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大哥统一置办的双人床并不算大,由于院子里的空房间足够多,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会有两个大男人愿意挤在同一张床上。吴邪和张起灵每天在这样尺寸的床上同塌而眠,睡熟后难免会有一些不经意间的肢体碰触,避无可避。很多个清晨二人都是在手足痴缠中睁开眼睛,饶是一开始吴邪还能做到心无旁骛,长此以往也难免会心生杂念。

  这天晚上,吴邪从解雨臣的屋里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张起灵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懒洋洋的半倚在外侧的床头上。他的头发湿淋淋的,在灯光的映射下,泛起幽蓝的水光,被子盖到腰际,俨然一副等他回来就要入睡的架势。

  现在的气温比起刚来那阵,已经低了不少,这个地方又潮湿,像张起灵这样湿着头发睡觉,寒气会入骨,纵然对方不在乎,吴邪也无法坐视。他满心无奈,想也没想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走到床边,一下子把人拽过去,将毛巾往头上一按,鬼使神差的肆意揉搓起来。

  两个男人之间,略显暧昧的行为,吴邪做的绝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张起灵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任由吴邪的双手在他的发顶动作。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耀眼,偶有水滴从发梢滑落,顺着脖颈沿着锁骨一路向下,直到隐没在黑色的布料之内。

  不得不承认,人生有时就是从小事开始峰回路转,很久以后吴邪仍不确定,假如这天晚上他没有鬼迷心窍的给张起灵打理湿发,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停留在最初的既定轨道上。不过当晚过后,他总是能看到张起灵淡漠沉静的双眸里,跳动着一些不同于以往的陌生情愫。

  吴邪和张起灵谁也没有开口,这不是他们之间有过最近的距离,他们背过彼此,抱过彼此,还同床共枕了这么久。张起灵甚至在吴邪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吻了他,但这一次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因为读取费洛蒙而丧失了很久的嗅觉,此刻却感受到了一种清冽的气息,很纯粹,很干净。这是张起灵独有的味道,和周围的一切都截然不同,既温情又强势,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慢慢占据了吴邪的整个世界。

  吴邪的手始终停留在张起灵的头顶,哪怕对方黑发上那些扎眼的莹莹水珠,已经被尽数抹掉,他也不想把手拿开。即使隔着毛巾,感受不到张起灵的温度,但他还是觉得掌心发烫,心底也涌起了一丝异样,这种感觉不算太好,时间长了隐忍不发,会让人发狂。

  吴邪深深地吸了口气,本想平复躁动的心神,没料到霎时间有更多清冽的气息涌入身体,叫嚣着企图霸占每一个细胞。他的情绪逐渐变得烦乱,低头的刹那,撞进了一双如浓墨重彩般,氤氲着水雾的纯黑色眸子,黯沉深邃,宛如幽静湖面上陡然出现的漩涡,使人身不由己的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吴邪顿时心如擂鼓,头脑发晕,双腿发软,觉察到他的异样,张起灵抬手轻轻触了触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吴邪?”

  张起灵的声音低沉悦耳,有如一根羽毛撩动心湖,吴邪脑子里那条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弦直接崩断了。他惊慌失措的拂开了张起灵的手,在对方的短发上快速抹了几下,把毛巾往桌子上随便一丢,撂下一句“睡吧,小哥”,就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当晚的月色很皎洁,繁星熠熠,再加上从各个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院子里的光线算不得昏暗。吴邪颓然的斜倚在一面墙上,从裤兜里掏出黄鹤楼,一声不响的吸了起来,许是有段时间没有接触过香烟了,刚开始的两口换来他一阵轻咳。

  晚风习习,夜凉如水,仍无法吹散心中乍起的那股燥热,方才心跳紊乱的微妙感受,还清晰的残留在心底。吴邪闭了闭眼睛,脑中不合时宜的琢磨,如果非要用一个比较矫情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的话,应该就是“心动”!

  张起灵不在的这几年里,他一直执着于如何让那人从青铜门里出来,以及处心积虑的扫清障碍,其余的都浑然不放在心上,宛若疯魔了一般。而今他又执拗的想把这人留在身边,哪怕是困在身边也好,最好寸步不离他的视线,想的也快魔怔了。可他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自己对张起灵的这种执念,究竟是源于一种什么情感。

  今夜之前,他还能信誓旦旦的说是兄弟之情,可是谁会对着自己的兄弟心猿意马,意乱情迷,甚至于身体还可耻的起了反应!他几乎能够猜测的出,倘若张起灵知道了他肮脏的龌龊心思,那原本就冰冷的眼神,染上了失望厌恶之后的样子,单凭想象就心痛到无以复加!

