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手脚无力, 抓着不知道谁伸出的手将自己从地上拔起来。

  居然让这么失态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

  她在内心哀叹着。

  从陷入那片平和的蓝色海洋起,缠住她的恐惧焦虑被渐渐冲淡,她得以找回理智, 顺着扶住她的蓝手指制服手套往上望, 看见的依然是熟悉的蓝色多米诺面具,眼睛部分被单向透视的白膜覆盖着。

  她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糟糕,因为当她习惯性扬起笑容感谢众人的关心时, 她能看出众人表情中的异样。

  这不是外形是否狼狈的问题。

  正常人是不会在刚因为一个恐怖震惊的消息情绪激动到生理不适跌倒后,就强撑着爬起来, 着急用轻松的笑容安抚其他人。

  夜翼看了眼苏西还无意识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 再看看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没事人模样, 没有出声, 静静看着做出不在意态度的苏西问超级小子能不能取出脑中的芯片。

  超级小子看了眼罗宾和迪克, 见他们没有意见, 然后才答复苏西:“你的大脑没有我见过的另一个案例形变那么严重, 但你脑中的芯片和海马区长在一块了, 很难将它们分开。”

  芯片长在控制记忆和情感的海马区。

  听闻此言, 苏西表情没什么变化, 内心却深深地沉了下去。

  过去之人说她的能力不会影响记忆, 她没说谎,只是使用了苏西自己惯用的混淆重点方法,吐露部分实情,却将最重要的信息隐藏起来。

  苏西感觉自己离真相只隔一层半透明薄膜,她能透过朦胧的白雾隐约看到冰冷的真相一角, 但她放弃更进一步

  她拒绝为了一个荒诞的、不切实际的猜测, 就否定那些美好的回忆,否定自己的过去, 否定一直以来渴望回归的家,否定建立在过去人生之上的人格。

  她叫苏西,今年二十一岁,来自一个没有超英的和平普通的世界,在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前过着平淡、平庸、平凡的生活,出生成长于安定的华国,与枪支战乱等一切暴力因素绝缘。她的父母在老家开着一家小餐馆,而她作为交换生来到纽约留学。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突出特点的超英漫画读者而已。

  她选择相信她愿意相信的事。

  于是她笑着,语气轻松,“这样啊,谢谢啦,让它放着也不打紧,又不碍事。”

  谁都能看出那副满不在乎外表下的自欺欺人。

  有心帮忙的夜翼开口道:“我们可以提供全套的身体检查。”

  拜托,别说了。

  “我们可以想办法将芯片取出来。”

  然后呢,失去芯片的记忆会发生什么变化?过去的一切都将被抹销覆盖吗?人格和情感赖以生存的基石被彻底摧毁吗?

  “你……”

  求你了,停下。

  夜翼感觉到苏西抓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小藤蔓也从她袖口伸出,攀附在他胳膊上,逐渐盘绕着往上爬,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紧紧缠住。

  他看向保持平静微笑认真聆听着的苏西,不由为那双满是乞求的眼睛停住了。

  “啊,抱歉”,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夜翼的手没放,苏西赶紧松开,连连道歉,然后态度自然又坚决地婉拒夜翼的提议,“我感觉很好,没必要为我费心。”

  又是这种我很好的说法,没人相信,但也没人揭穿,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将话题过渡到另一件事上,开始讨论芯片的归属。

  阿比盖尔本是想按雅各布的嘱托将芯片交给苏西,但刚才苏西被芯片引起的异变让她改了主意,把芯片给了罗宾。

  哥谭人最相信的超英永远是蝙蝠侠,以及他的搭档。

  阿比盖尔小声请求:“请在苏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帮她吧。”

  苏西不知道有人在为自己的异常担心,她垂着头,放空大脑,沉默地等待事件结束,直到突然被娜塔莎轻轻摸了摸头,茫然地睁大眼睛看向她。

  “你的朋友会跟着我离开。如果你哪天去纽约,给我打电话,有人很想你。”

