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苏抿了抿嘴, 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火堆边,下巴放在膝盖上盯着那团火发呆。她本就生得纤细,此时抱着膝盖蜷缩在火边的样子看着愈发让人怜惜。

  郭嵩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神色复杂地盯着那背影出神。他其实并非是想为难她,只是习惯了试探罢了。

  这两个人一个盯着火, 一个盯着人, 就这样到了下半夜。到底是郭嵩阳憋不住了,他猛地从稻草上坐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慢慢靠近阮如苏。

  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长长的睫毛下,火光掩映中,留下一片窄窄的阴影。秀气的眉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可就算这样, 她也仍然不肯躺在旁边的稻草堆上, 一双手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像是个石头桩子牢牢钉在地上。

  郭嵩阳眉头一皱, 终是有些无奈地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铺在火堆边,摇了摇阮如苏道:“你睡这。”

  忽然被人叫醒,阮如苏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似乎有些不知身在何处。那双水灵的眸子愣愣地望着郭嵩阳, 好像要看到郭嵩阳的心里去。

  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郭嵩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去那里睡,我来看火。”

  阮如苏瞧了一眼被整整齐齐铺在地上的衣服,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之色,似乎没想到郭嵩阳会这样做。她抬头看着郭嵩阳,软软的道了声谢:“谢谢你。”

  郭嵩阳没有回答, 只是不自在地走到火堆的另一边坐下,用树枝挑动柴火,好像没听见她的道谢一般。只是他若是嘴角不要弯起那一丝弧度会更可信些。

  阮如苏蜷缩着躺在郭嵩阳的衣服上,巴掌大的脸靠着手背,呼吸慢慢变得绵长。听着这样的呼吸声,郭嵩阳竟然也生了困倦之意,微微闭上了眼。

  天将明朗时,一阵脚步声远处传来。郭嵩阳猛地睁开眼,一把抄起自己的剑向外走去。阮如苏也被他的动作所惊,坐起身子疑惑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郭嵩阳歪着头听了片刻,神色有些凝重地道:“有人来了,大约二十个,都是高手。”

  “是因为我吗?”阮如苏连忙走到他身边,神色忧愁地道。她捧着郭嵩阳铺在地上的外衣,手无意识地将衣服捏紧,跟着郭嵩阳一起向外张望。

  见她如此,郭嵩阳反而笑了,从她手中夺过衣服道:“你怕我护不住你?”

  “不,我只是……怕连累你。”阮如苏顿了顿,轻轻叹道。美人的忧郁往往比千言万语还有用,只是那眉头的轻轻一蹙,就可以让英雄为之抛洒热血。

  郭嵩阳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受人蛊惑的性子,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无论来的是什么妖魔鬼怪,自己都会坚定地挡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

  “你藏在这不要说话,如果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把耳朵遮住,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将外面的事解决的。”

  郭嵩阳将阮如苏拉到一座废弃的神像后,让她藏好,自己则是顺手将神像前有些破旧的帘子扯下,盖在了她的头上。

  “这有些脏,你忍一忍。”说这话时,他竟然意外的温柔。连阮如苏都忍不住抬头看他,只是还没看清楚,就被帘子遮了眼睛。

  来的是一群黄衣人,各个太阳穴鼓起,眼露精光,看着就是极厉害的人物。领头的一人更是双手持有两个百斤重的大铜锤,行走间虎虎生风,好不威武。

  他一进破庙眼睛就落在了正目不斜视盯着火堆的郭嵩阳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破庙一眼,见没有其他人,这才冷冷开口:“你是一个人?”

  郭嵩阳好像是才见到有人进来,慢悠悠放下手中的树枝,左右看了一眼,忽然摇头笑道:“可惜了,竟是个瞎子。”

  “你说的什么!”那人铜锤一抬,双目瞪圆,狠狠地盯着郭嵩阳。

  郭嵩阳又看了他一眼,继续笑道:“原来还是个聋子。”

  黄衣人原本的怒气在看到那柄剑的时候忽然顿住,皱眉试探道:“嵩阳铁剑?”

  郭嵩阳叹了口气,像是抚摸老友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剑,玩笑道:“看来,你倒是比我厉害多了,起码能让瞎子睁眼,聋子听声。”

  “郭嵩阳,别人怕你,我们却未必怕你。”那黄衣人强压住怒气,冷冷地喝道。随着这声大喝,跟在他身边的十余个大汉向两边展开,将郭嵩阳团团围住。

  “你在兵器谱上虽然排第四,可要知这第四上头还有着不少人呢。”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傲然的神气,瞧着就令人厌恶。

  “欧~”郭嵩阳语气一扬,然有兴致地问,“不知阁下是天机老人,还是上官金虹,或者……是那位小李探花?”

