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唯一幸存者>第44章 做梦

  夜已深,今日的天沉重的像是要垮塌一样,此时终于忍不住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暴雨洗刷着大地,闪电把炼狱般的人间照得雪亮。

  “妈!妈妈!”

  十一岁的少年冒着雨从教室里冲出来,焦灼地望着前方雨幕里那一道瘦削的身影,他奋力的呼喊声在雷雨之下变得无比的飘渺与微弱,眼看着那道身影扑面而来,他再也忍不住急急开口问道:“叔叔,我妈妈究竟怎么了?!”

  那道身影在雨中不停地左右摇摆着,声音像是被雨水泡久了了一般的嘶哑:“孩子啊....可怜的孩子....你一定要坚强啊....你妈死了.....她去找你爸去了.....”。这声音很远又很近,他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可那话却又犹如重锤一般击打着他的天灵盖,他无知无觉地迈步向前,却被校服裤腿绊倒在地,他终于知道了蚀骨般的疼痛,他哭喊了起来:“妈妈!妈妈!你不要离开我!......”

  也许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感到了他的诚心,那暴雨忽然就收小了许多,只是闪电却依旧一道接着一道,照出他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庞来。

  “晚意!”

  男人跌跌撞撞地奔到他的面前,扶起地上的她:“疼不疼?疼不疼?来,叔叔背你回去!”

  “叔叔,这不是真的!我妈妈不会离开我的!他就只有我了,他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孩子不哭!叔叔背你回家!”

  “我不要!我不要我妈妈离开我!”少年痛彻心扉的哭声在这个雨天里显得尤为的凄惨。

  “晚意,快来,叔叔背你回家,见见你妈妈,见见你妈妈!”男人大声地喊着他,伸手抹去他脸上混合着雨水的泪水,少年颤着双唇,睁着发红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倒在男人瘦削的脊背上,那凸起的骨头硌得他胸口发痛,雨水一直洒在身体上,他感觉自己徘徊在死亡边缘,不知道他的妈妈在离开前是不是也是这样。

  越靠近那栋灰色小楼时,他越发感到自己浑身颤抖的完全不能自已,男人的声音在从底下传来:“到家了,孩子。”可少年却忽然将整个脑袋深深地埋进了男人的肩膀里,他不知为何地忽然感到一阵害怕,他抓紧了男人的衣服,似乎在寻找一个安全的躲避点。

  无数个细小的、嘈杂的声音开始灌进他的耳朵中——“下来啊,他妈就在里面.....”“他是儿子,得让他给他妈摔盆....”“造孽哟,以后他就是个孤儿了......”

  男儿的手掌忽然松开,少年被迫从他的后背上滑了下来,然后他被人用力地在肩膀上一压一推,忽然他整个人就被推进了屋子里,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像是睡着了的女人——他的妈妈,江梦庭。她依旧是那么的美丽,只是脖子上的一圈红痕证明了她离开的方式,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着,想必死去远比活着幸福。

  “妈妈——”

  电闪雷鸣里,挤满人的房间里只有少年扑倒在女人身上的背影,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拼命地摇动着她,实处全身力气想好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他已经来不及用脑子去思考别的,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江梦庭醒过来,然后如往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傻孩子,妈妈逗你玩呢!”

  “向晚意——向晚意——”

  沈明非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望着床上流泪哭喊的向晚意,担心得眼睛发红。他把灯凑到了他的跟前,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是陷入到了梦魇之中,他把灯放回原位,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晃了晃,紧闭着双眼的向晚意才渐渐安静,然后睁开了泪湿的双眼。

  “向晚意”,沈明非蹲在他的床前,吐气道:“你做了什么梦?”

  向晚意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对着天花板上的那盏水晶吊灯缓了好一阵子,才坐起来靠在床头,一场梦好似挖空了他的身体,他看起来极其的虚弱。被子里的一个小物件啪嗒掉落在地上,是一根项链。

  沈明非顺手捡了起来,还未仔细看一样就被向晚意粗暴抢了过去,他在手心里摩挲着这根项链,忽然看向他,问道:“知道这项链的来历吗?”