  不知什么时候,张起灵竟然悄然无声的走到他的身边,从他轻轻颤抖的指间,将吸到一半的烟拿走,理所应当的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开始吞云吐雾起来。在清冷的月光下,张起灵淡泊的眉眼显出几分朦胧的暖昧,眼底似是蕴藏着两团灼灼烈焰,稍不留神就会把人燃烧殆尽。

  二人皆静默不语,自有一股无声胜有声的恬然意境弥散开来……

  转天早上,两人之间一切如常,恍如昨夜的所有感触,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又荒唐旖旎的梦境。

  悠然自得的日子,按部就班的持续,平淡无奇却有滋有味。吴邪时常会想,哪怕日日复年年,一直重复着这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时光,只要身边有这些好兄弟相伴,那也是此生梦寐以求的幸事。

  解雨臣这阵子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舒舒服服的靠在院子的藤条躺椅上,慢悠悠的品着从北京解家老宅带来的香茗。王胖子则喜欢拿着竹竿到小河边去钓鱼,一钓也能钓上一整天,托他的福,几人的菜肴里,差不多天天有新鲜美味,且烹调方式各异的鱼。

  这种在碧天绿水中滋养出来的鱼,纯天然无污染更没有半点的腥味,海鲜市场里贩卖的那些活鱼,与之相比全然不是一个档次。趁鲜活的时候割一刀把血放净,加入林间采摘的新鲜食材,再配以黑瞎子秘制的高汤,熬煮一个钟头,出锅的时候那叫一个鲜香四溢。

  鱼肉连同汤汁舀一勺放进嘴里,带着山涧溪水独有的浓郁清甜,即刻在口中爆开,犹如含着满满润泽的浓膏,齿颊留香。跟顶级深海鱼那种入口即化的丰腴肥腻大相径庭,却同样教人爱不释口,欲罢不能。

  至于张起灵和黑瞎子这两位倒斗界的传奇人物,也终于过上了普通人,每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生活。他们只要一想到某些人等着投喂,就围着灶台忙得不亦乐乎。偶尔两人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闲,王胖子便会主动承担起大厨的职责,就连解雨臣都心血来潮的做过几个菜。

  雨村的日子太过风平浪静,会让这些长期处于生死一线的人们,生出某种错觉,仿佛眼前的这一刻,就是暴风骤雨来临前,那诡谲得让人惊惧的宁静!

  吴邪常常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山林里,只为寻找雨仔参。由于已经过了季节,他能找到的并不多,当然也没有一个结出果实。他用糯米混着红糖,加上雨仔参的花瓣,做过两次点心,只是味道有些古怪,大家都不太喜欢,唯有张起灵吃得津津有味。

  大部分时候张起灵会陪着吴邪一起上山,再一起下山,如影随形,但有时他要准备午饭,也会提前离开一会儿。每次离开前,他总会殷殷叮嘱吴邪务必小心。要说雨村附近的山林里,有什么危险的存在,那就是蛇。对于在蛇窝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吴邪来说,最不可怕的也是蛇。

  清静闲适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似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不知不觉间秋风乍起,吹散了满山的暑热。

  一个寻常的午后,吴邪浑身血污,跌跌撞撞的跑回院子:“抄家伙,进屋,快!”低沉的吼声打碎了几人的平静,同时也宣告着安逸生活的结束!

  尚未从大惊失色中回过神来的解雨臣,被吴邪大力拽得一个踉跄,来不及细问,赶忙奔回屋里去拿武器。吴邪径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包里翻出血清,熟稔的给自己注射了进去。正在厨房忙碌的张起灵和黑瞎子,听到外面异乎寻常的动静,也迅速赶了过来,解雨臣手里拿着他和黑瞎子的武器紧随其后。

  看到吴邪在注射血清,黑瞎子笑的有几分欠扁:“古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果然诚不欺我,小三爷,你被蛇咬了?”

  吴邪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语意不善道:“被人阴了!”

  王胖子手里拿着家伙,喘着粗气:“他娘的,日子过得太舒坦,身手都快呆废了,天真,怎么回事?”

  吴邪挨过一波眩晕,才开口:“林子里有人,不止一批,但至少有一伙人是来要咱们的命,他们还带了蛇!”

  “还伤了哪里?”张起灵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愠怒和关切。

  吴邪脱掉外套,掀起T恤露出里面侧腹部的伤处,毫不在意的开口:“被子弹咬了一下,不碍事!”

  张起灵拿过药箱,蹲在吴邪的面前,默默为他处理伤口,脸色阴冷,偏长的刘海遮住了凛冽的目光,隐匿于阴影之下的眸子晦暗不明。

  吴邪踯躅了片刻,还是说道:“小哥,张家人来找你了!”

  王胖子大声怒喝:“卧槽,天真,是不是张海客那孙子伤了你?”

  吴邪摇了摇头,神情略显疲惫:“要不是他,我现在可能都回不来!”

  王胖子悻悻然道:“还算那小子做了件人事!”

  吴邪忍俊不禁:“胖子,张海客的年纪都够给咱们当爷爷了,你还一口一个小子,也太不客气了!”

