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唯一幸存者>第45章 质问

  看着沈明非转身离开的背影,向晚意眸色暗了暗,不知为何此时的孤身一人的沈明非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下了床,走到窗边,雨水沿着玻璃流淌成一串串水柱,夜依旧昏沉,但一个梦竟然就占据了他所有的精力。

  1月26日,昨夜下了一整夜的暴雨,清晨时分的暴雨终于停歇,只是这场雨并没有带来清新的畅快感,反而越发衬得这座城市的压抑沉郁。青山公墓一大早就迎来了祭扫的人,管理员见他手里头拎着两沓黄纸,忙从小窗户里伸出脑袋嚷嚷道:“哎,我说——这公墓可不让烧纸,这黄纸可不能带进去!”

  男人转过身来,是向晚意,或许是昨夜那场梦和那段对话折磨了他,他竟然一夜无眠,睁眼好不容易撑到了天亮,就想要到父母坟前坐一坐,看一看。此时,他从善如流地从兜里掏出一百元,和一盒烟一起递给了那个管理员,语气温和地道:“师傅,通融一下,我就这么一点,我会注意的。这烟拿给你抽,这钱拿给你买烟。”

  管理员眼睛在烟盒包装上一扫,软中华!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他接过东西,咳了咳嗽道:“那你自个儿多注意点儿啊!”向晚意笑笑没说话,只是在转身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像是退潮一般尽数不见。

  向晚意沿着湿滑的台阶一路上前,多年前父亲的坟墓就在这里,那时候青山公墓还不够如今这样的气派,这些年的改造升级,青山公墓已经满目苍翠,松林叠嶂。江梦庭去世后,就葬在向阳坟墓的旁边,下葬那天他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就被沈涛给带走了,没有见证母亲下葬的那一刻。沈涛死后,他从台澳村逃离后,第一时间就是来到了江梦庭的坟前大哭了一场,那个时候真感觉天地间仿佛就只有自己了,自己是被彻底抛弃了。

  向晚意来到向阳和江梦庭的坟墓前,先给父母坟前都压了两张坟头纸,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纸张的一角。他看着随风腾起的黑色纸灰,觉得这真是一个异常凄冷的早晨,天空被冻成了铁青色,太阳隐藏在重重叠叠的阴云背后,像是在窃笑这荒唐的人世间一样,寒风呼呼地刮着,没有一棵树可以在这股寒风中直立着腰身。火舌借着风势,迅速将那些纸钱吞噬干净,残留的灰烬也被风裹挟着盘旋下个盘旋向上,最后统统消失在了松林间。

  向晚意的目光在两座墓碑前久久定格,十五年了,他的父亲依旧帅气母亲依旧温婉美丽,他们都将自己的生命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岁月里,使得向晚意脑海中的父母没有老年,只有神采飞扬的青年。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痛苦、挣扎和等待后,他越来越喜欢独自到父母的坟前坐一坐,望着曾经城东煤矿厂的方向,任凭自己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十五年的风雨过去,往日的伤痛早已经深埋入心,那日他能够心平气和地与陈光明两位警察提起,不代表他不在怨恨,而是那些伤痛在逐年加深,每深刻一份,他对沈家人就越恨上一分。“呵——”,他忽然轻笑了声,想到昨晚沈明非对他的安慰,他觉得可笑的很,什么时候蛇会关心农夫了?

  他缓缓从墓碑前的台阶上起身,对着两个墓碑鞠躬磕头,随后他看向江梦庭的墓碑,轻言轻语地道:“妈,你不用等太久了,我会很快把你带回到爸爸身边的。”

  回城的时候,天色越发暗沉,就像是深夜提前约过白昼霸道地占领了,灰蒙蒙的天际笼罩着同样满是雾霭的城市,混淆成了满目昏沉。向晚意请了一天的假期,把车开进小区停好,径直上楼开门,屋内亮着几盏橘色小灯,束束黄晕像是利剑,好似要把这暗沉的天色刺出一个个窟窿来。

  屋内很安静,他看见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沈明非在不知何时醒了又何时在沙发上重新睡了过去。向晚意带着满身的寒意进屋,却在即将走进沈明非时停住了脚步,他往后轻轻退了一步,往卧室走去,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再走到了客厅,灯光打在沈明非的脸上,晃动着一缕一缕的光线。

