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 是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无论你是开心还是伤心,总是值得在这喝上一杯的。李寻欢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奇怪的是, 他却还是没有一丝醉意。

  四个个彪形大汉带着斗笠进了门,将在座的几人打量一番,选了个正中的位置坐下。他四人好像一堵墙,将本就昏暗的灯光遮的严严实实。

  酒馆就像陷入诡异的黑暗中, 一时间竟然除了吞咽食物的声音,再没其他声响。

  喵呜~一声又软又尖的猫叫响起, 那四人齐齐变了脸色,蒲扇般的大手纷纷落在刀柄上, 任谁都可以看出, 他们此刻的紧张。

  “呵~一只猫都能将你们吓破胆,我看你们不该叫‘四虎’,而是该叫‘四鼠’。”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抱着一只通体黝黑的猫踏进了这有些老旧的酒馆。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他的脸上,那张脸很俊,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少有的美男子。可是那四个壮汉却像是见了鬼一样, 脸上血色全无,好半晌不敢回嘴。

  ‘江南四虎’也算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刻被一个年轻后生说成是老鼠竟然也不敢吭声。酒馆中的一些人忍不住心中好奇,这个看上去颇为俊秀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上官公子你是知道那人的脾气的,若我们多说了半句, 只怕我们兄弟四人就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独眼虎张奉年眉毛一耷拉,几乎就要给他跪下了。

  可是那年轻人不仅没有半分同情和理解,反而笑容更冷。他抓着猫的手劲似乎也不自觉的大了几分, 那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嗖的窜出门,一头扎进浓浓夜色中。

  没跑多远,一支筷子就从那明亮的屋子飞出,将那只猫钉在青石板上。

  “畜牲不听话,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谁能主宰他们的命运。人不听话,难道也是同畜牲一样?”上官公子手一松,筷筒中原本被他拿起来的筷子又叮叮咚咚地落了回去。

  那一声声脆响,就像敲在人的天灵盖一样,让人心头发颤,嘴中发苦。终于还是有人先忍不住了,无须虎冯强猛地从椅子上跌坐在地面,喃喃道:“我说,我说,他……”

  话还未说完,刀光已先一步到了他身前,只听噗嗤一声,冯强的头咕噜噜滚了几丈远,恰好落在了李寻欢脚边。

  李寻欢似乎是醉了,歪歪扭扭地抬起酒壶,咕嘟咕嘟又喝了两口。

  上官公子显然也没想到张奉年会出手杀了自己的兄弟,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面色有些难看。他知道,经过此次之后,就算其他两虎还想说什么,如今都会闭嘴了。

  果然,这次之后,三虎都沉默了。原本晃动的烛火也像是终于稳定下来,照得上官公子的表情晦暗不明。

  “你们难道就只怕他,而不怕我?要知道,他也不过是我家的一条狗!”上官公子说起那人时,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狰狞,原本俊秀的面容此刻看来就如同恶鬼。

  张奉年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忽然就长长叹了口气:“公子要知道,被人盯上,总好过被恶犬盯上……”

  说完这话,他的眉眼更加低垂,仿佛是绝望到了极致,整个人都透着死气。上官公子猛地一拍桌,狠狠道:“我就不信查不出你的秘密。”

  说完,他竟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好似真不再为难那三人。店伙计见过去许久那三个壮汉还是一动不动,哆哆嗦嗦地上前问道:“几位大爷可还要添酒水?”

  他一连问了两次,那三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还是一动不动。他壮着胆子在张奉年的胳膊上拍了一下,张奉年竟然像个泥娃娃一样瘫软下去,碰的一声倒在地上,震起一层泥灰。

  “死死……死人啦!”店伙计惊叫一声,仰头昏死过去。一好事者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另外两只‘老虎’。不出所料,他们也死了、

  不过,他们都不是死在那位上官公子的手中,而是死在自己手里。他们的腹部都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头,都被自己牢牢握住。

  究竟他们在害怕什么,是那个上官公子,还是那条恶犬?

