅区里走走,空隙时间就坐在小花园里发呆。他私下偷偷联系过养父基米尔很多次,全都石沉大海,连以前的同僚也都联系不上了。他还牵着大朴回过总部,连保安那关都没能过去。以前赚了不少钱,却发现账户已经被冻结。他将这些情况都“归功”于敌人的报复,他知道他们的实力有多强。

  在医生宣布艾喻青“康复”之后,就很难在家里听到他的声音。他说自己上班很忙,很少有时间回来。温郁没放在心上,自己在这里生活只是权宜之计,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打扰对方。要想自己养活自己,还需要想想办法。他不会就此消沉,积极地适应着失去光明后的生活。

  艾喻青下班回到家,看到温郁在自己房间里,没有关门,坐在床上,双手做出奇怪的动作,好像在拼接着什么,只不过没有实物。动作迅捷流畅,速度很快,短短两分钟,艾喻青就看出他重复了好几次。

  他靠着门框,安静地看着。这几天只要他看见或者想到温郁,一种复杂的感情就会像海浪一样将他扑倒,胸口也像浸泡在海水中一样发闷。

  手机铃响了,温郁听到后回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笑了笑。来电人是钱升海。艾喻青退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听。

  “喻青哥,最近群里都没见你说话啊,这么忙?”钱升海那边闹哄哄的,鼓点震天响,估计又是在哪个酒吧。

  “嗯。”

  “你有什么可忙的,你一个大少爷在自己爹的集团里干,虽然是从基层干起吧,总不会有人没眼力见给你派活吧。”

  “该干还是要干的,不然以后不能服众。”艾喻青道,“你以为我跟你们似的。”

  “是是是,您老人家日理万机,现在有没有空?出来喝酒,哥几个都在呢,就等你了。”钱升海说完,声音压低下去,笑得猥琐,“赶紧来汇报一下你跟那小美人进展怎么样了,我都快等不及了。”

  抓着手机的手突然用力,半晌复又松开:

  “知道了,这就来。”

  *

  晚上八点,正是韶京人最多的时候,再宽敞的道路也会被汽车挤满,汽车的排气声都足以让路边的行人不得不大吼,才能让同伴听清自己的话,遑论堵车时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艾喻青戴着头戴式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才勉强将城市噪音隔绝。他没有选择开车,而是在路上慢慢地走。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就是在拖延时间,拖延自己和兄弟们见面、用最下流的话意淫温郁的时间。

  他走到了韶京最繁华的步行街——滨江大道。高楼耸立在街道两侧,使得这里像一个细长的山谷,谷底来来往往的是打扮光鲜靓丽的都市人。没有资本家会放弃这么好的宣传地点,悬崖两侧架满了巨大的电子荧屏,24小时不间断地播放着各种商品的广告。在这里,时间比金子还贵。

  虽然人人都能踏入这条大街,但富有者才是它的主人。这并不止因为资本家掌握着楼盘的所有权。有钱有闲的人能够每天来到这里,从容不迫地闲逛。而对生活忙碌奔波的人,这条街只是一条通往城市其他地方的通行路而已,匆匆走过,无暇欣赏。

  艾喻青是座城市的闲逛者。人群为他提供各种可能的经验,但闲逛者并不满足,因为城市所提供的经验超过了他的消化能力。他甚至在经历各种体验的同时,也总是感到错过了许多,心灵时刻处于得不到满足的状态,总是充满着盲目的欲望①。渐渐的,他游离在人群之外,隔着一定的距离,冷漠旁观所有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在他眼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小。

  耳机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好像和那个《韶京午夜新闻电台》是同一个主持人。这个声音带他回到了初次见到温郁的那个夜晚。

  梦幻,朦胧。皎洁,神圣。

  他下意识地抬头寻找月亮,看了一圈都没能找到。直到走到一个稍微矮一点的楼前,才从楼顶上,看到了被遮得只剩一半的弯月。

  随便一个霓虹灯牌,都要比它明亮得多。

  *

  “你终于来了,怎么这么久啊。”钱升海招呼着艾喻青坐下。

  夜店更大的分贝闯进艾喻青的耳朵,他就是用耳机把自己震聋也没用了。

  “路上有点堵车。”艾喻青道。

  “就等你呢,最近你都没怎么跟我们联系,是不是跟那小瞎子玩嗨了。”卓平东笑道。

  艾喻青勉强笑笑,没回话。

  纪卿平看出去艾喻青情绪有点不对,打断了卓和钱,道:“先喝点酒吧,这家酒吧上了新品,特别受欢迎,每天限量的。向你来这么晚肯定已经买不到了,还好我们先给你留了一杯。”

  他让酒保端来一杯酒,外表上平平无奇,艾喻青端起来喝了一口,愣了一下:“好浓郁啊,这什么酒?”

