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拿出信号枪,向着对面打了一发,红色的火焰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划出一条耀眼的弧线,能够看清洞顶很高,但对面则看不到尽头。他又往下方打了一枚,视线随着火焰垂直下落,悬崖基本算得上是深不可测,至少在信号弹的红光熄灭之前,没能看见崖底。

  吴邪在脑子里盘算,假如要到对面去会很艰难,洞顶太高,两侧又没有岩壁,少了支撑点,全部人都过去相当于痴人说梦。那么他们就只能往下走,兴许不用到崖底,就会有其他的路出现。确定了接下来要走的路线,他打算原路折返,可往回走了几步才发现,解雨臣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刚要叫人,就听到解雨臣的声音幽幽传来:“阿邪,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吴邪愣怔了一瞬,垂眸浅笑:“确实不太好,所以这次之后我就要金盆洗手了,以后不下斗,也没有收入,就真要靠你包养了。”

  解雨臣微低着头,整张脸隐匿在阴影里,轻声呢喃:“希望你不是骗我!”

  吴邪遥望着无际的漆黑,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个云淡风轻,又虚无飘渺的笑容,看来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后,会责怪他的不止张起灵一个!刻意隐瞒固然对不起面前这个对他助益良多的发小,可是实话实说,除了害大家为了救他陷入险境,和徒增伤感之外,根本毫无益处!

  吴邪若无其事的扬起唇角,笑容里有着一丝促狭:“小花,别一直说我,你和黑眼镜呢?”

  解雨臣的眉峰凝了凝,欲言又止:“我和他……”

  吴邪如同大哥哥似的揉了揉解雨臣的短发:“我之前就说过,他有的不只是好身手,小花,有他在你身边,我很安心!”

  解雨臣心头没由来的一紧,心慌意乱的看向吴邪,刚要开口,就听见了一声状似金属摩擦地面的异响,从空荡的周边传出。二人头皮发乍,纷纷擎起狼眼,惶惶不安的观察着各处,一丝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解雨臣从没见过“阎王”,但是吴邪见过,方才的那种声音,让他的心底涌起了一阵忐忑,那是埋藏在记忆深处,且挥之不去的恐惧。

  看到解雨臣还站在断崖边,吴邪压低了声音:“小花,你先过来,不要弄出声响。”

  解雨臣点了点头,一只脚才要离开地面,就听到自己的右边,响起了一道尖锐的刮擦声,同时一个硕大无比的身躯,赫然出现在咫尺之遥的地方。虽说这么多年,粽子,血尸,各种不明生物,他也遇到过不少,但这样的怪物还是第一次见。

  与毛毡呈现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切实存在的压迫感,解雨臣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宛若被震慑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分毫。他几乎找不到恰当的语句来描述,这只亲眼目睹,全身能隐形的未知生物,他甚至怀疑,此物种根本就不属于地球。

  虽然使用了“真实之泪”,但在洞穴里,光线如此暗弱的条件下,离得远了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阎王!即便仅是一瞥,吴邪也绝不会认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形,以及那段零碎却心惊胆寒的回忆,都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眼前的“阎王”,果真像极了唐卡绘画中的模样,昏暗的光影下,清晰的勾勒出那三人多高的六臂轮廓。身上铠甲环佩一应俱全,面目狰狞扭曲,须发倒竖,两只手撑在地面上,另外四只在空中挥舞。与泼墨般的黑暗,浑然一体的皮肤,依稀释放出金属的冷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阴狠凶暴,整体看起来尤胜变形金刚里的机械怪兽。

  只见“阎王”一步步逼近解雨臣,吴邪抬手便是两枪,子弹打在坚硬如铁的兽皮上,登时发出了极度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可阎王却恍若未觉,丝毫没有受到任何袭扰,眼看攻击毫无效果,他急不可耐的去掏信号弹,结果发现已经用完了,慌乱之下他翻出了燃烧棒,灼灼红光旋即燃起。

  “嘿!”他拼尽全力大喝一声,将燃烧棒奋力掷向前方狰狞可怖的庞然巨物,紧接着又拿了一支紧握在手中。

  “阎王”的注意力成功的被红彤彤的火焰所吸引,当即离开了解雨臣,冲着吴邪的方向走去,妖冶的赤瞳,被夺目的红光映衬的更为诡异。随着它一点点的向前移动,显影的部分越来越多,吴邪这才看清,它远不止六条手臂,还有六条虬结在极端厚实的肩胛肌肉背后,不断的扭动伸缩,活像一只巨大丑陋的蜘蛛。

  当下这种局势,他们两人对上阎王,压根没有胜算,至于逃跑显然也不现实。先不说阎王的速度有多惊人,单说这一路走来鲜有岔路,他绝对不可能无视其他人的安危,把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怪兽引到河边。

  既然不能退,那便只有进了!

