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老钱正咧着嘴,饶有兴致的观赏着,这场吴邪无法下台的闹剧,根本没有即将大祸临头的自觉。一条黑影出其不意的向着老钱凌空飞去,正好砸在他的嘴上,打得他登时一个踉跄,风驰电掣的速度好似在气流中划下了一道残影。

  眨眼之间,老钱糊了满口碎掉的瓷片和打断的牙齿,血水混着唾液不断的溢出,已经疼得他双眼翻白,只能捂着嘴嘶嘶的吸气,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吴邪定睛细看,原来是张起灵手边的茶杯。

  哑姐显然没有料到,吴邪身旁这个昳丽清秀的年轻人,出手竟然这般决然狠辣,当即趁势说道:“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诋毁当家人的下场!”

  一个平常和老钱关系不错,名叫冯柯的掌柜也借机开口:“话不是这么说,小佛爷,您喜欢男人我们不管,也管不着,但您要把我们的身家都放在一个姘头身上,那可就别怪我们不仁义了。”来势汹汹的犀利言辞,配上不经意间闪躲的神情,意外的暴露了说话人的色厉内荏。

  吴邪不怒反笑,张起灵看着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样的笑容从未在这张清隽的脸上出现过。张起灵一直觉得吴邪的笑不该那么邪魅,他的笑,该是天真温和的,可是此刻却带上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算笑意盈盈,也会让人觉得心惊胆寒!

  吴邪不疾不徐的开口,声音不大,却句句铿锵:“你们扪心自问,我吴邪这几年可有亏待过你们?!你们不下斗的时候,我依旧养活你们一家老小,你们下斗的时候,我给你们提供最详尽的资料,最好的工具!有兄弟出了事,我也是尽最大的能力,让他们的家人没有后顾之虞!我自认为作为一个当家人,已经做到了仁之义尽,你们如此的咄咄逼人,难道是想反了吴家,出去自立门户?”

  一个瘦小干枯的掌柜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连忙给吴邪作揖,结结巴巴的开口:“没……没有,我们从来没有想过……”

  吴邪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这掌柜人称金叔,是他前些年提拔起来的人,虽然业务能力平平,但为人审时度势精明的很,清楚眼下这个局面,就差一个首先低头的人了,便主动站了出来,而这样的头羊他还是乐于见到的。

  近几年的政策太紧,若是少了吴家这棵大树,这行生意着实不好干,不要说肉,恐怕连残羹冷炙都没得吃。在座的一群人没有哪个不清楚这一点,即便有时吴邪的做法,得不到他们的认可,但为了生计也只能屈从。

  果然看到金叔一带头,立刻就有几个掌柜跟着站起来随声附和:“小佛爷,我们真的没有……”

  一位掌柜急忙借机表忠心:“小佛爷一直对我们有情有义,我们又怎么会做忘恩负义的事情呢!”

  始终没有开口的六爷,也终于缓缓说道:“于情,小佛爷这些年对各个盘口,盘口里的兄弟们都算得上尽心竭力,于理,小佛爷早就接手了三爷的全部产业,他的决定本来也由不得我们置喙,他既然愿意让张爷当家,我没有异议!”六爷在这些掌柜里,很有资历,说话也颇有些分量。

  吴邪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冷眼瞧着底下不管是否甘愿,也都渐渐安静下来的一众掌柜,心里说不出的厌恶,真是因利而聚的一群狼!只有少数人还想无风起浪,但见大势已去,所幸很识时务的禁了声闭了嘴。

  吴邪环顾着在场的所有人,声音缓而冷,沉而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告诉你们,就算他以后想把我所有的家业都毁掉,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是我吴家的产业,我想让他败在谁的手上,就败在谁的手上。我今天到这里来,不是征求你们的同意,只是来知会各位一声,谁要是再敢对张爷不敬,形同此案!”

  吴邪用他不完全结实的拳头,生生砸穿了八仙桌,那一刻,激越的愤怒没有让他感觉到指骨碎裂时的剧烈疼痛。张起灵的墨眸猛然一震,放在八仙桌上的右手死死攥住桌沿,力度大得恍如凸起的指骨随时会钻出皮肉。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四下静寂的有些诡异……

  道上的人之所以称吴邪为小佛爷,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常常挂着和煦的微笑,待人素来算得上宽厚,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即使当年处置那些买凶暗杀,想要至他于死地的掌柜,他也是口中说着残忍的话,面上始终保持着一张温雅的笑脸。

  很显然这样的时间久了,就有人忘记了吴邪是生杀予夺的猛虎,而不是温良恭顺的猫咪。他像今天这样怒形于色,而且还是如此暴怒的样子,当真没几个人见过,这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在这件事上,不容置喙的决心与坚定。

  看到自己的震慑起到了效用,吴邪慵懒的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道:“王盟,送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纵是有人再不甘心,也只能把那些心思装进肚子里,又和吴邪寒暄了几句,就全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大堂。

  哑姐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待所有的掌柜都离开,才走上前来:“小三爷,这些年,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违过你的意。今天这件事,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不要忘记这是三爷一辈子的心血!”