  李寻欢终于醉了,他从酒馆出来,觉得自己的脚下的路终于开始有些扭曲。他左右脚无视了大脑的趋势,东一下西一下地迈出,半晌竟还在原地打转。

  忽听砰的一声,他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像摊烂的不能再烂的泥,牢牢贴在了青石板上。许久之后,一个身影逐渐靠近,在他身边停住。

  李寻欢感觉他腰间被踢了两下,有些疼,却并非不可忍耐。于是原本还想清醒的意志,又慢慢模糊了……

  “竟然还真是个烂酒鬼?”上官公子皱眉打量着脚边这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有些鄙夷地想,方才他的镇定看来是真的喝醉了,而不是什么高手装的醉鬼。

  确定了这人真的没问题,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那人忽然睁开眼,悠悠望着天上的星辰叹息:“李寻欢呀,李寻欢,你若是个真的醉鬼该多好……”

  荆无命不信鬼神,也不信命。可是,当棺材中的那个人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仍不由得深思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

  阮如苏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有些震惊的男人,虚弱地晃了晃自己的头,软软地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有时候,你解释不清楚的东西,不记得就是最好的借口。阮如苏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实在是太突然了,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比如她去了哪,为什么离开……

  与其自己编造一个个谎言来填补这段空白,还不如什么都不记得,让这些心思又多又杂的人自己去猜。可是,她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如今已是春日,阮如苏正躺在桃树下的椅子上小憩。风中传来一阵花香,还有淡淡地皂角香气。

  阮如苏睁开眼,惊喜地望着提了个包袱进来的男子,哪还顾得上身上的落花,欢欢喜喜奔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夫君你竟然去了两日,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无聊死了。”荆无命那双永远透着灰色的双眸此刻好像那灰色也淡了些,露出点点的温情来。

  “你若无聊,可以出去走走。”荆无命若无其事地道,背地里却暗暗观察她的反应。听他这么一说,阮如苏倒是真的露出了欢喜的神情,期盼地望着他。

  “你和我一起可以吗,你也知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万一在路上遇见熟人,我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岂不是连累你被人家说嘴。”

  荆无命没想到她竟然要让自己跟她一起出去,不由得愣了愣。当初他不过是为了试探对方,才谎称他们是夫妻,没想到两人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了些日子。

  这些天,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只是在暗中等着她的下一步,结果她确实像是不记得了一般,老老实实地待着等他回来。

  “好看吗?”阮如苏换了他带来的那件衣裙,淡淡的湖水碧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了,一双眼睛笑得微微弯起,好像他小时候常常抬头就能看见的明月。

  鬼使神差地,他竟然答了句:“好看。”随后又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整个人僵硬地握紧手里的剑。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出剑,若是现在不出,他可能将来便会陷入更深的危机中。

  可是,他又没有出剑。那种近乎荒缪的预感只会让他更加冷静,也更加的不信命。若是信,他早该是个无命之人了。

  荆无命走路从来没有那么慢过,那只温暖又柔软的手一直紧紧拉着他的胳膊,手的主人却满脸好奇地望着街边的小摊。

  哪怕没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她此刻心情很好,因为她的脸上正满是甜甜的笑意,让人瞧见便满心的欢畅。

  “夫君,我们是要去哪?”阮如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好奇地望着他。

  荆无命没有低头,那双淡漠的眼睛直直望着街的尽头,似乎那里有什么在吸引他一般。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我们去前面的酒楼吃饭。”

  酒楼每日迎来送往,天南地北的客人见过不知多少。可是今日,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瞧那坐在正中间少女。她手托着腮,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的爷孙两说小李飞刀的故事。

  她的眼睛好像盛了一汪清泉,顾盼间水波流动,好不妩媚。连那说书的爷孙两也没了往日的利索,时不时看上她一眼。

  荆无命抱着自己的剑,好像一座不会动的石雕,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是,他知道,他的心并不如他的表面那般平静。

  “小生有薄酒一杯,不知姑娘可否赏光?”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提着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坐在了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阮如苏。

  “抱歉,我不会喝酒。”阮如苏收回目光,笑盈盈地拒绝了。只是那般动人的风姿,就叫人舍不得放手。

  果然,那年轻人笑容不变地将酒壶收回,语气遗憾地道:“那就真的太可惜了,美酒若是少了美人,佳酿也会变潲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