  沈明非怔然地摇头。向晚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我妈死的那天,我趴在她的身上痛苦,它就从我妈的手掌心落下来,这根项链是我花了自己的压岁钱送给我妈的新年礼物,我送礼物的时候给我妈说过,我以后是她的依靠,让他不要轻易离开我,当时她很高兴,也答应得很肯定,说肯定会看着他的儿子健康快乐的长大,可是一年后,她就食言了,她死之前还记得把这根项链还给我。我无数次地想,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为什么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人,最后还是要反悔呢,究竟是什么原因她要反悔呢?我想不通,想要在梦里去问问她为什么,可梦里只有她不停地死去,不停地死去.....”

  “沈明非”,向晚意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他的眼中闪烁着一道微弱的火焰,可他依旧觉得灼热:“你说这世道公平吗?它是不公平的!作恶的人老天爷报应来得太迟,等得人都老了都死了,才忽然发现有漏网之鱼,结果老天爷不出手,逼着好人动手,你说,这老天爷时不时眼瞎心盲?”

  “向晚意!”向晚意攥紧了沈明非的胳膊,疼的他惊呼一声提醒他。向晚意轻轻一笑,松开了手,他将那根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语气里带着股莫名的沉重:“所以我常常戴着它,就是要无时无刻地提醒我自己,我妈妈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白白遭受的,我要记住她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坏人的作恶,如果是我们的退让容忍,她根本不用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

  向晚意在说这一切的时候陈述流利,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看得出来这番话在他的心里头已经来回滚动了无数回!

  这话题让沈明非觉得莫名沉重,他的额头像是有人在往来那个两边拉扯般的生疼,他忽然想要逃离这里,在这里和向晚意在面对一秒,他就多一份窒息的危险!他慌慌张张地起了身,对向晚意说道:“我去睡觉了。”

  “沈明非,那天警察来时,问过我和你们家的关系,这你都听到了吧?”向晚意在他起身的同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沈明非顿在了原地,他自然都听见了,甚至不是第一次听说,以前父亲沈德总会说向晚意和沈涛之间的事情,只是在他的口中向晚意是那个罔顾养育之恩的白眼狼,而在向晚意的口述中沈涛乃至沈家人是虐待朋友之子的不仁不义之人。尽管他不愿意去相信任何一方的一面之词,可是私心里,他相信了向晚意的说辞,无他,就是因为他心里早已有怀疑的种子,如今不过只在向晚意的灌溉下发芽了。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他的眼睛,他的面容隐藏在灯影下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只觉得向晚意的声音尤其的冷。

  他问向晚意:“我听见了.....”,而后沉默了会儿,抬头真诚地道:“你现在很成功,对得起自己。”

  “我现在很成功?”向晚意似乎对这句话很有意见,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声音也抬高了几分:“一句我现在很成功就能抹掉童年所遭受的一切,一句你现在过得很好就能忘记曾经附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一句都过去了就能让那些恶人继续过自己所谓的安稳小日子!做了就是做了,不是当事人不追究就可以当做一切都过去了,这所有的一切绝不是一句算了就能揭过去的!”

  沈明非面色有点苍白,他的呼吸加速了起来,他终于听出来向晚意这段话的意思了,他尽量平复着呼吸道:“沈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如果你觉得我大伯的罪过如今偿还的还不够,我这个人也可以任你处置。”

  “你?”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向晚意上下打量他几眼,而后语气尖锐又嘲弄地道:“你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们沈家有多坏你能压根都想象不到,而你作为沈家人,你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吸我的血,吸我妈的血得来的,真不知道这厚脸皮是不是都有遗传呢!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一番话说的刺耳又难听,沈明非站在他的面前只感觉从头到脚都好像被冻僵了一样,他的头越发的痛,脑子里有呼呼刮过的大风,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向晚意时,自己就开始了不自量力地追逐,结果到头来,多像一场黄粱一梦啊!沈明非深深地看了他一样,脚步踉跄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