  吴邪慢慢向着绝壁的边缘移动,看准时机将手中的燃烧棒,竭尽所能的扔向远方的幽黑之中。可惜阎王没有上当,他随即又摸出了一根燃烧棒,也是最后的一根,机会只有一次,不论如何都必须成功,否则他和解雨臣恐怕都回不到河边了。

  吴邪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阎王,脚下一点点往崖边退,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燃烧棒的红光之中,在这样一片黑黝黝的空间里,看起来既妖异又凄美。下一秒变故陡生,阎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径直向他扑去,面对异乎寻常的惊人爆发力,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就与阎王一同飞出了陡崖,消失在茫茫的墨色之中……

  “阿邪!”解雨臣趴伏在峭壁边,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在整个洞窟里回响。

  话分两头,被留在岸边的黑瞎子和白茹,都隐约生出了几分不安,无论是被河里的怪鱼拖走的三人,还是前去探路的二人,全让他俩担忧不已。可是现下除了耐心等待,根本无计可施,两人一个心不在焉的望着黑魆魆的河面,一个魂不守舍的盯着熊熊的火光,山洞里万籁俱寂,只有火堆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

  等待的过程是最煎熬人心的,尤其还是不知结局的等待,黑瞎子自认为足够的冷静从容,可此时也不免满心焦躁。推己及人他真的很佩服吴邪,不晓得对方是抱持着怎样的坚定信念,全心全意等了一个压根不确定会不会回来的人整整十年。

  “怎么就你们两个?”幽暗中忽然传出了张起灵清冷的声音。

  黑瞎子弯起嘴角:“呦,哑巴,我还以为你得带着战利品回来呢,没想到就带回来了个胖子!”

  王胖子身上有不少伤口,不过看样子都不太严重,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喘吁吁的开口:“瞎子,你这话就不地道了,那条大鱼拖着我游出去老远,胖爷差点让丫给生吞了,要不是小哥救我上岸,估计就回不来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吴邪呢?”张起灵的整条左臂都鲜血淋漓,面容冷寂。

  看见对方眼睛里的阴沉,黑瞎子也不再玩笑:“小三爷和花儿爷一起去前面探路了,让我和白无常留下等你们。”

  张起灵的眉眼淡漠:“你们在这里等张海客吧,我去找他们。”

  看到张起灵血流如注的手臂,白茹立即阻拦:“不行,你胳膊上的伤口现在就要处理,吴邪离开之前叮咛过我,倘若你们受伤了,要第一时间医治。”

  张起灵斜睨了对方一眼,没有理会,白茹不紧不慢的继续道:“你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到时候我就告诉吴邪,你自己非要血流不止的去找他,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看,你这一身伤的有多重!”

  黑瞎子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意,一本正经的开口:“哑巴,你有多少血经得住这么流,如若小三爷看见,你觉得他会高兴吗?”不咸不淡的语气里,含着几分戏谑。

  张起灵的眸光暗沉,勉为其难的坐到了火堆旁,白茹开始给他和王胖子的伤处,消毒上药包扎。王胖子身上近乎都是划伤和摩擦伤,伤口细长且不深,很快血便止住了,反观张起灵,越是察看,她越是心惊。

  张起灵的伤口尽管不多,但左臂有一道极深的撕裂伤,是被地鲲螺旋状的利齿豁出来的,从上臂过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皮肉外翻,看起来狰狞嶙峋甚为骇人。鲜血汩汩的从大而深的伤口处冒出,白茹用尽了各种方法,才堪堪止住了血,白皙的额头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等一切都处理好,王胖子才粗嘎的说道:“张海客怎么还不回来,丫不是出事了吧?”

  “难得胖爷还惦记着我!”张海客的身影自远方的阴暗中徐徐出现,即便样子颇为狼狈,但身上只有几条细小的划伤,倒是比先于他回来的两人好了不少。

  张起灵湛黑的眸子里,有着急不可待的迫切:“人到齐了,收拾东西,去找他们。”

  白茹挑眉:“你知道怎么走?”

  张起灵的声音冰冷:“若是遇见岔路,吴邪会留下标记。”

  几个人收拾好装备,急匆匆的向着山体的未知深处前进,沿途穿过一个个大同小异的岩穴。一路上都寂静得诡秘,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响着,周围仿若存在着不计其数的无形触手,准备伺机将人拖入无尽的窅黑之中。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断崖前面的空地,也恰巧听到了解雨臣那声凄厉的嘶吼。

  张起灵疾步上前,一把揪起瘫坐在地上的解雨臣,急切的质问:“吴邪呢?”

  解雨臣的眼神空洞,隐隐颤栗的声音里透出悲恸:“张起灵,阿邪为了保护我,和阎王一起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张起灵目眦尽裂,纵身就要跳入万丈深渊,动作没有半刻的迟疑,幸好身旁的黑瞎子与张海客眼疾手快的竭力阻止。那双墨黑的瞳仁,被极致的愤怒和哀伤染成了血色,平素淡漠的眼睛里,溢满了凄怆和死寂,让人心惊也让人心疼。

  张起灵的声音森然,恰似地狱归来的修罗:“放手!”短短的两个字透出无尽的威压。

  张海客的眸子瑟缩了一下,黑瞎子厉声呵斥:“不知道有多深你就跳,不要命了!”