  他明知这人定不是那三个中的一个,此时还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故意讽刺罢了。果然,那人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先是一红后又转青,气道:“你是没听过我金钱帮的名头,还是故意与我们作对?”

  “都不是,我只是看你不顺眼。”郭嵩阳慢悠悠笑道。那人脸色已经气成了猪肝色,可是却仍然忍着没有动手。

  他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敢动手。他能活到今日,除了一身的功夫过硬,还有就是识时务。他知道自己不是郭嵩阳的对手,而对方也没有半点要给金钱帮面子的意思,这事便不能硬来。

  于是,黄衣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愤怒生生压下,沉声道:“鄙人生得令人不喜,真是对不住。不过看在上官帮主的面上,我们只想问一句,郭大爷在这可有见到一位美貌的小娘子经过、”

  郭嵩阳一挑眉,没有直接说见没见到,而是笑盈盈问道:“怎么,上官金虹竟然也接寻人的买卖了?我还当他只干杀人越货的事呢。”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就算黄衣人再能忍,此时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阴鸷地盯着郭嵩阳,一字一句道:“看来你今日是非要和兄弟们动动手才甘心了。”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金钱帮的本事。”说着,郭嵩阳根本不等他们反应,一把寒光凌凌的剑已出鞘。

  那双铜锤见状,刚欲抬起,就咚地一声落在地上。阮如苏藏身佛像后,也被这一下震得几乎稳不住身子滚出来。好一会儿,外面除了惨叫,竟然没有一点兵器相击的声音传出,显然是有一方连兵器都来不及掏出。

  阮如苏觉得,郭嵩阳一定不会是输的那一边。等了许久,外面似乎只剩一个呼吸声,阮如苏犹豫了片刻,正准备出去看看,郭嵩阳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阁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见我,藏头露尾实在非英雄所为。”郭嵩阳盯着林子的尽头,扬声喝道。

  “不愧是嵩阳铁剑,你比那些人聪明多了。”来人一身黑衣,手中拿着剑,灰色的眸子如阴毒的蛇,冷冷地盯着郭嵩阳。

  只一眼,郭嵩阳便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平生第一次,未战已有退意。高手过招,往往便是毫厘之差决定结果,未战先败,这并不是个好的兆头。

  “荆无命。”荆无命的人和他的剑一样好认,那少见的瞳色,仿佛没有情感的眼睛,除了上官金虹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方才他们问话,你就应该好好答了。答得好,起码命是能保住的。”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个死人。或许在他的眼里,所有他要杀的人,都是死人。

  郭嵩阳面色微凝,淡淡地道:“你就那么自信能杀了我?”

  荆无命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可是那拿剑的手却轻轻向外推出剑柄,他的剑,随时要出鞘了。郭嵩阳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如寒星,直直望着荆无命。

  阮如苏抱紧双膝,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她已经听不出是谁先出的手,也听不出剑是扎在了谁的身上,只知道外面的两人似乎你来我往的过了许多招……直到有一个倒下。

  很快,她就知道倒下的那个是谁了。

  “兵器谱第四,浪得虚名。”荆无命看了眼剑上的血,嘲讽地笑了。郭嵩阳知道,他是在报复方才自己嘲笑上官金虹的仇。

  郭嵩阳捂着不停流血的胸口,仰天大笑:“我也觉得浪得虚名,可惜兵器谱只能将人排进去,不能将你这样的工具排进去,否则,我定是只能得个第五。”

  这样的话,从荆无命跟着上官金虹起就一直听到。他们说他是上官金虹的剑,说他是上官金虹的狗,他都无所谓。这条命本就是那人救的,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但无所谓不意味着要放纵这些人。

  荆无命唇边勾起个冷笑,将剑狠狠插入郭嵩阳的肩甲,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无所谓地道:“你想让我快些杀了你,想让我气到忽略那个呼吸声是吗,可惜……我从一开始就听到了,那个藏在佛像后粗重的呼吸声。

  郭嵩阳脸色一沉,猛地起身想要拦住荆无命。那柄剑将他牢牢钉在地上,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他面色焦急地看着荆无命一点一点走向佛像,双手握住荆无命的剑拼命向外拔。

  就在剑终于从地面松脱时,佛像忽然碎裂成两半,一柄寒光凌凌的铁剑直指荆无命眉心。这佛像后竟然不是阮如苏,不,准确的说,是不止有阮如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