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一直集中精神在脑子里反复专注于“不能让阿比盖尔杀死任何人”的念头, 企图主动发动自己还摸不着头脑的超能力。

  感谢上帝,真的起作用了。

  子弹没有成功击发,最后一枪炸膛的时候超级小子也及时赶到。

  精神一旦松懈下来, 苏西就能清晰感受到脸颊和肩膀上传来的剧痛, 以及温热的血液涌出又迅速冷却到冰凉的触感。

  很疼,但没有想象的那么疼,比起肋骨戳进肺里要好多了。

  于是苏西将注意力放回手足无措望着自己流泪的阿比盖尔身上, 认真询问:“你对他扣动扳机的时候,你有感到痛苦被解放吗?你对自己扣动扳机的时候, 你有感到后悔和对生的渴望吗?”

  “我不反对你复仇, 你当然拥有复仇的权利, 我能理解想杀死一个人的强烈恨意”, 苏西解释道, “但死掉的人是不会感受到痛苦的,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痛苦, 别让他这么轻易逃向死亡, 先把遭受到的痛苦全数还给他, 再定夺他的结局……当然如果你还是想杀死他, 我能理解, 我不会再阻止你,只要你别为不值得的垃圾赔上你的生命和未来……”

  “……”,阿比盖尔满是挣扎的眼睛被泪水蒙住,避开苏西的伤口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苏西愣了一下, 迟疑着轻拍阿比盖尔背部以给予慰藉, 但富有感染力的悲伤让她也跟着红了眼眶,“你别哭了, 你一哭,我也想哭。”

  女孩们相拥而泣,倒在地上的男人安静的像具尸体,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表明他是活着的。

  超级小子用超级视线隔着地板墙壁看看听见枪声正在往这赶的几人,又看看苏西肩上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认真地告诉她: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请等一下”,苏西拉住想放开自己检查伤口的阿比盖尔,和她小声商量了几句。超级小子听的一清二楚,默默退开了些,不自觉夹紧腿。

  等夜翼几人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超级小子瑟瑟站在角落,穿着尖头舞鞋的阿比盖尔猛踹被绑成粽子的杰夫的某重点部位,苏西按着自己的伤口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阿比盖尔喊一二三。

  查到杰夫做过什么的娜塔莎对女孩们投去欣赏的目光,男士们看着在痛晕和痛醒间反复的杰夫,在移情作用下感到半身隐隐作痛。

  苏西看见夜翼,和他打了个招呼,“嗨,如果你们要举报企鹅人偷税漏税,能添一句由热心市民杰夫怀特举报并提供相关证据吗?”

  夜翼先是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同意。

  被堵住嘴的杰夫听见后呜呜直叫,被阿比盖尔抓着头发摔到地上又踹了一脚,痛到抽搐。但阿比盖尔却盯着狼狈不堪的男人看了一会,退到苏西身边,把脸埋在她没受伤的肩膀上,闷闷地说:

  “我看见他就觉得恶心,我甚至没办法把他对我做过的事再对他做一遍。”

  不是每个人都是能从他人的痛苦中获得快感的恶魔,即使是出于报复的目的,同理心过强的人也无法忍受伤害别人的感觉。

  “你觉得不舒服就别做,让他痛苦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要你亲自动手”,苏西轻轻抚摸落在她肩头的长发,脸色平淡地给她出主意,“先让他失去企鹅人的信任,失去权力,再把他送进监狱,好好替他宣传对猛男、多人运动、特殊方面的癖好,然后【哔——】,让他变成他憎恶恐惧的样子,生活在人间地狱里,活着痛苦不如死了干脆,直到你觉得解气,不再用他犯下的错惩罚自己。”

  顶着一张无辜的脸说出来了很可怕的话啊!

  在义警面前讨论怎么折磨一个人真的好吗?

  阿比盖尔看了一圈,陌生到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超英们给她带来的压力感很大,她不由得越发贴近在这种环境里还淡然自若的苏西,声如蚊呐:“但是我父亲和雅各布……他们都是因为我犯的错误而死……我……”

  “我听过一个说法,死者对生者最恶毒的诅咒,是背负着死者的人生继续生活”,苏西直视阿比盖尔,沉静的沙色眼睛里仿佛寄宿着许多沉重的东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你的生命已经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了。”

  阿比盖尔忍不住追问那双眼睛的主人,“你呢,你背负着谁的人生?”

  苏西仿佛静止了一瞬,然后像只被鞭炮声吓到的小狗,忽的动作幅度很大地挥舞起手臂,连连摆手,矢口否认:

  “没有没有没有,我这二十一年来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双亲健在,我在来到哥谭前甚至没有亲眼见证过死亡,一直过着平静普通的生活,怎么会平白无故就……”

  知道苏西父母在三年前去世的几人看着急切否认的苏西。

  她说的那么笃定认真,不知道是在说服旁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夜翼突然抓住苏西还在用力摆动的手,把她吓得一抖,本能地想抽回手,没抽动。

  “你伤口还在出血,别乱动”,夜翼皱眉看着苏西脸颊上残留的血渍和衣服上越晕越大的血迹,“你自己没感觉吗?”

