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大叔你知道他们家为什么搬走吗?”阮如苏轻轻点头,客客气气地询问道。

  见这样美丽的姑娘问话,那农夫紧张地揉了揉自己裤子, 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知……知道,他们家是……是被人……请请去给人治病了。”

  “给什么人治病?”阿飞追问道。

  “好像是……是城里的柳家的人, 我从前去城里见过他家的马车。”

  得了梅二的消息,阿飞心中总算松口气。只要人还活着, 就还有希望,于是二人便往城中柳家去了。

  一进城,阿飞注意到两旁的许多店铺牌匾上都有个不起眼的柳字。有客栈, 粮米铺子, 银楼……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看来这柳家在城中的地位不可小觑。

  同时, 他心中又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么有名的柳家,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

  “阿苏, 待会儿去柳家,你小心些,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阿飞抿了抿唇,提醒道。

  阮如苏听话地点点头, 手却不自觉拉紧他的衣袖。阿飞愣了愣,眼神不由得柔软起来,她还是同从前一样, 很喜欢拉他的袖子。

  柳家在城东占了很大的一片范围,驾着马车走了许久才寻到门。看门的是位壮硕的男子,见阿飞穿着简单却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反而好声好气地解释,说他家主人还未回, 梅二先生也跟着出去了,家中没有人能接待。

  阿飞听罢,也不为难他,只说改日再来拜访。阮如苏却没有多失望,坐在阿飞身边笑着道:“你也莫要不开心,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起码我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没有谁会不介意自己没有过去,阿飞知道这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说辞。想到这,他更加心疼对方,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

  马车刚驶出巷口,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刚好从旁边驶过。车把式一时没控制好马,差点将车撞了上来。

  好在阿飞反应极快,将马狠狠抽了一鞭,这才堪堪躲过。他脸色一沉,就欲与那人分辨,阮如苏却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算了。

  “那人也非故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瞧着他车上那人非富即贵,想来是会好好管教对方的。”阮如苏瞧了那马车一眼,安抚地拽了拽阿飞的袖子。

  阿飞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就是太好欺负。”阮如苏听到这话,心中有些好笑,大概这世界上回觉得她好欺负的,也只有阿飞了。

  她想到这,忍不住凑到他面前,逗他道:“那你会欺负我吗?”

  对着那张明媚姣好的脸,阿飞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些令人羞涩的事。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另一种欺负的……

  那张冷峻的脸染上淡淡薄红,磕磕绊绊地道:“我……我怎么会……会欺负你……”

  另一头,车把式见对方没有上来纠缠,先是松了口气,后麻溜地跪在地上,朝着马车磕头。一边磕还一边求饶:“小人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请公子恕罪!”

  马车里没有任何声音。

  车把式心头一凉,只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小命不保,整个人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车里此时传出一个凉薄的声音:“哭什么,你家公子早就走了。”

  梅二抱着酒,瘫在马车上翻了个白眼。这柳家人还真是神奇,仆人也怪,主人也怪。不过只要有美酒,有趣事,人怪点又与他何干。

  柳公子去了哪?

  或许,是更有趣的地方。

  夜晚,寒鸦间歇性地叫上两声,给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添上了一丝诡秘。

  阮如苏从来不会失眠,只要她想睡,她便可以很快睡去。可是今夜,她不想睡,她在等人。一个很久很久不曾见过的故人。

  房顶忽然漏下丝丝光亮,是头顶的瓦片被人掀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天而降,径直朝床边走来。

  他几乎迫不及待想要求证,床上的人到底是谁。可惜他还未挨着床边,一股寒意就朝着他的背心而来。

  那是一柄普通到随意的铁剑,上面甚至还锈迹斑斑,可是这把剑却很快,快到他若是迟疑片刻,就会被刺个对穿。

  “你是谁?”阿飞冷冷喝问。

  来人不答话,甚至没有转身看他的意思,而是快步上前,要去掀床上的帷幔。阿飞怒,手中剑起,飞快刺向对方的手腕。

  这一次,来人不得不退后一步,眼神阴鸷地盯着阿飞,冷冷笑道:“她倒是厉害,身边总不缺护她的人。”

  阿飞一愣,眼前这人竟然生得极好,皮肤白皙,剑眉星目,活脱脱的世家公子模样。再加上他的话,一听就知是冲着阮如苏来的,好像还是旧怨。

  “阿飞……”阮如苏掀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面色冷傲的年轻公子,心中微微叹气,没想到最先遇见的,竟然是最难缠的。

  她心中所想,在面上是半点不露,只疑惑地盯着那人,道:“你认识我吗?和我有仇?”

