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入口,里面是意料之中的寂若死灰,整幢建筑像是荒废已久的鬼楼,没有一丝生气。等一行七人全部进入喇嘛庙后,他把大家领到了一处相对宽敞的房间,但明显不是上次来时待过的那间。

  时间大概过了太久,屋子里用来烤火的炭炉已经无法使用,王胖子从背包里拿出了固体燃料风灯,放在木地板上并随手点燃,周围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房间不算小,容纳七个人也不会显得局促,四壁上挂满了防止温度流失的毛毡,上面凝结了很多的灰尘,斑斑驳驳的,地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踩上去能留下鲜明的脚印。

  房间里边墙壁的中央,摆着一张不太精致的原木矮几,上面放着蒙尘的烛台和几本泛黄的经书,这里看似不像卧室,更像是用来讲经说法的小厅。久不流通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难以察觉的藏香味,但不是由于屋子的密封性好,而是历经了长时间香烛蜡供的熏染,气味早已沁入了墙壁和毛毡之内。

  对于经过了这么多天艰苦跋涉的诸人来说,此地堪称是最好的栖身之所,所有人都放下背包,开始动手清扫。所谓“人多力量大”,不出半个小时,房间就被收拾的焕然一新,通风之后的空气有些冰冷,不过呼吸起来舒服了很多。

  等都打扫干净了,白茹有几分不解:“这座喇嘛庙这么大,大家为什么都要挤在一间屋子里?”

  吴邪半垂着眼眸,清浅一笑:“我可不想咱们的雪山之行,变成无人生还!”同时他还不忘趁机叮嘱:“小白,你一定要记住,到了斗里绝对不要有落单的时候,更不能擅自行动!”

  这是一种默契,在所处环境情况不明的条件下,大伙全部聚在一起,可以规避潜在的危机,降低风险系数。吴邪从角落的置物柜里找出了足够的坐垫,以及毛毡和毛毯,看样子今夜他们绝对能够睡个好觉。

  张海客拿出所剩无几的压缩饼干,给每个人分了一包:“咱们的食物不多了,再不准备一些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但从他漫不经心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忧虑。

  吴邪接过了两包饼干,撕开了其中一包,塞进张起灵的手里,好整以暇的等着对方往嘴里放。张起灵在他热切期盼的注目下,无可奈何的咬了一口,他满意的收回视线,也默默的将饼干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吴邪边吃边琢磨五年前,他们在康巴落湖里见过的那个黑影,隔着厚重的冰层,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像一条动作极为缓慢的大虫子。当时同行的德国人说,那个黑影大概是冰湖中,一种古老的鱼类,之所以会长那么大,应该是几个世纪以来,康巴落人投喂的结果。

  思及此处,吴邪笑意盈盈的开口:“今天太晚了,大家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去捕鱼。”

  白茹蹙了蹙眉,满腹犹疑:“这么冷的湖里,怎么会有鱼?”

  王胖子随意的靠坐在墙边:“湖里肯定有东西,还是个庞然巨物!五年前我和天真都看见了,一个非常大的黑影,贴着我们脚下的冰面游了过去,究竟是不是鱼就不好说了!”

  白茹双眸放光,面露喜色:“你是说,有怪兽?”

  说到这种不明的未知生物,白茹立即变得相当亢奋,一扫连日来赶路的精疲力竭,灵动的眼睛里写满了憧憬和神往。

  王胖子忍不住在吴邪的耳边低语:“这丫头别是有什么精神问题吧!”

  吴邪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爱好而已,就像你喜欢冥器一样,她连电影都只看惊悚片,你不是常说人无癖不可交嘛!”

  王胖子暗暗咋舌:“那她这癖好可够重口的!”

  吴邪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不管我们那时看到的黑影是什么,既然它能存活下来,光喝水肯定不行,显然要吃东西,我猜湖里绝对有鱼!”

  王胖子紧张兮兮的说道:“天真,我刚才特意看了看,那排木头栅栏前面,德国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就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不晓得是不是被那东西吃了?”

  吴邪垂首轻笑:“正常,倘若真的一直有人投喂,忽然有一天没人管了,还不疯了似的满世界觅食。”

  白茹满脸惊讶:“合着怪兽是由人饲养的?为什么?”

  吴邪的目光沉寂:“大概是作为保护他们心目中,圣湖的守护者吧。”

  解雨臣眉宇微锁,语气存疑:“我记得你说过,上次你们来的时候,康巴落发生了雪崩,整个村庄都被湮没在了冰雪之下。那这间喇嘛庙不是没有受灾吗,可庙里的人呢?”

  吴邪随口答道:“也许是喇嘛看到康巴落人遇难了,前去支援,结果也中了毒气。”

  解雨臣若有所思,眸光暗沉:“所有人都去了?然后全死了?这好像有点不合常理吧!”