  王胖子义愤填膺的挥动着手里的微冲:“一想起他在墨脱对咱们做的那些事,胖爷没叫他孙子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吴邪犹豫了片刻,试探性的问道:“闷油瓶,你会跟张家人走吗?”

  张起灵蹙了蹙眉,眼中有着一丝困惑,显然有些不理解吴邪为什么会这样问,不过还是答道:“我答应了你,就不会离开!”

  吴邪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透出淡淡的绯红,略难为情的低声呢喃:“其实我是想说,如果你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就告诉我,我可以陪你去!”

  张起灵的眸中闪过几许动容,王胖子在一边夸张的叫唤:“哎呦,不行了,不行了,眼睛要被闪瞎了!”

  解雨臣不冷不热的扫了二人一眼:“阿邪,你和哑巴张调情的时机真对,场合也真对!”

  黑瞎子笑的满脸暧昧,宛若一朵明晃晃的菊花:“小三爷,需不需要我们回避!”

  对于几个人时不时分外脱线的打趣,吴邪早已经见怪不怪:“你们到底在讲什么?我是很认真的在说正经事!”

  王胖子凑上前来,一脸猥琐:“小天真,谁也没说你不正经,你心虚什么呀!”

  吴邪郁猝扶额:“虽然我很欣赏你们的乐观,但你们是不是忘了,外面还有一拨来历不明的家伙想要咱们的命!”

  解雨臣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原来你还记得咱们现在身处险境,我以为你只顾着和哑巴张打情骂俏呢!”

  吴邪捂着侧腹的伤口,嘶嘶吸了几口气:“小花,他俩就算了,反正脑回路一直都不太正常,你可千万不能同流合污!”

  王胖子大剌剌的开口:“话说这么久也没有人来,是不是两败俱伤都死光了?”

  “胖爷说这种话,真是让人一点也不想救你!”一个和吴邪有着一般无二面孔的人,自顾自的推门而入。

  看清来人的样貌,解雨臣眉头紧锁,全身都呈现出一种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高度警戒状态。

  王胖子忍不住啧了一声:“我们天真那是清新脱俗小郎君,出水芙蓉弱官人!我说,你丫什么时候才能不顶着这张脸招摇撞骗了,天真的脸按在你脑袋上还真是他奶奶的糟蹋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把黑金古刀已经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张起灵的声音透着冷冽:“你是谁?!”

  被刀顶住脖子的人微一瑟缩:“族长,是我,张海客!”

  张海客尝试性的推了推紧贴在皮肤上的刀锋,奈何张起灵的手稳如泰山,泛着寒光的利刃纹丝不动。张起灵平时只是淡漠疏离的站在一边望天,都能让人感受到极其强大的无形威压,更遑论当前释放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

  张海客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族长,刀枪无眼,您看,是不是挪一下?”

  张起灵岿然不动:“为什么要易容成吴邪?”

  张海客内心泪流满面:“呃……族长,其实这就是我的脸!”

  张起灵的手腕微动,将锋刃又往前送了半分,面色冷凝的死死盯着对方,墨色的眸子里布满阴狠:“我记得张海客的脸,不是吴邪的样子!”

  张海客尤为清楚自家族长的脾气,登时一动也不敢动,欲哭无泪道:“虽然那时不是,但后来就变成这样了,其实这是一个筹备了许多年,且相当复杂的计划。为了执行任务,我必须拥有同吴邪一模一样的面孔,就带了一种不能随便摘掉的特殊□□。族长,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您先把刀收起来,我慢慢和您解释,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对族长不利!”

  吴邪低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张起灵的手臂:“小哥,放开他吧,尽管他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还不敢伤害你!”

  王胖子毫不留情的补刀:“他不是不敢,而是知道跟小哥动手,只有被秒掉的份儿!”

  吴邪眉骨微敛:“张海客,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你引来的?”

  张起灵依吴邪所言,把刀插回鞘中,张海客松了口气,始终悬着的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这才想起来为自己辩解:“吴邪,那些人要是我引来的,你现在早就横尸在树林里了,哪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猜忌我!”

  吴邪耸了耸肩,半点也没觉得尴尬:“那些人呢?”

  张海客不悦的瞟了吴邪一眼,但看到张起灵森寒的脸色,也不敢太过放肆:“都解决掉了!尸体也处理干净了!”

  吴邪不疾不徐的开口:“张家人为什么会那么巧,刚好就出现在这片山林里?”

  张海客直言不讳道:“我得到消息,族长在这里,就过来了,已经在林子里蹲了两天,本来打算不惊动你们单独见族长,可没想到你和族长还真是形影不离!今天好不容易看见你在林子里落单了,结果我们还没来得及去寻族长,就发现你被人伏击,吴邪,怎么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有人要杀你,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解雨臣凝眉:“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袭击阿邪的人是谁了”

  张海客停顿了片刻,徐徐道:“这个倒是略知一二,貌似是老九门其他几门的人,想趁着吴家和解家当家人都在这里的机会,一鼓作气解决掉你们两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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