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心情很好?”第二日, 冯蘅来找阮如苏时,发现她嘴角总擒着笑,连眉眼都是微微弯起,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阮如苏也没否认, 只笑着将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 玩笑道:“我如今见着你, 又怎能心情不好。”

  就像男人间的友谊开始得总那么莫名其妙,女人间的情谊往往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冯蘅真真心挺喜欢这个堂姐, 觉得她比自己见过的许多大家闺秀都更有趣。

  于是, 她忍不住拉着阮如苏问起姑苏外的世界。那些不过存在山河异志中的人事物, 似乎在阮如苏的描绘中慢慢有了实体,冯蘅听得痴了, 竟然到了饭点都不愿离开。

  阮如苏自然不可能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她, 可是哪怕只是零星半点的经历,也足够闺阁中的小姐回味。

  箫声如凤啼, 将冯蘅从那险象环生地长江拉回了冯府。她呆愣了片刻, 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阿姐不过长我一岁,却历经了千难万险,当真是令我佩服。只是今日到底是有些晚了,我若是再不走, 也未免太不识趣了。”

  说到这时, 她目光瞟了一眼黄药师的院子,朝阮如苏眨眨,无声地笑了。阮如苏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 神色未变,只是眉眼间的笑意却愈发动人。

  待冯蘅离开后,箫声果然就停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墙上轻轻跃下, 手里还提了个食盒。阮如苏迎上去,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芙蓉居的松鼠鳜鱼,碧螺虾仁,叫花鸡。”黄药师将食盒放在桌上,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被他端了出来,依次摆好。

  “这姑苏城里,也就他家的吃食还算不错,你试试。”黄药师将筷子递给她,自己则是坐在一旁看着。

  阮如苏心中好笑,觉得他这人委实傲气得很,连姑苏最有名的酒楼在他这也只能算不错。不过,她却是没有点破,而是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尝了一口。

  只一口,她就放下了筷子。黄药师一愣,问道:“不好吃?”

  “不,恰恰相反,这菜很好吃。我只是在想,这样好吃的东西在你这里竟然都只得了个不错的评价,以后只怕我做的菜,你就更难以下咽了。”

  阮如苏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在为将来之事苦恼,可那双眼睛却没有半点担忧之色,显然是玩笑之言。

  听她提起以后,黄药师心口一热,莫名觉得这话里竟像掺了蜜,甜得有些让人舍不得开口。他顿了顿,方才道:“以后,我来做。”

  阮如苏忍不住惊讶地道:“你还会做菜?”

  当下的男子,哪怕是寻常百姓家,也多是女子下厨。更何况那些讲究君子远庖厨的世家公子了。她虽不知黄药师出身,可从他出手阔绰,谈吐修养便可知不是一般人家。

  “但凡你听过的菜,我一定都会做,你没听过的菜,我也会做不少。”哪怕是说起厨艺这种在时下君子眼中不够体面的本事,黄药师也依然不改他的傲气。

  不知怎的,阮如苏竟然觉得这样的黄药师有些可爱。温和有礼的可称谦谦君子,而他这般傲气坦荡的,未必不可以称之为凛竹君子。

  黄药师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第二日竟然不顾冯家下人惊恐地目光,亲自到厨房给阮如苏炒了几个小菜。

  看着那几盘颜色鲜艳摆盘精致喷香扑鼻的菜,阮如苏忍不住食指大动,不等黄药师开口,便夹了一块放进嘴中。

  鸡肉本来很容易柴,可是黄药师做出来的却鲜嫩多汁,很是好吃。配上几道清爽的素菜,阮如苏竟然不知不觉吃撑了。

  她接过黄药师递来的茶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平时不会吃这么多的!”宋人以瘦为美,故而女子或自愿或被迫要少食,阮如苏这般可算是食量惊人。

  “放心,我虽不算是富可敌国,却也还养得起你。”说完,黄药师忙喝了口茶水,压住心中的笑意。

  阮如苏瞪了他一眼,没多久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自从那日之后,这两人仿佛都开始收起保护层,让对方一点一点触及自己的内心。

  而冯家也正为五日后的宴会做准备。

  姑苏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起码城里的几户富贵之家都是有来往的。冯谦想要给阮如苏一个合理的身份,自然是要将她介绍给几家人认识,免得日后彼此冲撞了还不自知。