  直到如今再提起这件事,王胖子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激越模样:“当时汪家那个假张海杏太他娘的嚣张了,弄得我和天真光顾着膈应她了,其他的都没来得及思考,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吴邪眯了眯眼睛,思绪陷入了回忆中,不觉从口袋里摸出了包黄鹤楼,抽出一支打算点上,解雨臣劈手夺了过去,呛声道:“肺不要了?!”

  由于早年吴邪服食过麒麟竭,破坏了肺部原有的排毒过滤系统,再加上这些年,他在古墓里吸入了过多的阴毒之气,以及对费洛蒙的过量摄取,身体早就已经不堪负荷。如今麒麟竭失效,经年累月堆积下来的所有问题,一股脑全部显现了出来,不停的咳血只是一个开端。不过这些事没人知晓,只有他自己清楚,眼下他的身体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会因为一点触动而崩溃。

  所有人都以为吴邪是由于毫无节制的吸烟,致使肺部负担过重,便如同约定俗成一般,不仅不让他抽烟,也尽量不在他面前抽烟。黑瞎子从解雨臣的手中把烟拿走,折下一截直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王胖子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做,还将烟盒递给了张起灵,后者没有接,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吴邪心痒难耐,陪笑道:“我不吸,我也嚼!”

  本来解雨臣打算说,你就只能闻闻,可一想到吴邪的鼻子,连忙改口:“你最多只能看看!”

  吴邪促狭一笑:“小花,你这么厉害,以后没人要可怎么办?!”

  黑瞎子的薄唇弯成一个戏谑的弧度:“有瞎子在,花儿爷怎么可能没人要!”

  王胖子暧昧不清的挤了挤眼睛:“就算有人想要,估计黑瞎子也不能干,是吧,天真!”

  吴邪双眼微眯,一瞬不瞬的盯着王胖子,直勾勾的眼神弄的他心里止不住的发毛,下意识的拢了拢襟口,双手护在胸前:“你要干嘛呀?!”

  吴邪莞尔:“我突然发现,小花说的很有道理!”

  王胖子不禁抬高了音量:“他说的对,你盯他呀,吓唬我干嘛?”

  解雨臣挑眉:“什么有道理?”

  吴邪移开视线,幽幽开口:“事出反常必有妖!张海客,你跟我说实话,除了五年前那次,张家人是不是还来过这里?”

  被点到名字的张海客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听说本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来这个地方,不过我没来过。”

  吴邪眉峰微动:“假张海杏也来过?”

  张海客回想了片刻:“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吴邪摩挲着掌心的疤痕:“胖子,你还记得吗,五年前,假张海杏带咱们进山,没用向导。”

  王胖子大剌剌的开口:“是呀,我当时就感觉那家伙,比向导还熟悉进山路。”

  吴邪勾了勾唇角:“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

  张海客眼里寒光一闪:“你是说汪家人?”

  吴邪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一开始我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张家人来探过路,后来看到那些德国人的尸体,我又认为是安静公司过来踩过点。但如今细想起来,即便在我们之前,安静公司的人果真来过,冯应该也没能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王胖子一拍大腿:“也就是说汪家人一定来过这里,不然假张海杏不会那么轻车熟路,就把咱们带到了这间喇嘛庙。”

  解雨臣的眼中隐现煞气:“五年前,你们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最先发生的是假张海杏和冯在冰面上疯了似的裸奔,并像中邪了一样手舞足蹈,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我们拖着他俩一路走到了喇嘛庙,看见了一批德国人的尸体,被卡在水里的栅栏前面,都快泡烂了。等连拉带拽的把两人弄进喇嘛庙,又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而且按照堆积的灰尘来看,庙里人去楼空已经很久了。转天去到康巴落,发觉整个村子因为大规模的雪崩,完全被掩埋在冰雪之下,所有村民都死在了旁边的山洞里。当时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弄的我们实在应接不暇,根本没有精力去细细推敲,现在想来确实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被疏忽了。”

  王胖子恣意的靠在墙上,擦拭着手里的微冲:“张海杏清醒过来以后,告诉我们冰湖下面的冰盖,有一段悬空了,里面挂满了六角铜铃。即使冰面有细小的震动也会发出声响,虽然轻微,却足以让不知情的人产生幻觉,不过她并没有解释冰湖底下这个陷阱的来历。”

  吴邪的眸光闪动,徐徐开口:“尽管没有证据,可我猜测陷阱是董灿,为了保护康巴落人而设下的,或许他留下了线索告诉张家人,但汪家事前不知道,那两个人才会一上来就中了幻觉。至于那些康巴落人,则是由于周边的地热活动,致使山体变暖发生雪崩,将村庄掩埋,村民为了避难爬上了旁边的山峰。那些尸体我们亲眼所见,确实是死于有毒气体泄露,但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不仅天灾那么简单。”

  解雨臣的眸子一震:“你的意思是还有人祸?”