  张起灵的语气淡然,语意坚定:“我要去找吴邪!”

  黑瞎子的脸上荡开一抹耐人寻味的狞笑:“你左臂伤成这样,下的去吗?你要是死了,谁救他?”

  张起灵逐渐放松了力道,隐藏在刘海下的面容晦暗不清,黑瞎子叹息一声:“哑巴,我知道你担心小三爷,不过我这个徒弟可是命大的很,不如我先和张海客下去探探情况。趁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发挥你那壁虎一样的自愈能力,等身体状况允许了,再跟着我的记号下来。”他停顿了片刻,犹自威吓道:“你也知道现在的小三爷,如果看到你的胳膊伤成这样还强行下去,呵呵,反正到时候倒霉的也不是我!”

  白茹在一旁提醒:“你也受伤了!”

  黑瞎子轻笑一声:“我的伤口在背上,不影响行动。”

  张起灵满面寒霜的走进黝黯的角落里,坐在地上靠着岩石闭目养神,黑瞎子扶着解雨臣远离了绝壁,温言安抚:“花儿爷别担心,我一定会把小三爷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解雨臣没有说话,状态看上去很恍惚,脸色特别难看,眼睛里是难掩的自责,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浑身散发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消沉感,教人不忍直视。黑瞎子不觉心头一慌,他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吴邪没能上来,不说张起灵会有怎样疯狂的举动,恐怕就连眼前一贯精致的男人,也会做出些极端的事情来。

  王胖子的脸上写满了忧虑,郑重其事的低声道:“我知道以我的身手跟不上你们两个人,非要一起下去也只能拖后腿,拜托你们把天真好好带回来!”

  张海客看了眼已经全然与黑幕融为一体的自家族长,意味不明的勾起嘴角:“胖爷放心,我还欠小三爷一个承诺,可不想失信于人!”

  黑瞎子和张海客拿上白茹给的外伤药,以备不时之需,又收拾了些必要的武器弹药,便开始结绳下落。岩壁很陡峭,几乎没有凸起的石块方便落脚,二人下降的速度很快,他们全副的重量,都悬在了一根登山绳上。

  向下攀爬了十几分钟,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好似起了一层黑雾,两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又过了两三分钟,他们面前的岩壁不再是光秃秃的,而是出现了一些疏疏密密的淡灰色枯藤。二人相视一眼,全都提高了警惕,纵然有了便于落脚的地方,但相对的,视线的死角里也暗藏杀机。

  而另一边,由于阎王的冲撞掉落陡崖的吴邪,缓缓睁开了眼睛,周遭异常安静,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晓得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更不明白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活着。他伸展了一下肢体,发觉没有骨折也没有内伤,仅是胸口有些闷闷的,身上有几处不太严重的擦伤,当真可谓是奇迹了。

  吴邪翻了翻背包,万幸找到了一支没有摔坏的狼眼,光亮乍起,他连忙到处环顾,当即吓得魂飞魄散,险些自乱阵脚。目前他的境况是,周身都陷落在堆积如山的累累骸骨之中,以至于他感到四处阴风环绕,让人不寒而栗。好在长年累月,那些骨骼早已钙化,变得酥脆松散,无形中给他充当了气垫,这才让他有惊无险的活了下来,否则只怕如今他浑身上下,早就被横七竖八的人骨,戳出了无数个血窟窿。

  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的同时,他还注意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现象,那就是所有的尸骨都没有头颅。骷髅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破烂,仔细辨识的话,能够发现大量残留的血污,只不过时间太久,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眼下他正置身于一个白骨皑皑的大型殉葬坑内。

  吴邪挣扎着从瘆人的坑里爬出来,所在之地分外空旷,不过应该不是峭壁的最底层,因为前方几十米的地方,依旧是断崖。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阎王的影子,他身上仅剩的物资不多,也不敢轻易浪费,只能用手电往下方照了照,奈何强光无法穿透层层黑雾,仍然看不到崖底。

  吴邪别无他法,开始沿着崖边查看,走了一段路竟然发现了一座石桥,大致七八米宽,百十来米长的样子,直接连接到对面的山体。他谨小慎微的走上石桥,桥面的石砖上雕刻着极其诡谲的图案,石桥的尽头完全埋入了一片灰蒙蒙的藤蔓之中。

  枯藤黑乌乌的轮廓,覆盖了整块被强光打量的山壁,他用手里的大白狗腿砍了几刀,藤条有点粗且韧性十足,要砍断很是费劲。况且藤蔓后面还是藤蔓,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铺得很厚实,已然看不见山体本来的颜色,更找不到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