  如果有尾巴的话,苏西现在肯定是夹着的。

  不笑又低气压的大少真的好吓人。

  苏西不由得收起慌张滑稽的笑脸,老老实实回答:“有感觉,但注意力在别的事上的时候就没那么痛了。”

  娜塔莎拉开还想说什么的夜翼,温和笑着对苏西说:“来,我先给你做个止血处理。”

  揭开被血糊住的衣服,将受伤的左肩露出来,娜塔莎拿出一瓶印着神盾局标识的喷雾对着伤口喷了几下,伤口处便附上一层“白霜”,冰得苏西哆嗦一下,但见效很快,鲜血立马停止往外涌。

  “这是临时处理,等要给伤口换药的时候,这层膜用水就可以洗掉”,娜塔莎告诉苏西处理方法,又细心轻柔地替她整理好衣服,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略带着薄茧的手掌擦着左耳滑过。

  苏西点头,视线忍不住投向办公室里间隔音很好的小黑屋,罗宾和夜翼刚才拖着杰夫进了那里,说是有些事要细问一番。

  超级小子陪着阿比盖尔坐在一旁等待。说是陪伴,看阿比盖尔坐立不安的样子,倒像是坐在一座人形火山旁边。

  娜塔莎看着端坐在凳子上,膝盖并拢,双脚打开,踮着脚尖触地的苏西。

  她从进门后就一直在观察苏西,逐渐将眼前鲜活的亚裔姑娘与三年前3021号留下的短暂却深刻的印象联系上。

  那个时候3021号还坐着轮椅,自己费力转动滚轮跟着放慢脚步的寇森前往问询室,冲在走廊上遇见的每一个人微笑,乖巧又精致的亚裔长相让她看起来像个等身比例的瓷娃娃。

  娜塔莎也收到了微笑。

  她为那个真诚善意的笑容驻足一会,想着没什么事做,便跟去了问询室,隔着单向玻璃看寇森和3021号对话。

  因为左耳鼓膜还未愈合,3021号只能在寇森说话的时候,带着抱歉腼腆的浅笑,捂住左耳,将右耳贴近前方,认真聆听,然后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回答。

  可能是注意到单向视窗那边的视线,她还对着娜塔莎的方向笑了笑。

  再后来,寇森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他和3021号在拾遗杂技团后台举着美国队长周年限定纪念卡的合影。

  做特工这一行的,无论是文职还是外勤,都不敢随意暴露自己亲密的人。

  除非对方已故。

  寇森说3021号死于失败的脊柱修复手术的严重术后感染及并发症,因为拒绝在医院登记身份,最后被当成无名氏的尸体送进了葬着数不清的未查明身份遇难者的慈善公墓,他甚至无法在那一堆制式相同的无字墓碑里找到属于3021号的那一块。

  但是现在,3021号,这个带着熟悉的讨喜笑容的黑发姑娘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娜塔莎怀疑过女孩身份的真假,所以她刚借机检查了女孩左耳上方的疤痕,那是3021号做脑部淤血清除手术留下的创口。

  所以,她是死而复生,还是假死脱身?

  苏西能明显感觉到娜塔莎在关注她,但她不清楚原因,总不会是自己的同位体过去还和黑寡妇或者神盾局有联系吧?

  她相信超英们不会伤害她,所以没太在意这件事,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似乎还有什么心事的阿比盖尔身上,轻声细语鼓励她说出来。

  受到激励的阿比盖尔从贴身衣物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铅盒,打开,露出两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雅各布在出事前来找过我,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来调查他死亡的人。我知道他惹上了大麻烦,出于私心,上一次我没有告诉你……”

  看到芯片,苏西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脑中存有异物的恐怖臆想再一次抓住了她,她摸向那道疤痕,艰难地吞咽唾沫,追问:“把东西交给你的雅各布,和你见到的尸体有什么不同吗?比如鞋子颜色?”

  阿比盖尔一愣,“我没注意。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苏西抬手制止想上前关切的阿比盖尔,顾不上娜塔莎的审视,急切地询问超级小子:“我的脑子里有东西吗?和这两枚芯片一样吗?”

  她从超级小子的表情变化上得到了答案。

  “谢谢。”

  她声音干涩地道谢,眼珠无助不安地四下游移,手指无意识扣着凳子边。因为太过用力,木刺扎入指腹,她却毫无察觉,瞪着无神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小藤蔓绕着手臂钻出袖口,速度极快地卷走木刺又拭掉渗出的血珠,其分泌的某种物质却顺着伤口进入血液循环,迅速引发一系列连环爆炸式的剧烈生化反应。

  苏西突然感觉时间停止了流动。

  她感受到了轻微的气流拂过皮肤的触觉,她听见几人的呼吸声、心跳声、血液流动声,她闻见甜腻味、烟与血的味道、太阳的味道以及正好从小黑屋出来的夜翼身上温暖的木质调香水味,她看见蓝色多米诺面具之后那双含着几分烦恼的漂亮蓝眼睛。

  感官被大幅度增强,身体素质却没跟上,她只能一动不动,继续望进那双如雨后晴空般清澈的蓝眼睛,无法自拔地深陷,内心只感到让人放松的宁静安心。

  与此同时,大脑却为了处理信息炸弹超负荷运转着,当她从这种玄妙的感觉中脱离时,脱力地跌倒在地,控制不住痉挛干呕起来。

  在被众人关心着时,苏西超载的脑子里只有:

  我知道被小藤蔓刺伤眼睛的前同事为什么疯了,氪星人每时每刻都接收着比这还要海量的信息,他们绝对有超级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