  沈明非能感觉到身边有人,也能感觉到那人进屋时带来的一阵寒气,但很快周遭的声音就渐渐从耳边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阵阵呼呼刮过的风声,风撩动沿途的芦苇丛,滚滚波浪间隙泛起浓厚的大雾,雾气特别的浓,特别的厚重,将那一条路、那一栋小楼都给模糊成了白茫茫乱纷纷的一片。抑或,模糊了世界不是这场大雾,而是我自己的泪?忽然,两道刺目的灯光骤然从雾气里穿透过来,直直射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倏地睁大眼睛,看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叫嚣着朝着他的身体疯狂加速驶来,那藏在刺眼灯光身后的男人正举着刀对他哈哈大笑,那笑声高亢兴奋,带着股解脱和疯癫——

  “呲——”,一道刺耳的尖叫在房间里忽然响起,沈明非睁开了眼睛,他动了动耳朵,耳朵中里开始有了沸腾声和脚步声。他动了动脖子,然后看见一双脚停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有点发烧,把药吃了,我今天约了范主任,待会儿带你去复查”,一个语调平平的声音响起,沈明非缓缓移动着眼珠子,最后定格在了一张俊朗沉静的面容上。

  向晚意将水杯和药片放在茶几上,顺势也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埋头认真鼓弄着手机,不再开口说话。

  沈明非坐了起来,将身上的毛毯折叠成豆腐状的方块,察觉到有余光在打量他,他抬眼看过去,正好就与向晚意的目光碰在一起,只是向晚意好似在看着他,又似乎是透过他看着某人,这目光里蕴含着一股子厌恶。良久,他才好像察觉到自己注视他过久,不发一言地收回了目光。

  沈明非手脚冰冷,他就着滚烫的热水喝了两小口,然后将冷的麻木的双手拢住杯子。向晚意放下了手机,不紧不慢地等他缓过这阵劲儿,手指拨动着手机壳后面的一个圆环,说道:“这两天还是想不起什么吗?”

  沈明非皱了皱眉,想起梦中的白色面包车和举刀的男人,话已经堆到了喉咙口,可最后还是摇头,有点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我还是没有想起来。”

  向晚意一晒,很浅地笑了笑:“干嘛给我说不好意思,你想不想得起来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我不希望再像以前一样继续供养沈家人。”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也很残忍,沈明非默了会儿,语气无比悲伤道:“你就这么讨厌沈家的人吗?可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却要留下我一个人.....”

  腾——在沈明非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向晚意突然从沙发里站了起来,面前的向晚意站在离自己只有三步距离的地方,挺拔壮实的身材看去犹如树桩一样挺直,那张虽然周正,但无论如何此时也算不上和善温柔的面相,在这样的冷漠凝视下更显得冷情残忍。

  好一会儿,向晚意才嗤地笑了下:“就凭你姓沈,你就该继续活着为他们赎罪!”

  沈明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逼近了向晚意,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杀了我?!你既然如此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收留我照顾我?!为什么不看着我自生自灭?!”

  一句句的质问在房间里响起,就像是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响过之后只剩下一地的火药味。向晚意直视他的双眼,这双眼睛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觉得异常的明亮澄净,完全和沈家其他人面目的贪婪狡猾不一样,那是没有被世俗污染的一双眼睛。可是,此时在面对这双眼睛时,向晚意不得不承认很多问题他无法回答,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把沈明非带回家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安心什么,他皱了皱眉,不知道。

  良久,他才面色复杂地深深看了眼沈明非,挪开视线,转身只扔下了一句话:“时间不早了,该去医院复查了。”

  看着向晚意的背影,沈明非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站在她背后注视他的那个人,从前是,如今声声质问同样让他可以对不回答转身就走,徒留一个背影。或许,他是真的讨厌他,可是他没有办法去改变啊,无法沈家这个姓,无法更改大伯沈涛曾经带给向晚意的伤害。弥补?他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房门,知道弥补并不是向晚意所需要的,他需要的应该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吧,幸好,他得偿所愿了。沈明非苦笑地摇摇头,眼眶里溢满的泪水也从眼角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