  娜塔莎抱了抱苏西,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又递给她一张写着一串数字纸条。

  苏西震惊迷惘的表情让她看上去像只无法抗拒美女强吻的傻狗,僵硬勉强地扬起嘴角,眉毛不可置信地抖动着,眼神混乱。

  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一直保持到被夜翼送回家。

  “还没回神?”,夜翼拍拍傻狗的脑袋,无语又好笑。

  他知道黑寡妇一向很有魅力,男女通吃,但苏西上一秒还在因为芯片的事状态低沉糟糕,下一秒就因为黑寡妇不经意的撩拨心神动摇失魂落魄。

  真好哄。

  苏西本能地想偏头避开夜翼的手,但想了想,还是没动,任由大手轻轻落在她头上。

  她发呆才不仅是因为被寡姐亲了,她的防御力才没有这么低,这个原因最多占九成。

  还有一成是注意到同位体确实和寡姐或神盾局有关系,头疼,同位体为什么就不能做个普通人好好过平静的生活呢?明明自己思维和同位体高度同调,她和同位体所追求的也本该是同一件事。

  不过她还是嘴硬解释:“那可是又美又飒又强的黑寡妇,哪有人能抗拒她的香吻?谁能谁太监!”

  夜翼笑了笑,唇线勾出优美的弧度,笑容在月影和楼道灯光映照下仿佛散着柔和光晕。他突然贴近,近到苏西能看清线条利落的脸部轮廓上的小绒毛。

  他压着声,嗓音美妙到引人犯罪,“迪克格雷森托我向你转告一条邀请,他明天正午会在大教堂广场等你。”

  苏西:?

  苏西:?!!

  用马甲号帮大号发邀请是什么骚操作?

  被吓出飞机耳的傻狗赶紧与散发魅力的翘屁嫩男拉开距离,蹬蹬后退,扒住墙壁转角,瞪圆的狗狗眼里满满的惊恐。

  “哥你别这样,我要以为我误入什么黄油同人ooc剧情了。”

  她看着被哽住的夜翼,不太自在地曲起食指点点脸颊,表情为难,“而且我没有做好见格雷森先生的准备,只能拜托你转告他我很抱歉……”

  “你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和他说吧”,夜翼装模作样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要是我直接转告被拒绝的消息,他说不定会埋怨我没有用心帮忙。”

  知道夜翼和迪克格雷森是同一人的苏西沉默了,不想暴露自己了解的信息的她试图垂死挣扎:

  “你看现在天都快亮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到下午了,晚上还要打工,真没时间赴约……”

  “你也知道。”

  夜翼还没回答,一道女声幽幽自苏西背后响起。

  苏西一回头,看见毒藤女冷着脸,踩着藤蔓从没了外墙的公寓房间缓缓落下来。

  哇,她看起来好像一位在家等待彻夜不归丈夫的幽怨妻子。

  毒藤女视线扫过苏西衣服上残留的血迹,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放过一脸无辜的苏西,将矛头对准夜翼:“你居然带着她在外面呆到现在!”

  苏西偷偷往阴影里缩了缩。

  她刚说错了,毒藤女现在更像抓住半夜和男人出去鬼混的女儿的暴躁老妈。

  毒藤女继续指责立正听训的夜翼:“她不会保护自己,你还不会保护她吗?你是怎么当超级英雄的?”

  苏西想辩解几句,被毒藤女甩了一眼刀。

  她见毒藤女还想用强盗逻辑批评夜翼,忙捂着伤口做出脆弱的模样,“帕米拉,我疼。”

  毒藤女瞬间将注意力收回来,一颗心全放在苏西身上,通过触碰治愈她的伤,然后用藤蔓轻柔地托起毫无准备的苏西,带着她上楼进了公寓,还故意朝夜翼的方向抽了一鞭。

  夜翼灵巧跳起,躲开并无强烈攻击意图的藤蔓,又看了眼被藤蔓封的严严实实的公寓外墙,无奈地笑笑,便掉头回蝙蝠洞。

  蝙蝠洞里,换回常服的布鲁斯和提姆还在研究达米安带回来的芯片,根据芯片的特殊构造制作了一个临时读取器,插入芯片后接入一台未联网的独立电脑。

  在漫长的读取条走到尽头后,屏幕上出现断断续续还掉帧的第一视角的画面,通过一闪而过的反光面倒影,布鲁斯认出这就是曾在哥谭中心医院冒充医生,后来被开颅杀死的女人。

  一开始的片段间断裂很严重,完全看不出时间顺序,直到画面中出现抱着湿漉漉的苏西跑进医院的迪克。

  刚换下制服冲了个凉的迪克将毛巾搭在脖子上,好奇地加入观看录像的队伍。

  他送苏西去医院的时候,可没有发现还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

  屏幕上,视角的主人始终将苏西锁定在视野范围内,一直盯着她被检查,被做溺水应急处理,即使是苏西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她也像个幽灵一般守在床边,一动不动监视着她。只是在画面开始闪烁数据流后,主视角突然出去偷了医生的白大褂换上,再返回来将苏西换到3021号床,等苏西苏醒,暗示她去查看前台的挂号登记簿。