  王胖子抓了抓头发:“就像花儿爷说的,纵然发生了雪崩,起码这座喇嘛庙完好无损,康巴落人除了要避难,总还得向外求救吧。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可就是这里了,无论怎么想也不应该是这庙里的喇嘛们去助人为乐,碰巧就和所有村民,都一起死在了山洞里。”

  吴邪盘腿坐在毛毡垫子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桌面:“我推测整件事情有两种可能,第一,如果单纯的只是天灾,那必定会有幸存者,或许由于一直赖以生存的家园毁了,农田溪流都没了,他们无法在这里活下去,不得不选择离开。假如是这种情况,回到墨脱之后,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些活下来的康巴落人,问清楚当年的真相如何就可以了。倘若不是第一种情况……”

  王胖子面色一沉:“那就是第二种情况,有人借着天灾,蓄意把所有康巴落人和这座庙里的喇嘛,都驱赶到了那个山洞里,然后利用山体释放出的毒气,将人全部虐杀了,这刚好能够解释为什么咱们一个活口也没看见。”

  张海客脸色阴郁,狠狠吐出两个字:“汪家!”

  “很有可能,按说上次来时,我们就应该发现异样的,只可惜当时急着进青铜门寻找青铜母铃,把其他的可疑之处都忽视了。如今时隔多年,再想找线索估计也不容易了。”吴邪的嗓音低沉,唏嘘不已。

  解雨臣满眼疑虑:“康巴落人不是对青铜门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吗,汪家人为什么还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张海客牵起嘴角,阴戾的脸上荡开一抹冷笑:“也许康巴落人发现了汪家的存在,而对方并不希望被人发现,就把所有知情者都灭了口。”

  王胖子满腔义愤:“就为了隐匿行迹,屠了整个村子,汪家那帮孙子可真够心狠手辣的,还他妈很变态!”

  吴邪思忖了须臾:“会不会是康巴落人手里,有汪家人想知道的秘密,或者想要得到的东西,才会招来灭族之灾?”

  解雨臣急忙问道:“阿邪,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吴邪摇了摇头:“没有,就是一种感觉。”

  王胖子一巴掌呼在吴邪的背上:“我相信天真,开棺必起尸,也不是谁都能具备的能力,他的直觉一向都比较准,大约康巴落人手里真的有些硬货。要么汪家人通过拷问已经得手了,要么就是知情人在雪崩的时候就死了,剩下的那些村民,根本一无所知。汪家人看什么也问不出来,一气之下就把所有人都杀了,反正现在是死无对证,不管有秘密还是有东西,咱们是不可能问出来了。”

  吴邪揉了揉心口,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明天张海客,黑眼镜,闷油瓶出去打猎,不论外面有野人也好,雪猿也罢,以你们三个的身手,应该足可以应付。我们剩下的这些人,把整座喇嘛庙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争取能够找出康巴落人死亡的真正原因。”

  经过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此时能栖身在这间温暖挡风的房间里,于几人来说简直堪比五星级酒店。白茹和王胖子早早就睡下了,解雨臣拿着手机专心致志的玩起俄罗斯方块,黑瞎子和张海客的面前,摆着成堆的武器,他俩沉默不语的给所有枪械的零部件上,均匀的涂抹了一层防冻油。

  不知何时,吴邪悄然离开了房间,沿着旋梯来到了一处不大的露台,张起灵不声不响的走到了他的身旁。许是喇嘛庙位于山谷的背风处,这里的夜晚格外静谧,几乎听不见呼啸的风声,他身上披着房间里找出的毛毯,丝毫也感觉不到寒冷。

  西藏的星空分外疏朗璀璨,得以清晰的看见头顶的银河横贯整个苍穹,漫天星斗镶嵌在闪着微光的夜幕上,美得如梦似幻。其中有几颗星辰特别闪亮,恍若在为迷失的旅人指明方向,气流轻轻柔柔的移动着,没有给夜色留下任何痕迹。

  大概是由于海拔比较高的缘故,那轮挂在天际的清朗皓月,看上去硕大浑圆触手可及,冷冽幽白的月光撒向远方。多不胜数的点点繁星,倒映在静若止水的湖面上,湖水的上空升腾起大片薄薄的水雾,恰如一层轻纱笼罩其上,将整座康巴落湖烘托的浩如烟海。

  兴许是环境使然,吴邪的心境出奇的平和,微微昂头眺望着星罗棋布的天幕,低喃出声:“闷油瓶,如若咱们此行找到了青铜母铃,最终也成功的解决了终极,封闭了青铜门,你有没有想过卸下族长职责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张起灵的声音里是一贯的淡漠:“这么久以来,张起灵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坚守张家的职责,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做些什么。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不需要再去履行那些责任,我就陪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想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

  吴邪没有开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弯温情脉脉的浅笑,仿佛已经预见了咫尺之遥的幸福生活。当天晚上,张起灵陪他在外面呆了很久,这些年的每一天,他都在勾心斗角的设局,不计生死的涉险,就是没有时间好好看看头顶的夜空。他曾经偶然读到过一句话,印象深刻,“细数繁星闪烁,细数此生奔波,原来所有所得所获,皆不如一夜的星空”,他想那些话所描写的,便是今夜的此情此景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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