  这么多年,这些人里还叫吴邪小三爷的只有哑姐了,大概是希望借此缅怀吴三爷。吴邪明白哑姐对他好,是因为三叔,因而并不介意,也乐意听到,恍若这一声小三爷,就能让那些死去的,失踪的人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吴邪郑而重之的开口:“哑姐,我信任他,他救过我无数次,如果不是他,这世上恐怕早就没有吴邪这个人了,就算他让我去死我也甘心情愿,所以我不怕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他的手上!”

  哑姐幽幽的盯了吴邪半晌,最终只是无奈的轻叹一声,转头说道:“张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清楚你和小三爷的关系,不过从今天起,道上每个人都会知道,陈家费尽心机要找的人,被小三爷用全副身家保了。他既然为了你把一切危险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不惜得罪所有人,我希望至少你不要背弃他!”

  “我永远不会背叛吴邪!”张起灵的声音很沉,诉说着宛如誓言一般的承诺。

  哑姐笑了笑,如同一个长辈,声音也温和了一些:“没事就呆在小三爷身边吧,免得你出了什么事,别人会说小三爷连个人都保不住!”

  张起灵微微颔首:“好!”

  吴邪听了不禁咋舌,感叹哑姐不知道张起灵的“真面目”,千年女粽子见了,都主动下跪的主儿,徒手能拧断海猴子的脖子,闷油瓶会出事?!不过能得他这一句保证,还是不错的,只希望他会说到做到。

  白得了张起灵的一句承诺,吴邪正在沾沾自喜,就听哑姐语重心长的开口:“小三爷,你现在不是西湖边上古董店的小老板,而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吴小佛爷!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你得罪了多少人?道上又有多少人,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身上不仅有吴家,还有解霍两家,吴邪可以天真,但吴小佛爷不行,以后做事不要这么冲动了!”

  吴邪一直当哑姐是爱护自己的长辈,也知道这次他犯的是众怒,纵然他不后悔,但现下目的已经达成,就没有必要再惹哑姐不痛快,遂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姐说的是,我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

  哑姐深深看了吴邪一眼,神情中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手没事吧!”

  吴邪这才感觉到了钻心的疼,可面上仍旧噙着笑:“没事,小伤!”

  哑姐叹了口气:“去看看吧,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先回去了。”

  送走哑姐,王盟才说道:“老板,现在有不少盘口都人心浮动,像老钱,冯柯这种吃里扒外,带头挑事的东西,绝不能再留了,不然只怕会有更多的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那时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坎肩也愤愤然道:“就是,现在连老钱的伙计都敢公然无视老板之前定下的规矩,议事的时候随便插话。老板,我看这条规矩干脆废了吧,他们胡说八道的时候,我们也能以牙还牙的怼回去。”

  吴邪轻笑一声:“那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来吵去,和菜市场有什么分别?!既然有人忘了我的规矩,我不介意再好好教他一次!”言罢又看向王盟:“小盟盟同学这次很沉得住气吗,竟然没有当场发飙!”

  王盟笑的一脸谄媚:“这不是张爷回来了嘛,有他在,绝对不会让老板被外人欺负了去!”

  吴邪挑眉:“笑话,一向只有小爷欺负人,谁那么不张眼敢欺负小爷?!”

  王盟小声嘟哝:“这几年尽碰上不长眼的了!”

  吴邪睥睨了王盟一眼,后者马上赔笑道:“老板威武,不过只要有张爷在,我就安心!”

  吴邪的视线落在那张坚毅的脸上,心中无声的附和,我也安心!

  白蛇冷着一张脸,沉声道:“吴邪,那些人的事,我和坎肩去,绝对干净利落。”他向来直呼吴邪的名讳,当事人也从不介意。

  吴邪淡淡一笑:“不是非要弄死全部有异心的人,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该严惩的严惩,该放过的放过,才能立身于此。水至清则无鱼,况且咱们这行也不是养清白人的地方,如果重罚所有犯错的人,那吴家盘口里岂不是无人可用了。有的人,就是要放在明处,才能时刻警醒那些企图妄动的人,不要一念之差走错了路!不过老钱毫无建树不说,还一肚子坏水,留着的确是个祸害,可他毕竟是两个盘口的掌柜,虽说暗中解决也不是不可以,但达不到我要的效果。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用管,至于其他人嘛,就看他们给不给自己机会了!”