  纪卿平有点得意:“这种酒以前在国外是禁止的,好喝,但也容易喝死人。但可能也正是因为禁止,就更受欢迎。”他有意卖个关子,看了一眼艾喻青,发现他细细品味着那杯酒,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统称为Moonshine,但不翻译成月光,要理解为‘私酿酒’,以前为了躲检查,偷偷在晚上酿造,所以叫这个名字。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私酿酒?”

  轰得一声,艾喻青脑子一懵,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成吨的海水冲了进来,将他卷入寂静的海底。

  那是6年前的一个普通的晚上。

  15岁的艾喻青在家里呆腻了,背着保镖翻墙出了门。在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他被一个疯狂的男人持刀劫持。

  “艾柏山!我要见艾柏山!”男人将刀抵着少年的脖子,背靠着墙,一手拿着大喇叭,向围观的人群大吼。

  人们围观上来。

  “艾柏山?是那个艾乐集团掌权人的亲弟弟……最近好像当上议员了。”

  “像他们这种人就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众人的窃窃私语汇聚成了轰鸣的声波。

  “艾柏山阴毒狠辣,工程上骗了我所有的钱,害死我全家!”男人猩红着眼睛,近乎疯狂,“我也要他失去亲人!我等三分钟,三分钟内他不跪在我面前,我就杀了这小孩儿!”

  艾喻青被他抓着,丝毫不害怕,甚至有点兴奋,还朝一个拍视频的行人甜甜一笑,笑得那人讪讪地收起了手机。

  “那你抓艾柏山去啊,我又不是他儿子,他会在意我死活吗?”艾喻青挑衅道。

  “他妈的,小崽子你闭嘴!”男人的刀用力抵了一下,“那个狗东西没妻没子,你是他侄子,不抓你抓谁?”

  “哦,”艾喻青挑挑眉,“那你试试吧,他六亲不认的。”

  “只剩两分钟了!”男人没有再理会他,双目赤红,警惕地看着周围。

  附近的警察迅速出警,将嫌犯紧紧包围。但是这人并不像普通绑匪一样要财或者如何,他明知道自己斗不过艾柏山,只是想把动静闹大一点,越大越好,在繁华的闹市里当中杀掉他的亲人,弄臭他的名声。

  所以他只留了三分钟,他怕多了会引来特警。

  如同一个沙漏,人们从沙漏的上部向下部形成一个沙丘,一秒一秒聚集起来。短短三分钟漫长地流逝了,特警确实没能赶到。

  “狙击手到了吗!”

  “还没有!”

  警察们急了,用对讲机商量着。还有警察出面谈判,但那人不为所动,只是用大喇叭嘶吼着艾柏山的罪行,以及不时提醒人们倒计时即将结束。

  嫌犯正面被人质挡着,背后是两面夹角成90度的墙,连接处虽然不是完全封死的,留有长长的缝隙,但这缝隙却只有五厘米。警察们手持手枪,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一枪击毙嫌犯的可能,即便警队狙击手来了,也无计可施。

  大荧幕上还放着震耳欲聋的广告,霓虹灯光打在每个人或焦急或亢奋或冷漠的脸上,世间百态被照得大红大紫。嫌犯拿着大喇叭做着最后的嘶吼,不时吞咽着嗓子撕裂的血液。

  “艾柏山是黑手党啊!这种人进入议会,是我们国家的悲哀!他的手下梁明方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没有人去查!去查啊!韶京的高速公路底下,烂尾楼底下,护城河底下,惨死的人在夜夜徘徊,不得超生!去查啊!都围着我干什么啊!”

  泣血的声音鼓动着艾喻青的耳膜。

  “还有三秒!——三!——”

  意识到没有人能救他,艾喻青终于害怕了,脖子上的刀冷的像寒冰。冷汗从他额头上滑下,身体颤抖,口中呢喃着:

  “救我,谁来救救我……”

  “二!——”

  “救命,救救我!”

  “一!——”男人的刀狠狠按下去,“艾柏山!你不得好死!!”

  “砰——”

  雪亮的刀刃在艾喻青脖子上划出一道未伤动脉口子。同一时间,一颗子弹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从背后正中男人的脑干。

  男人像被抽掉空气的气球一样软倒。

  艾喻青倒下之前,看见了自己身后的那条缝。不足五厘米的缝隙,后面是一座十几层高的大厦。

  大厦顶端,一个少年身穿黑色紧身马甲,露出肌肉流畅的臂膀,横扛着一把漆黑精良的狙击枪。脸上戴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野猫般的眼睛,睥睨着他。

  发现艾喻青和他对视后,挑挑眉,双指并拢,指向眉骨和他打了个招呼。眼睛里流露出了得意的笑,鲜活得灼灼生辉。

  他的背后,是一轮巨大的明月。

  他就在这样的月色下,背着狙击枪跳下天台,消失在艾喻青的视线里,像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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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引用自(美)理查德·利罕著;吴子枫译. 文学中的城市 知识与文化的历史 2版.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