  冯老夫人特地请了城中最好的绣娘来为阮如苏量体裁衣,虽然此时做衣服定是来不及了,可日后的衣服总是不能少的。

  冯蘅的母亲正忙着安排那日的事宜,她不喜那些繁杂琐事,便躲到祖母这来偷懒,正好就和来送样式的绣娘遇见了。

  “这件不错,阿姐穿了定清雅脱俗,令人难忘。”阮如苏才拿起一见湖蓝色的衣裙,冯蘅就忍不住插嘴道。

  待阮如苏走到那件粉色的衣裙前,冯蘅又忍不住道:“这件也不错,温柔小意很是娇俏。”阮如苏一连看了四五件,冯蘅每件都说好。

  阮如苏无奈笑道:“阿蘅真不是个好陪客,就你这般说法,我只怕到了天黑都选不出来。”

  冯蘅愣了愣,也不由得捂嘴笑,看了眼绣娘道:“我虽然不是个好陪客,却一定是个好说客,你瞧瞧,经过我这般一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都很不错。”

  冯老夫人年纪大了,见她二人鲜活明丽心中甚至喜爱。此时便点了下冯蘅的额头,笑道:“你呀……”

  最后,这几人里最高兴的大概就是那个绣娘了,因为冯老夫人将她带去的所有衣服都要了。还订了四五套厚些的衣裙,说是等天气凉了穿。

  在老夫人那待了许久,阮如苏和冯蘅才离开。走了没多远,冯蘅忽然就见着弟弟冯芜正偷偷摸摸地趴在假山上向前头张望。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叫他,而是悄悄靠近,想看看他到底在张望什么。才走近,阮如苏就听到一个女声道:“那个黄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竟然还去厨房动锅灶,想来从前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是,我瞧着这位也是个仗着自己长得不错,老爷们心肠又软,这才敢上门打秋风。若真是那种数得上的亲戚,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曾走动过。”

  另一个略微年长些是声音忙跟着附和,说起阮如苏的语气明显颇为不满。冯蘅的表情当即就变了,有些难堪地瞧着阮如苏,只觉得外头那个在议论他们的人仿佛就是自己一般。

  还不待她反应,那个年轻的女声又冷笑道:“就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竟然和一个年轻男子同行,真是有伤风化。”

  年长那个突然呵呵一笑,神秘地道:“你瞧着吧,要不了多久,老太爷定会为这两人张罗婚事的。”

  “为何?”年轻女子疑惑道。

  “寡男寡女同行这么久,指不定早就在哪个漫漫长夜成了好事。老太爷又不是蠢的,自然要早早打算,可不能让他们坏了冯家的名声。”说到后来,她愈发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声音不由得也大了一些。

  那年轻女子似乎也知她二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忙提醒道:“曲嬷嬷你小声些,免得有人听见了!”

  曲嬷嬷混不在意地道:“放心吧,这个时候哪有人过,你也忒小心了。再说了,这府里这样想的人,绝不只我俩,连那……”

  “住口!”一声清脆的厉喝,不仅吓了曲嬷嬷二人一跳,甚至也吓了冯芜一跳。他一回头,就见自己家姐姐面色冰冷地朝假山外去。

  他心头一慌,就想赶紧下来。谁知这假山上去容易下来难,脚下的石头崎岖不平,好像专和他作对一样,不知怎的就被绊了一下,整个人从上面栽了下去。

  冯芜吓得闭上了眼,以为自己就要头破血流。忽然有只手在他腰间抓了一下,他坠落之势一缓,竟毫发无损地站到了地面上。

  他愣愣地看了看阮如苏,又愣愣地看了看地面,迟疑道:“堂姐,我刚才明明……又怎么会没事了?是你救了我?”

  阮如苏同样露出一个诧异的神情,反问他:“你不是自己下来的吗?我见你在空中转了转,轻轻巧巧地就落地了,我方才还在感叹你武功真好哩。”

  他方才闭着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在地面的,觉得是阮如苏吧,好像又不是,正纠结间,就听见假山另一侧传来求饶声。

  显然,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下人已经见到了冯蘅,并且被冯蘅吓得不轻。冯芜立马将方才的疑惑抛诸脑后,兴奋地冲上去瞧热闹。阮如苏摇摇头,也跟着出去了。

  见到他二人,曲嬷嬷的脸色愈发白了,她明白,若是只有小姐一人,或许他们还有求情的机会。可阮如苏也在,就算冯蘅想饶过她们,只怕阮如苏也不会答应。

  这位曲嬷嬷阮如苏倒也认识,她是冯蘅母亲张氏房里的,当初家宴时,阮如苏在张氏身边曾见过她。