  来人一愣,眼睛微微眯起将阮如苏打量一番,不放过她的一丝表情。结果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他皱眉望向阿飞,问道:“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记得我。”

  阿飞心中泛酸,脸上却一片冰寒:“她连我都不记得,忘了你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来人一噎,上前一步想去抓她手腕,却被阿飞挡住了。他停下脚步,望着阮如苏的眼睛道:“无花这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有印象,当初那个教会她人心善变,人心可控的男人。她又怎么可能忘记,不过这时,不记得比记得好很多。

  于是,阮如苏摇摇头,眼神里一片茫然,似乎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无花探究地望了她许久,也不知是相信还是没有相信。

  以阮如苏对他的了解,大概这人永远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从此刻起,她必须格外小心,万不能被他抓到把柄。

  “梅二在我府上,你要去让他给你看看吗?”阿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明了眼前这人其实就是他们今日要去寻的柳家人。他下意识地看着阮如苏,想知道她如何决定。

  她当然不会拒绝,无花也不会让她拒绝。

  “怪,实在是怪。”梅二一只手抱着酒壶,一只手搭在阮如苏的手腕上不停摇头,“你这丫头的脉象明明乱得很,却乱中有序,恰好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至于记不得从前,我也不知是否与这脉象有关。”

  无花皱眉,她竟然是真的病了。

  “那她的身体可会因此……”阿飞欲言又止。

  “人的身体仿佛一个小世界,其实小小的变化也会引起不可估量的后果,这样的情况,可能会一直不变,也可能第二日就……”梅二收回手,高深莫测地道。

  另外三人却都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他治不了这病。阿飞紧紧握住阮如苏的手,安慰道:“别怕,江湖上名医如此多,我陪你一个个看。”

  梅二看了三人一眼,心中啧啧称奇,看来江湖第一美人的追求者,可不止他听到的那些,比如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柳公子,瞧着就不是个能轻易打发的角色。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又补了一句:“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不仅剑术了得,医术也是一绝。还有日月神教的平一指,你们也可去试一试。”

  这两个名字无花与阿飞初听竟觉得有些陌生,可不多时,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听过。两人下意识地想,大概是方才心绪太过杂乱,这才一时没想起吧。

  烟花三月下扬州。

  此时虽不是三月,可是扬州的风情却时时常在,夜夜笙歌。

  李寻欢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坛酒,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喝酒。喝酒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需要原因。

  他对面那人也在喝酒,同样不知喝了多少坛,同样还没有醉。两个酒鬼就这样对坐共饮,却谁都没有说话。

  “两位大爷,小店就要打烊了,您二位……”李寻欢知道,这是店家看他二人衣衫普通,却喝了太多的酒,怕他们不给钱。

  对面那人从腰间掏出一些散碎银子放在桌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店伙计收了银子,诧异地道:“客官,您给多了……”

  “他的酒,我也一起付了。”那人恰好走到门口,转头笑道。李寻欢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竟是位极爽朗的面相。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可是那两鬓却生了几丝白发,看上去让人忍不住鼻酸。李寻欢看他跌跌撞撞向外走去,不知怎的竟跟了上去。

  “今朝酒未醒,佳人去何处。遍寻五岳皆不见,独我……独我一人……何属……”那人嘴里含含糊糊地唱着,李寻欢若不是听清了内容,还以为他此刻心中正欢喜。

  月光照耀下,李寻欢这才注意到,这人背后的衣服竟然破了一个口子,上面血迹已经干了,只剩下暗红的痕迹。

  这人受了伤竟然不去医馆,而是来酒馆,当真是奇怪。摇摇头,李寻欢又不由得苦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他竟生了结交之心,跟着对方的脚步也快了一些。忽然,一个身影略过他头顶,直直向着前面那人飞去。

  那人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竟摔了一跤,恰好避开了身后那一掌。他好似醉死了一般,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杀你本座都嫌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