  中途插入几段机械重复的日常,画面环境又重新回到医院,拣走被毒藤女遗落的病历本和胸片,依旧是忽然开始闪烁数据流,主视角在病历本上补充了苏西的个人信息,一直等到天亮,刻意出现在监控下走进病房,将东西转交给苏西。

  再然后,就是在夜晚一卡一卡地走在小巷里的严重掉帧片段,一直走到垃圾堆旁,能看见一个眼熟疤脸男人,视角变低,停留在一双黑皮鞋上,画面逐渐转黑,再没有任何内容。

  又换了另一张芯片读取。

  这一次屏幕上从一开始就不间断地闪烁数据流,记录了在街头捡到四处求职的苏西,观察苏西的工作日常,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疯男人关进一辆运输车,以及一些为企鹅人工作,收集氪石的片段。

  这张芯片呈现出来的主视角正属于疤脸男人,其中还出现了他将大量铅盒包装的氪石带到街头,时不时就有目不斜视相貌平平的行人路过,并不引起其他人注意地随手带走几份。

  最后一段有效片段是他将苏西藏进桌子下,然后和谜语人面对面,无声地用唇语交流。

  经翻译,谜语人所说的话如下:

  “她不在今天的计划里。”

  “看样子这次不会顺利。”

  “开始吧,向我展示宇宙的终极奥秘。”

  之后主视角将一个小长方体金属装置对准谜语人侧脑,按下按钮,少量鲜血从交接处涌出,谜语人亢奋到瞳孔放大,眼睛却没什么焦距。

  看得出来这是在植入芯片,而大脑被芯片干扰、严重变形的谜语人现在依旧没能醒来。

  接下来发生的,便是罗宾和红头罩破门而入,主视角掩护苏西跳窗逃走后寻着空隙离开,躲避罗宾的追捕。

  在追逐战的前半段,主视角并未展露任何敌意,目的只有逃走,但在一瞬间大量不同场景画面频闪过后,屏幕上闪烁的数据流消失了。

  他的行动变得不太自然,停下来等待罗宾,在打斗中故意将致命点送到罗宾攻击的方向上,在罗宾不得不收力停顿的一刹那,毫不留情地袭击了罗宾,将昏迷的罗宾拖走,绑到铁轨上,守在一旁像个人形监视器一样死死盯着罗宾。

  直到开始下雪,闪烁的数据流重新出现,主视角才挪开视线,看着地面,一双黑皮鞋出现在视野中,画面也最终定格在这里。

  看到自己被袭击的部分,达米安不太愉快地挪开视线,但又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以评估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的失误。

  让蝙蝠侠陷入沉思的是那一闪而过的大量不同场景画面,他好似看到了正在开会的国会代表会议室。

  提姆关注的则是那些闪烁的代码,他认为重构解析这些代码说不定就能破解芯片。

  迪克在意的却是从人海中来,又无声无息回到人海中去的毫无特征的普通人。

  他们整合了一下信息。

  红门实验室拥有能植入人脑读取记录记忆并控制行为的芯片技术,而被植入芯片的人一般能完美隐藏在人群中。

  可能芯片一直在向某处传递信息,所以数据流和频闪画面才能在需要的时候远程接入受控者的大脑。

  从数据流出现时相对偏正面的行为模式和被频闪画面顶替权限来看,这一方可能与拥有更高控制权的频闪画面存在矛盾,且有可能正是在试图向众人传递信息的一方。

  而频闪画面,蝙蝠侠怀疑这是红门实验室从植入的大量芯片个体那接收到的图像总和,在远程接入个体时发生数据交汇而被芯片记录下来。

  暂且将数据流控制者称为病毒,而将另一方称为主脑。

  可以发现病毒并不能反抗主脑的权限,并且需要在主脑面前隐藏自己的存在,所以黑皮鞋才会回收病毒入侵过的芯片,阻止它们继续向主脑传递信息。

  如果黑皮鞋不是病毒本人,他起码也和病毒有所联系。

  他们需要找到黑皮鞋。

  而眼下需要做的,有复刻数据流代码,一帧一帧比对频闪画面,将出现在芯片记录中可能被植入芯片的所以异常人士标记出来,以及向税务局以热心市民名义举报企鹅人偷税漏税。

  海量的工作,韦恩庄园今夜将无人入眠。

  阿福摇了摇头,默默将睡前牛奶换成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