  众人当时不懂,但后来吴邪在所有人面前,料理了老钱,又惩治了冯柯等人的时候,他们才明白吴邪今日这番话的深意。

  从始至终张起灵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看着身旁的人,这样的吴邪,何止是陌生!曾经那个天真善良,敬畏生命的小奸商,究竟遭遇了多少可怕的事情,才能变得如此漠然,轻描淡写的予夺着人命!

  虽然王盟很怕张起灵,但他还是趁着吴邪跟白蛇和坎肩交代盘口一些事宜的功夫,把对方毕恭毕敬的请到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张爷,我知道有些话由我来讲的确不合适,但是这些年来,陪在老板身边最久的人就是我。当初您去长白山以后,老板这一天天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胖爷,花儿爷或许不知道,但我清楚。我就是想说,您能不能别再不辞而别了?”

  张起灵的脸色有些冷,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对于张起灵的沉默,王盟早就习惯了,继续说道:“老板这些年遭遇的伏击,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过以后有您陪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

  吴邪一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二人:“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没等王盟开口,张起灵便面无表情的回应:“王盟告诉我,你酒品不好,提醒我不要让你多喝酒!”

  看到吴邪脸上不加掩饰的森寒笑容,王盟百口莫辩!呜呜呜,没想到张爷居然是个腹黑,但是貌似自己没有得罪过这尊神啊!

  把王盟等人打发走,张起灵走到吴邪的面前站定,幽深的眸子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吴邪,其实你不用……”

  没等张起灵说完,吴邪就佯怒道:“闷油瓶,莫不是你真想去陈家?”

  张起灵:“……”

  吴邪挥了挥没有受伤的拳头:“闷油瓶,如果当我是兄弟,就别说见外的话!小爷现在可不是曾经那个任你捏圆搓扁的小三爷了,要是你再乱跑,小心小爷的拳头!”

  张起灵弯了弯唇角,眼睛里尽是笑意:“你的手?”

  吴邪皱了皱眉,满脸苦相:“很疼!”

  张起灵伸出奇长的黄金二指,仔细摸索了片刻:“骨头裂了,我们去医院!”

  吴邪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需要,吴家有自己的医馆,只要不是特别严重,兄弟们伤了,都去那里。”

  张起灵点点头:“现在就去!”

  吴邪的脸上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小哥,我自己去吧!”

  张起灵忽然开口:“哑姐对你很好!”

  吴邪始终认为张起灵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曾经整日仰望天空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那人虽然会笑了,也不再成天沉默,但这奇葩的脑回路普通人真心跟不上。他暗暗扶额,难不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哥,现在也学会八卦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看来以后不能让小哥离胖子太近。

  可不论心中如何腹诽,他嘴上都如实回答:“哑姐和我三叔的关系,嗯,有点复杂,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也很敬重她。”

  张起灵点点头,墨黑的眸子晶亮剔透:“嗯,我跟你去医馆。”

  吴邪彻底懵了,凌乱都凌乱不起来:“闷油瓶,你的思维是不是比以前更跳跃了?”

  张起灵的眼神既纯良又无辜:“她说让我呆在你身边。”

  吴邪顿时觉得无语,诚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得的承诺!

  在去医馆的路上,吴邪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先和张起灵打声招呼,毕竟现在里面的那位医生有点……

  吴邪踌躇的开口:“闷油瓶,我觉得先跟你说一声比较好,就是那家医馆现在的医生,怎么说呢,有点不太容易招架,他说什么你都不用当真,总之你把他想成另一个黑眼镜就好了!”

  张起灵眉骨微动,眸光浅淡:“为什么合作?”

  吴邪回忆道:“据说创建那家医馆的先人,曾在紫禁城里当过太医,医术卓绝,后来溥仪退位,他也就回到了家乡,在杭州开设了白氏医馆。白叔是第四代继承人,有一次偶然救下了受伤的三叔,然后吴家就一直和白氏医馆合作。不过三年前白叔出了车祸,不能过度操劳,医馆就交给他唯一的孩子打理了。”

  吴邪说完这些,扭头去看,发现张起灵一直盯着窗外的天空默默发呆,根本没有在仔细听他的话。他不禁失笑,还想着闷油瓶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会对陌生人的事情感兴趣,原来不过是随口一问。

  白氏医馆位于元宝街附近的一条古巷中,是个真正意义上闹中取静的小四合院,知道这里的人不多,常年又只有一位医生,平时还算清净。由于古巷比较窄,王盟就把车停在巷子外,透过车窗凝视着吴邪和张起灵比邻而立的背影,在夏末的暖风中渐行渐远。

  整幅画面是如此的自然和谐,有那么一瞬间,王盟觉得这两个人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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